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的縣衙是前朝時建的,如今已顯得有些破敗,雖歷年來小規模的修繕多次,仍是一副陳舊的樣子,洪武皇帝最恨貪,打下江山之後,多年來一直提倡員廉潔儉樸,不得鋪張奢華,所以江浦縣的歷任知縣誰也不敢冒著殺頭的危險重建縣衙,舊就舊點,能用就行。
衙門位於城東,正門口有一塊影壁,壁上雕著一隻猙獰如生的麒麟,大門的兩側是八字牆,這也是民間俗話說的“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出。
大門的東側擺放著一面碩大的鼓,這就是百姓俗稱的“鳴冤鼓”,西側則立著一塊高五尺,寬二尺,厚約一尺的大石碑,碑上刻著兩句警示,這兩句警示是刻給打司的百姓看的,其一曰:誣告加三等,其二曰:越訴笞五十。
這兩條警示爲的就是告訴百姓,打司三思而後行,莫行誣告之事,更不能越級上告,否則知縣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大門往裡走便是“儀門”,這儀門通常是不開的,除非當地一把手員新任,纔開一回,若百姓告狀,或衙門裡差役進出,則一般是走東邊的側門,東邊的側門民間亦稱之爲“生門”,與之相反的,便是西邊的側門,那道門則被稱之爲“死門”,也就是說,從死門出來的人,基本都是死刑犯,馬上要推出去斬首的。
再往前走便是縣衙大堂了,跟電視上不一樣的是,其實古代員審案,並非所有的案子都在大堂審理的,大堂真正審理的是重大的刑案,而一般的民事糾紛,或小案小事,則在二堂過審,知縣以說服調解爲主。
新上任的縣丞曹毅現在正站在二堂外,著堂前高高掛著的一副楹聯,一張茸茸的虯髯大臉面無表,可眼中卻飛快閃過一抹冷。
楹聯上寫著“法行無親,令行無故;賞疑唯重,罰疑唯輕。”
這幅楹聯可以說是標榜,也可以說是鞭策,每個人看到它,心中的都不一樣。
曹毅是什麼?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
曹毅是行伍出,甫任文,也不習慣文走路時那種一搖三擺的步,了袍下襬,邁著大步走進了三堂。三堂是知縣辦公和居住的地方,西側的花廳,黃知縣正直著子,端著景德鎮窯瓷盞,慢條斯理的喝著茶。
黃知縣名黃睿德,四十來歲,他面相長得頗爲莊嚴,一張白淨的俊臉,頜下一縷青須,看起來剛正不阿,眼中偶爾閃過幾分鷲。
他是洪武二十四年中的二甲進士,真正的科班出,熬了五六年,上下活了一番,終於補了江浦知縣這個實缺。
別看知縣只是個小小的七品,可卻實實在在是個缺,多進士甚至當科的狀元榜眼都爭著搶著當,黃睿德能當上這個知縣,全靠他銀子花得多,人也懂得進退。
細細啜了口茶,黃睿德眼睛微瞇,彷彿在閉目養神。
花廳的線忽然一暗,黃睿德睜開眼,卻見門口站著一位魁梧大漢,穿著八品袍,正靜靜的注視著他,
見黃睿德睜開眼,曹毅拱手朗聲道:“下曹毅,拜見縣尊大人。”
黃睿德心中一,忙站起,微笑道:“這位莫非便是燕王殿下麾下勇將,我江浦縣新任的縣丞曹大人?”
“下正是。”
“哈哈,曹大人勿需多禮,你我同衙爲,理應親如兄弟纔是,以後江浦縣大小事,本可要靠大人多多輔佐啊。”
曹毅豪邁大笑道:“縣尊客氣了,下新任文,不懂規矩的地方多了,以後若有得罪之,還請縣尊大人多多包涵。”
二人客氣而虛僞的說著客套話,越說越親,最後竟好象真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似的。
寒暄了一陣,黃睿德客氣的請曹毅座,趁著落座轉頭的一瞬間,黃睿德眼中飛快閃過一抹惱。
按場規矩,新任吏上任後,要在第一時間拜訪上,聆聽訓誨,這是一個態度問題,從古至今,場規矩歷來如此。
據他所知,曹毅七天前便到了江浦,並且住進了驛。七天了,直到今天才姍姍拜見自己這位上,這是什麼意思?分明是沒把他這七品上看在眼裡。
衙門吏衙役們的議論他都聽在耳裡,他們說的沒錯,一山不容二虎啊!
聽著曹毅豪邁不做作的大笑聲,黃睿德淡然微笑,眼中深深的鄙夷卻一閃而逝。
是的,鄙夷。十年寒窗,正經科班出的他,從骨子裡看不起那些舞刀弄槍的武夫,你殺的人再多,你帶的兵再多,你還是一介武夫,一介鄙不文,魯莽低俗的武夫!
一團和氣的寒暄客套中,一冷的氣氛在花廳盤旋,蔓延。
“金玉樓怎麼得罪咱們醉仙樓了?”蕭凡很好奇,祖宗都日到八輩兒了,這得多大仇恨啊。
老蔡眼眶泛了紅,有種晶瑩的東西在眼眶中滾。
“掌櫃的啊,咱們醉仙樓以前在江浦縣可是響噹噹的招牌,縣大小吏鄉紳,若說請客擺席,首選便是醉仙樓,那時可真是高朋滿堂,座無虛席……”
蕭凡拍著老蔡的肩,安道:“不能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說重點,後來怎麼了?”
老蔡了鼻子,道:“後來這金玉樓便開張了,當時它的生意很差,客人們吃慣了咱醉仙樓的味道,當然不太願意換新口味,再說金玉樓的廚子做的菜,味道確實沒咱們醉仙樓好,金玉樓的掌櫃急了,於是用卑鄙無恥的方法來整咱們……”
“什麼卑鄙無恥的方法?”
“金玉樓暗裡花銀子請了一些市井潑皮,每日來咱們醉仙樓裡坐著,也不吃飯,每人佔了一張桌子,一壺茶五文錢,一坐就是一整天,老漢那時當掌櫃,眼看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於是找了潑皮頭兒去說項,那潑皮頭兒許是得了金玉樓莫大的好,本不買帳,後來他們愈發的變本加厲,朝咱們大堂扔死老鼠,潑糞,放蛇,還打客人,掌櫃的您說,這樣下去,醉仙樓怎麼可能還有生意?”
蕭凡眉頭皺了起來:“這些事難道陳老東家不知道?”
老蔡苦著臉道:“怎麼不知道?潑皮鬧事的當天,老漢就去稟報了老東家。”
“那他爲何不去報?”
老蔡搖頭道:“報不了,不能報啊……金玉樓是有來頭的。”
“什麼來頭?”
老蔡聲音小了許多,著嗓子道:“它實際上是黃知縣開的酒樓。”
蕭凡眼睛都直了:“怎麼可能?朝廷員是不準經商的……”
這點常識蕭凡還是有的,朱元璋特別痛恨商人,早就下過旨意,凡朝廷員或員家眷行商者,一律撤職查辦問罪,黃知縣有這麼大的膽子敢頂風作案?
“員當然不能經商,不過黃知縣的表面功夫做得好,金玉樓的掌櫃姓周,看起來跟黃知縣八桿子打不著,誰也查不出問題,可實際上這位周掌櫃是黃知縣一位老家僕的侄子,那位老家僕是黃知縣出了五服的遠親,早就回鄉養老了,就算當年的錦衛還在,也查不出這金玉樓跟黃知縣的關係呀……”
蕭凡面容有點苦:“這關係確實繞得遠的……”
“世上沒有不風的牆,這事兒其實縣裡衙門的那些吏差役,還有鄉紳都知道,沒人明著說罷了,事一傳開,爲了知縣的面子,您說,誰不得屁顛兒屁顛兒去金玉樓吃飯,拍知縣的馬屁呀,那些潑皮來鬧事,老東家敢報嗎?那不是給家裡惹禍?老東家吃了這麼個暗虧,只好忍氣吞聲,眼睜睜看著金玉樓把咱們醉仙樓兌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蕭凡聞言義憤填膺,他氣啊,氣得揪頭髮啊……
老蔡見蕭凡滿臉怒,連面孔都扭曲了,急忙安道:“俗話說民不與鬥,掌櫃的,已經是這樣了,您就彆氣了,惡人遲早會遭報應的,老天會懲罰他……”
這詛咒咒得真消極……
蕭凡氣道:“我會爲這個生氣嗎?”
“那您氣什麼?”
蕭凡眼睛快噴出火了。
原以爲當掌櫃是報酬,現在才知道是懲罰,陳四六這個老傢伙,太卑鄙了!不就是沒娶你兒嗎?至於這樣打擊報復我?要我跟背景強的金玉樓打擂臺,這不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嗎?
當鴨子他不介意,可他不喜歡當烤鴨!蕭凡腦子裡飛快閃過一道名菜的做法。
北京烤鴨,選白鴨子一隻,甜麪醬100克,麥芽糖6匙,料酒3匙,均勻刷在鴨子上,爐火正面烘烤20分鐘,反面烘烤20分鐘,烤啊烤啊……
熱!好熱!熱得冒油……
陳四六面含獰笑刷著甜麪醬,烤啊烤啊……
一邊烤還一邊關心的問:“蕭掌櫃,熱不熱?快中暑了吧?別急,你馬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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