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陸老夫人穿來邕朝的第四十七年。
穿來這個世界太久,陸老夫人已經分不清楚,在現代活過的那二十來年,到底是真實存在的經歷,抑或只是黃粱一夢?
分不清楚,也無人可以為解,沒有力氣再去思量這許多,接連失去親人的打擊早讓對一切都興致缺缺。
那日順手救下了一個被惡霸欺淩的小姑娘,也不過是隨意為之。
直到清早見來請安,陸老夫人才覺自己提起了一點興趣。
那個小姑娘微微提起擺,蓮步輕移,像一朵漂浮的暖雲,走到跟前,行雲流水地朝行謝禮。
的舉手投足,和那天哭泣著攔在馬車前的孩兒完全不同。
陸老夫人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肯定換了芯子了。
可能遇到了老鄉,陸老夫人心下稍驚,但并沒有多他鄉遇故知的欣喜。
這麽多年過去了,生活在這裏的年月比活在現代的日子要多上太多,就算有現代人穿越到這個世界來,如今還算的同鄉嗎?
為了適應這裏的環境,陸老夫人早把自己變了“裝在套子裏的人”。
不過,靈魂轉換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令人畏懼的,出于多一事不如一事的考量,陸老夫人才陸懷海別讓那小姑娘見到家人。
畢竟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都能瞧出來的變化,何況是與朝夕相的家人呢?總得冷上一段時間,等到記憶漸漸模糊,一切才好解釋。
深宅大院裏的妾室,本就極能與家人相見,沒什麽奇怪的。
陸老夫人打了個呵欠,一旁的墨晴見狀,道:“老夫人,您困了,奴婢扶您歇下吧。”
墨晴和底下的奴婢,不能說對陸老夫人不真心。只是久病床前尚且無孝子,何況奴婢呢?們也不過希能多睡覺,發瘋。
陸老夫人原本并不累的,可是想到這些,的眼皮忽然止不住的打。
老夫人……
從前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秋素馨。
秋素馨想,下次,要好好試探試探,看那個小姑娘到底是從哪來的。
——
月窗是個伶俐的丫頭,等謝苗兒把住址、要予的人代清楚後,立馬就出了門。
妹妹月憐則一邊打著絡子,一邊陪謝苗兒談天。
據月憐所說,們上面有個大十多歲的姐姐,很早就嫁了,實際上在家裏帶弟弟妹妹的,一直是月窗這個二姐姐,裏裏外外的事都能持,待人打道從不犯怵。
謝苗兒確實覺得月窗很好,既不多話,辦事也利索。
這不,月窗很快便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說:“姨娘,奴婢已經和那嬤嬤說明白了,讓把銀子轉給西街六巷的文二姐,再讓文二姐給姨娘家裏捎信。劉嬤嬤應了,知道是姨娘要辦事,沒有朝奴婢要過路錢,奴婢看是要給您賣個好。”
陸懷海是陸家這一輩唯一的兒子,大房的陸虹、二房的陸檀珠還有三房的陸寶珠都是兒。
旁人不知曉陸懷海和謝苗兒之間的事,們能看見的是,謝姨娘一進府,小爺就連著和待了兩天。
這兩天,有月窗這個活絡的,陸家大概的況謝苗兒也都清了,是以并不意外嬤嬤的示好。
謝苗兒點點頭,問道:“那你可問了,要多久才能把銀子送到?”
月窗答:“劉嬤嬤說,明日就可以讓兒子把銀子送去西街。不過再往鄉下送,恐怕要多耽擱幾日了。而且……”
月窗低了聲音,“最近據說有不倭人,帶著大刀,都已經打到其他衛所了!嚇人得很。”
月憐年紀尚小,聞言立馬就開始害怕了,月窗趕忙去哄,哄了幾句,見謝苗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忙又去勸。
“倭人年年都來,咱邕朝兵雄馬壯的,他們肯定和從前一樣,最多能搶搶海邊的漁民。姨娘莫要擔心,反正,打也打不到咱陸府上。陸三爺可是四品呢。”
若是正如所說的就好了,謝苗兒苦笑。
長平二十二年,遠在海外的那彈丸島國上,發了曠日持久的戰爭,這場戰爭將他們國分為南北兩朝。南朝懷良親王以寇為利,拒絕了邕朝的和談,甚至斬了邕朝的使節。
已經是二十三年,戰火終于燒到了邕朝沿海。沒有活路的倭人要來搶吃了。
也是在這一年,陸懷海初放異彩。
他姓埋名,投軍伍,厚積薄發,讓倭人聞風喪膽的陸將軍打響了第一仗。
翻閱史冊時,謝苗兒不明白他為何要姓埋名去投軍,畢竟他出軍籍,子承父業去打仗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後世評論大多認為,是陸將軍不願吃祖輩的老本,在軍中被特殊對待。
可現在,謝苗兒見到了十七歲的陸懷海,了解了他和家中劍拔弩張的關系,忽然能猜到,他這麽做是因為什麽。
因為他的爹娘不會允許他繼續做以犯險、讓陸家絕嗣的事。
也是在這一仗之後,陸懷海亮眼的戰績終于贏得了陸家人的認可……
謝苗兒想得出神,許久後才道:“總是要小心些的,月窗、月憐,你們最近也給家裏遞個信吧,讓他們跑。”
月窗雖不以為意,但還是應下了。
謝苗兒著牆外的天空,久久不能回神。
知道,這一仗的結果是好的。
這一批來犯的倭人不組織,被打了個落花流水,除卻極有命逃回去的,剩下的,都被丟到海裏喂魚去了。
可是……在刀兵相接的過程中呢?會有多百姓被牽連?
還有在外的家人,他們會不會傷?
謝苗兒長長地嘆了口氣,就像個多思多慮的小老太太。
過了大概一旬的功夫,期待已久的家中回信終于來了。
見謝苗兒打開信封,認真地看著,月窗有些豔羨:“姨娘好厲害,都不用找人讀信。”
在記憶裏,原是認字的,謝苗兒才敢這樣讀信。
笑笑,沒說話,眉頭卻越看越蹙。
信約莫是繼母找鄉裏代寫的人寫的,字句僵,大概的意思是,和兒在鄉下過得辛苦,沒有田地,吃住都在外家被嫌棄了,前幾天弟弟又病了,希謝苗兒這邊能再送些錢過去。
不知人間疾苦的謝苗兒沒有想太多。
弟弟病了,多送些錢是應當的,不過手中不寬裕,那五兩銀本就只留了一點給自己。
可是再等半個月,會不會耽誤弟弟的病?
沒人比謝苗兒更懂生病的苦楚,不忍心,最後想了一個法子。
是夜,天黑漆漆的,星星和月亮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和之前一樣,陸懷海踏著夜來了。
這段時日,他和家中關系緩和不,蘇氏還暗示他,他爹最近脾氣下來了,回自己的屋子住吧。
陸懷海表面敷衍著,到了晚上,還是不自覺地往這掌大的小院走。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總不能是這兒的地鋪睡得舒服吧。
陸懷海只好把一切歸結為,在東廂和他爹擡頭不見低頭見,見多了,他們父子倆難免又要吵鬧。
躲個清淨,他想。
事實上,謝苗兒這裏確實清淨,的小院本就是另辟的,哪兒都不沾。
夜裏,他練刀、舞劍、間或打一組拳;而謝苗兒就坐在楹窗前,那裏擺了張四個都齊全的小桌子,有時打絡子,有時寫寫畫畫,忙得累了,就會悄悄擡眼看他。
明明兩人之間什麽也沒說,彼此之間安靜的氣氛卻讓人覺得連針都不進去。
陸懷海不喜歡人洶湧的地方,他喜歡……這樣寧靜的覺。
今天也不例外。
他淩空揮下最後一劍,劍指長空,旋即將劍鞘往空中一拋——
劍鞘落得剛好,穩穩當當地把劍吞其中。
花裏胡哨的收劍鞘之後,陸懷海狀似不經意往窗後閑閑一瞥。
謝苗兒沒擡頭,正抓著自己的耳朵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彩的作沒被該看見的人看見,陸懷海有些失,信手把劍丟到了牆。
聽到“梆當”一聲,謝苗兒這才擡起頭,而陸懷海已經轉去盥洗了,沒在窗前停留。
謝苗兒繼續埋頭,自暴自棄地著自己的耳朵尖尖,把耳朵得比西瓜瓤還紅。
怪不好意思的,想和陸懷海借錢……
一想到這個,就覺得自己張不開口。
可是弟弟生病了,手上沒有現銀。縱然可以繡花打絡子拿去換錢,可一來賣錢需要時間,二來并不敢使出超過原太多的技藝。
沒等再踟躕太久,陸懷海已經走來了。
他的臉好像比平時還要冷一點?
看見他微抿的,謝苗兒剛剛好不容易積蓄起的勇氣,一下子就沒了。
咬咬牙,住了他:“小爺!”
陸懷海停步,低頭。
他瞧見了泛紅的耳尖,也瞧見了袖子底下繞著帕子打圈的手指,以為要說什麽重要的事,定了定神,把心裏的雜念拋了開來,準備好好聽說話。
赧地都不敢看他:“我、我想和你借點銀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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