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要走了,對賀家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然而皇帝召的,還是一個將死的皇帝召的,容尚書是不得不攜家帶口赴京的。這節骨眼兒上,不去也不去,除非想跟著皇帝一塊兒死。
京中閣老大人們,雖都是讀書人出,對手下敗將們也頗爲寬容,並不是必得將人死不可,頂多你回家讀書,或者流放三千里。命,是定能保住的。然而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自己飄然引退,與被人排出局,那是兩種心境。真落到後一種下場,比死了都要難。
縱以容羲之從容,還是火急火燎地由長子、次子並一個侄子,一路護送著隨著天使先期北上。由他的弟弟容翰林照顧著老母、家眷,慢慢一步跟過來。若是這萬歲真的要大行,這些命婦們不得也要宮哭一回靈的。
臨行總要與鄰居打聲招呼,賀家便也知道了容尚書是被皇帝急召回京的。無論天使,抑或是容尚書,都不肯過早泄此事。然則賀敬文是不久前才自京中還鄉,彼時已有一些不好的流言在京中流傳,再看如今況,賀敬文多猜著了一些。羅老安人問了賀敬文隨侍的僕役,也猜著了幾分。
兩人都知道此事不可宣之於口,只準備了厚厚的儀程,客客氣氣地將容家人送走。回來將掃視一下自家,因也算是在喪中,縱然新年將至,也不如往年花紅柳綠的熱鬧。哪怕明天皇帝就駕崩了,消息傳了過來,也不至於有什麼犯忌諱的東西。原本因羅老安人乃是李氏長輩,有羅老安人的地方,倒不用十分拘這個禮,過年還可稍作慶賀取樂。如今羅老安人也下令將這些統統取消了,落到了外人眼裡,更顯得母子二人真是有有意。
賀麗芳兀自傷,覺得祖母和父親真是好人。至於賀瑤芳,那是有了前世的底子,於旁人是猜測,於,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皇帝就要大行了,且就在來年正月,這個時候還要準備什麼慶新年的事兒啊?準備了也是白費功夫,彩燈掛不幾天就得撤,都挨不到元宵的。
賀敬文初時有些哀聲嘆氣,山陵崩,怎麼著也不是件吉利的事。羅老安人傷了一陣兒,對宋婆子道:“想當初,我得誥命的時候,今上還在東宮呢,如今也……”
宋婆子陪著嘆了幾聲氣,正要開解,忽聽著羅老安人道:“去把老爺過來。”
宋婆子:“……(⊙o⊙)?”一時無法適應這話題的突然轉變。
羅老安人很快就抓住了這其中的機遇——今上如果大行了,太子登基,豈不是要再開恩科?這樣的事,羅老安人並不是第一次經歷了,今上登極,至今不過十有一年,早先他登基的時候,就來過這麼一回。再往上溯,羅老安人還小的時候,先帝他爹,也是這麼造福天下士子的。
算上這一回,已是羅老安人見過的第三回恩科了。
得讓兒子早早準備。趁著年輕,多趕幾場,保不齊哪一場就能中了個進士呢?再者,年輕人,壯,來回奔波也還能吃得消不是?名須趁早,科考,也是一樣的道理。
只是這麼個打算,是不能在皇帝還活著的時候就明目張膽地說出來的。對兒子能說,對僕人是一個字也能泄的,再心腹的僕人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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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婆子滿腹狐疑,卻不敢再問,親自去將賀敬文請了過來。賀敬文自覺與容羲十分投契,因容家走得匆忙,又皇帝將崩,心正不好,也顧不上教兒功課了。正獨自在書房裡哀聲嘆氣,見宋婆子過來,皺眉問道:“娘喚我有什麼事?”容家的人都送走了,近來還有何事呢?
宋婆子道:“我也不知,老安人吩咐了請您過去吶。”
賀敬文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羅老安人喚他究竟有什麼事,一直到了羅老安人的房裡,老安人仍舊不肯與他直說,而是先遣開了宋婆子。且不說宋婆子因主人家避開說事而心中惴惴,出了房門之後擔心了許久。單說賀敬文見母親如此神,也有些不安,問道:“娘這是?”
羅老安人道:“附耳過來。”
賀敬文被這氣氛所染,極不自在地湊近了,又問:“有什麼大事,這般神?”
羅老安人手裡依舊攥著那走坐不離的數珠兒,脣微:“快過年了,來年快要開恩科了。”
賀敬文約猜著了今上或許要崩,卻不曾想過從中獲益。現被羅老安人說破,彷彿被捉鬼的道士了張殭符,整個人僵在那兒半晌沒個靜。羅老安人心裡騰起一陣闇火:這兒子忒沒出息!
再沒出息也是自己的獨子,還得指著他。羅老安人耐著子勸兒子,故作嘆地道:“我這輩子,已經見過兩次新君登基的恩科了,這是第三回啦!你呀,早做準備,也好爲新君效力。”
“爲新君效力”五個字到了賀敬文的心坎兒上,將頭升起的異樣覺了下去。賀敬文登時揚起鬥志來:“是。”
羅老安人道:“此後你便用心讀書,旁的事一概不用你問。過了年,天氣暖了,我們便搬到城居住,也方便你與同窗切磋文章,也方便你向博士們請教。”
賀敬文唯唯。
羅老安人依舊不放心,額外多囑咐一句:“此事是我猜測,萬不可說將出去。萬一聖上安康,人知道了家裡的盤算,便是禍事了。”
賀敬文心道,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恁事不懂,何必再說這個與我?倒像是我真的不知輕重,會四說一般。心裡就不痛快起來。
老安人看著兒子一張臉,從進門時的疑,變後來的振,現在又黑了起來。前一變好猜,這後一變又是怎麼了?縱是親孃,也難猜著兒子這等自尊。心裡又給兒子蓋了個“古怪”的子。目送兒子去讀書,自己又獨坐著且愁且嘆了一回。
宋婆子在門外張了一回,見賀敬文怏怏著臉走了,才蹭了進來,小聲問:“安人?”
羅老安人轉一轉數珠,對道:“將過年了,哥兒姐兒們不必再盯著功課了,鬆快幾天吧。一年到頭的,也都累了,他們父親也好清清靜靜地讀幾天書。”
宋婆子暗中揣:難道方纔就說的是這件事,是以老爺不開心?
羅老安人已經闔上眼睛,又飛快地捻著那串數珠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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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婆子只有在李氏娘子才過門兒那一、二年才如此頻繁地跑過兒,此時不得懶,只好又跑一趟。先去賀章那裡,再往賀麗芳通知。賀麗芳也不覺有什麼不妥,說一句:“知道了,媽媽辛苦了。”還讓人給宋婆子倒茶吃茶。
宋婆子讚一句大姐兒會做人,再看胡媽媽有些蔫蔫地站在一旁,看著言又止,心道,這是沒看好人就下菜碟兒,人給了。也對胡媽媽點個頭兒,便去尋賀瑤芳。
賀瑤芳一張小臉兒得能滴出水來,在生自己的氣。今上,在的腦子裡,那是個“先帝”,每年宮裡許多祭祀,都不了要拜一回的人。不特是這個人,還有自□□以來之帝后,其冥誕忌日,穿等等都要留神。統共五個皇帝、十三個皇后,當時都記得真真兒的,一點都不曾錯過。
現在倒好,連這個都忘了。不但如此,自打重回了三歲,人也稚得多了,做了許多蠢事。
與前世那個從容冷靜的太妃,差得太遠。此生立誓不肯宮,然而前世的本領見識,如何也丟了呢?這重回年的離奇經歷,多還是對產生了一些不大好的影響,好像整個人也浮了不,真跟三歲似的跳了。必得警惕!
何況,留給的時間不多了。
正月初七,帝崩。太子即位,詔令次年加開恩科。過不幾月,賀家便搬到城居住,祖母就開始張羅著給爹續絃了。而所有的倚恃不過兩條:其一、知曉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二、那幾十年積累的本領。
經了舅家的事,便知自己知曉的事也未必全是真的,當慎重。所可倚者,唯有自的本領。豈可因懈怠而荒廢?荒廢了那就是一個死。還得小心些,不特長姐發現了自己的改變,連容家的夫人們都覺得自己行止有異。這個倒不必有意去改,反顯得生,只是以後做事要愈發小心,萬不可再出馬腳來了……
賀瑤芳纔打定主意,何媽媽便過來說:“老宋來了。”
宋婆子親自過來說:“老安人說,將過年了,一年到頭的,都累了,這幾日不必認真功課。”算一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要擱宮裡,正經的規矩,皇子們一到了臘月,就不怎麼讀書了——不是臘月的時候,他們也沒怎麼用功過。這規矩是到了娘娘生了太子,眼盯著兒子讀書之後,才略了些。
賀瑤芳上輩子讀書就是繼母爲了顯擺賢良,也無人著。哥哥賀章倒是很用過一回功,畢竟男子要科考。關心另有其事:“那阿婆有沒有說,哥哥什麼時候再讀書?”這年頭,既不是勳貴出,便真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宋婆子知道喜歡讀書識字兒,只當是讀書人的孩子果然也是好讀書的,並不以爲異,反猜這是藉著問哥哥的事兒,實是自己想讀書。對這小孩兒的小聰明有些好笑,笑地道:“那還要問過老安人才知道呢。姐兒想讀書了?”
【那就是還沒安排了?到底是親孃不在,哪家娘都先想著自己的兒。】完全不記得上一回大哥是什麼時候讀的書了,總在搬到城之後吧。賀瑤芳笑瞇瞇地道:“是的呀。”
宋婆子趁機賣個好人,道:“老安人不會忘了姐兒的,要不,宋媽媽看看能不能給姐兒說說?”
只見賀瑤芳眼睛一亮,一拍手:“好的呀。”
宋婆子對自己的表現頗爲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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