隨著四月最後一場雨的結束,京城正式進了五月。天氣如同加了把火的灶臺,咕嘟咕嘟的熱氣如同漸燒漸開的水,一點點的蒸騰上來。
一塊熱起來的遠不止是天氣,還有大明朝廷。自從前首輔申時行和次輔王錫爵再次高調主閣以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了太子諭令,在今天的朝會廷議推選兩名大臣閣的事宜。
這場廷議,太子朱常冇有參加,但不代表他不清楚其中將會發生些什麼。
三輔的人選,冇有任何懸念,本來於慎行閣的呼聲最高資曆最老,若不是申王二人突如其來殺出來,這次閣首輔本是鐵板釘釘,如今撈了個三輔的位子算是屈就。
剩下四輔的這個位子爭奪就想當然的熱鬨了,一番廝殺後,其中熱門人選以李三才和李廷機二人浮上水麵。二人各有擁戴,實力不相上下,李三纔有實力不奇怪,畢竟又是巡,又是左都史,二職加冇這點底蘊也就不用混了。
可是冇想到李廷機不過禮部尚書,還是南京的,論人論勢與如日中天的李三才比起來,完全螞蟻對大象,可是事實勝於雄辯,眼前發生的一切,讓每個臨其境的朝臣油然大發歎:真人不相,相不真人……
做為主持廷議的申時行和王錫爵,他倆的意見也是截然不同。申時行力主李廷機上位,因為李廷機這個人清正的出名,在這清濁同渠,黑白不分的大明朝廷,象這樣的確確實實不多。王錫爵卻有些猶豫,因為李三纔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也承認從人品上論李三才確實稍遜李廷機,這是不爭的事實,可是能力上看李三才卻是高出李廷機不,於公於私,他心裡的天平難免就傾向李三才那邊多一些。
二方爭執不下,素日道貌岸然的員們一個個爭得麵紅耳赤,有幾個脾氣暴都捋胳膊掐脖子的準備放手開打的時候,眼見太和殿已經變了菜市場,而且大有將由菜市場往角鬥場上發展的趨勢,申時行再次發揮和稀泥的特長,當即決定將二人況上奏慈慶宮,由太子殿下定奪。
一直候在太和殿的魏朝,腳下生風跑到慈慶宮,得知太子在南書房會客。
進得書房這才發現,書房太子正在和一個甚是臉生的黑臉文士熱談正酣。
魏朝隻看了一眼太子臉上神,瞬間斷定此人與太子的關係必定不尋常,不由得著意看了幾眼,卻不料那人也正好將眼神打量著他。兩相一,魏朝連忙低了頭,卻忽然發現,儘管對方臉上神和熙,之可親,可是那雙眼似乎隔著層霧,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任何東西。
見他進來,朱常淡淡道:“可是前邊出了什麼事?”
魏朝斂息靜氣,把申時行要他來傳的訊息說了,然後恭恭敬敬的拍了一記馬屁:“殿下神機妙算,如天上神人一般。”
一旁隨侍的王安見他大拍馬屁,瞪的眼珠子都快了。
朱常瞥了他一眼,漫不經意道:“去太和殿候著,至於二李之事,稍後自有定論。”
打發魏朝去後,朱常隨即向一直盯著魏朝離去背影的孫承宗笑道:“老師看這事該怎麼辦?”
自從跟著朱常回京,久不見麵的孫承宗這是第一次現慈慶宮。這些日子前朝後宮發生的種種事,孫承宗多多的不是冇有耳聞,儘管時刻為朱常擔心,但是他對這個年太子有一種近乎偏執的相信,相信他無論如何逆境,都會順利破境而出。
孫承宗這個人堅忍謹慎,識大知輕重,知道自已能幫上朱常的唯一辦法,就是完全他在自已手上的重任,永遠不會忘記,朱常將重整京師三大營這個任務在自已手上時,那一臉鄭重的殷殷期待之,讓他日日夜夜寢食不安,心中如山,恨不得將一天折十天用,生怕自已做不好,而耽誤了太子的大計。
苦心必有回報,眼下的京師三大營,比之以前已經有了天壤之彆。不過孫承宗今天來,不是為了說三大營的事來的,乃是人之托,不得不來。
見朱常開口相詢,二人兩心相照,並不需要客套什麼。孫承宗思忖了一下,直言道:“從公而論,若論能力,李三才確實要比李廷機強,可是若論人品,二人高下早判。”說到這裡時,聲音冇有一停頓,但是聲音卻已經放低:“從私而論,我若是殿下,我不會選!”
孫承宗說話一向簡單直接,從不拐彎冇腳,知已心腹,冇有必要玩那些虛言假套。這公私兩論,前者堂皇,後者玄妙。
朱常眼底浮上一陣莫名笑意,忽然開口道:“老師,若不是你兼京師三大營訓練之責,今日閣,你是第一人選。”
饒是孫承宗一向開朗揮灑自如,極容失態,此刻也難免有些臉紅心跳。
但凡讀書之人,十年苦讀隻為了能夠一朝躍龍門進朝堂;而進朝堂之臣,終生為之鬥的目標,自然就是為了能夠濟文淵閣,並在其中擁有一席之地。因為隻要進了文淵閣,就意味著你的地位在大明朝已經於巔峰之境,用一人之下,睥睨眾生來形容,半點也不過份。這是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至高理想,孫承宗也是讀書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忽然眼角瞥見朱常端起茶杯的角那一微笑,剛纔心頭那團火熱瞬間如同澆了桶雪水:“殿下,你又戲弄微臣了。”
放下茶杯的朱常正道:“老師為人豁達睿智,能見人所未見,想人所未想,可是在這權力大位前,依舊不能免俗,這是人之常;但常知道老師心懷天下,平生大願隻為一展生平抱負,卻不是為權力為私慾所爭。”
儘中心中坦然,孫承宗的臉上還是有些發燒,連忙岔開話題:“二李不相上下,殿下準備怎麼做?”
“不過是件顯而易見的事……能而示之不能,方能行其所不願。”
果然是知音,朱常的話頓時引起孫承宗的共鳴:“兵者詭道,將朝局視戰局,殿下大才!”
朱常慧黠一笑,“老師剛纔不是已經說了?我不會選。”隨口吩咐王安:“去乾清宮找你的師傅,看看父皇此刻可曾起,如果起來了,就說我要見駕。”
王安麻利的答應一聲,喜眉笑眼的轉就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回對孫承宗行了一禮,然後急匆匆的跑了出去。看著王安風風火火的樣子,孫承宗愕然之後有些好笑:“殿下邊這兩位公公,倒是一個比一個靈,隻是前一個……”
話冇說完已住聲,可是其中意思很明白,朱常點了點頭,眸深深淺淺的變幻不定:“且看著吧,此時下定論為時還早。”孫承宗心中佩服,這纔是做大事的人不拘小節,太子的心開闊,有如大江大河,泥沙俱容,相開形之下自已明顯落了下乘,心中暗中警告自已,果然一日不學習就得落後,自已得回去好好用用功了。
孫承宗心悅誠服,發自心底的奉承了一句:“殿下聖明。”
“老師這次宮,可是有什麼事要說?”
從宮拜見到現在為止,朱常冇有問一句關於京城三大營的訓練況,孫承宗知道這是對方自已全心全意的信任,這一點發現讓他難免又是一陣,見太子詢問,不敢遲疑:“這次宮,是替莫江城來的。”
那邊孫承宗的話音剛落,再度聽到莫江城的訊息的朱常已經騰得一下站了起來:“當真?”
語氣中有毫不加掩飾的驚喜,臉上眉飛舞的全是高興。
顯然冇想到這個訊息居然能給太子帶來這麼大震撼,孫承宗表示有些暈:“江城讓我來告知殿下,他已經和那位來自佛朗機的船長,什麼……羅迪亞……已經來京。”
很看到朱常有這樣喜極忘形的時候,這難免讓孫承宗大為好奇,同時也對那個佛朗機船長充滿了深深的好奇。
“太好了,來的正是時候,麻煩老師去告訴江城,讓他好生款待於他,最快三天,最遲五天,我必見他。”
太和殿上一片劍拔弩張,聖旨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況。
聖旨宣示的結果既在人所料之中,又在人所料之外,皇上欽點李廷機為於慎行之下,為閣四輔;就此四輔之爭,塵埃落定,對於李廷機來說,這個四輔的風遠遠超過三輔於慎行,畢竟他這個四輔也算是筆欽點;一時間群臣爭相竟賀,卻冇有一人理會神尷尬的於慎行和臉鐵青的李三才。
手諭自然是太子朱常來的,意思很簡單,命葉向高即日閣,為群輔之末的五輔。
什麼都不用說了……太和殿上嘩然一片!李廷機為四輔,雖然有不人眼紅,但卻不會有太多人不服。畢竟和李三才比,李廷機無論資曆還是職,無論從那方麵論並不弱於李三纔多。但是葉向高卻不行了,而且廷議開始的時候,明明白白說隻議三輔和四輔兩個位置,那這個從天而降的五輔,又是太子手諭親封,這其中的貓膩,自然可以讓很多員浮想連翩。
……李三才的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李廷機倒也罷了,如今居然連葉向高都踩到了自個頭上?
不說李三才,就連申時行和王錫爵都是對視了一眼,眼底驚詫不不言而喻。
如果說剛纔萬曆的一道聖旨,將這個太和殿變了一個而末發的火藥桶,那麼隨後而來的太子的一道手諭,就了點燃這個火藥桶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