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騅本來坐的是後面那輛雙的賓利慕尚,在服務區認出沈弗崢的車牌,要是只有沈弗崢在車上,他過來打聲招呼也就走了。
不料,敲下車窗,副駕坐著盛澎,那廝裝模作樣一推墨鏡,上下打量他:「呦,蔣爺,這荒郊野嶺的,夠巧啊,您這是去哪兒?」
蔣騅趴副駕的窗上,掃完車后座,沒瞧見人:「我四哥呢?」
盛澎抬下,拿眼往前一睇。
「菸呢。」
那會兒天剛,起了風,服務區的樟樹盡風沙,養得青黃不接,獨一高樹幹陡立著,菸的男人穿白襯衫,似悶燥天裡唯一一抹清冷亮,就瀟瀟站在樹下,一手接電話,一手彈菸灰。
「聽說州市那項目批下來了,你們這是去州市?」
蔣騅的媽是沈弗崢的小姑姑,到底沾了半個沈字,盛澎沒避諱跟他談公事:「倒也不是專門為這個,工還早,關鍵這事現在有點蛋,」盛澎往沈弗崢那使眼,「搞得四哥最近不高興,懂吧?」
蔣騅再看過去,細瞧瞧,是有點不高興的意思。
沈家近來的確不安生。
盛澎反應過來問他:「你也是去州市吧?」
蔣騅說:「替我媽去給章老先生送點禮。」
這一趟公事倒是次要,主要是沈弗崢想去拜訪章載年,盛澎只曉得這位章老先生幾十年前是個能寫會畫的紅頂商人,盛名才氣一樣不缺,後來在京幾乎銷聲匿跡。
「你們家跟姓章的也有淵源?」
看著沈弗崢走近,蔣騅喊了聲四哥,忽的彎起角,笑容蔫壞:「那淵源可大了,我跟你們坐一個車吧,好好跟你講講!」
之後有蔣騅揚家醜,車氣氛熱鬧許多。
盛澎從後視鏡瞥一眼后座,小小一塊方鏡,除了繪聲繪的蔣騅,還映著另一張稍顯霽的面容。
盛澎鬆了一小口氣,專心扎進八卦里,細聽頭尾。
說蔣騅的親爹跟章老先生的兒曾是,門當戶對,又投意合,兩家甚至有過口頭婚約,只是二十多年前一場變故,章載年退了下來,章家舉家離京,搬至州市,這樁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我爸這麼多年,對這位章阿姨,可以說是念念不忘,七八年前,這位章阿姨喪夫,我媽差點以為我爸要跟離婚,可惜啊,人家思念亡夫,又誠心禮佛,沒打算再嫁。」
「沒道理啊,」盛澎接話說,「跟你爸青梅竹馬,說今年也四十多了,就算年輕的時候再漂亮,現在也沒看頭了,你爸之前可是搞文化的啊,什麼人沒見過,有什麼可念念不忘的。」
蔣騅也頭一遭過來,沒見過章清姝本人,就一張褪了的老照片,還是他從他爹那兒拍的。
從盛澎那兒收回手機,蔣騅猜著:「現在科技發達,或許是保養得好吧,反正我媽特張,明明是送給章老先生的禮,非要我把東西給章阿姨轉,擱這兒點人呢。」
來了興趣,盛澎想一睹芳容,從副駕扭向沈弗崢:「四哥,咱們也一塊吧?聽說那兒還是個老戲館,沒準有意思。」
車子順導航開到粵劇館,匾額題著「馥華堂」,雨已經停了,天半晴半晦,門口停了兩輛運材的麵包車,兩個場工打扮的男人搭手運著東西。
門口掛的黑漆木牌上寫著明天的戲目,一場《斬經堂》,一場《虹霓關》,國讎家恨,兒長都演足了。
一進門,目便不自被吸引,挑高的梁枋天花繪著清式彩畫,將縱向拉,一些傳統建築的細部裝飾,共正中央空寂的戲臺呼應,有古今錯之。
管事打扮的老頭迎上來說:「不好意思,我們戲館今天不營業。」
蔣騅手上提著禮,道明來意。
老戴沒敢收東西,見三人打扮面,客客氣氣將他們引到二樓的茶座:「您三位慢坐,我人上壺茶水,章老闆可能這會兒在忙,我這就去通知一聲。」
茶水很快被穿布馬褂的服務生端上來,配著一碟帶殼花生,茶壺倒出一線清茶,香霧汩汩。
盛澎正趴在欄桿上,底下那些黑漆漆的拍攝材,人頭攢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忽的,戲臺下,燈大亮。
那一剎而起的儀式,仿佛是什麼寶玉現世,石破天驚。
鼓風機四面八方吹著,花瓣紛飛,烘托一張面無表的臉。
改良的旦妝依舊穠釅,緞子般的黑長髮半束半落,風一吹,長鬢髮英氣飛舞,能瞧清臉,兩抹上挑的桃紅眼線無需任何表,自生冶艷。
看著眼。
盛澎瞧出點什麼,猛拽起旁邊的蔣騅,怪道:「你過來看!你確定這是阿姨保養好?這他媽是了吧?」
沈弗崢手裡著白瓷茶杯,坐兩人對面,那是一個更便於觀察的視角,自上俯下,一覽無。
攝影師調角度,鍾彌仰頭往上看,臉上再多點緒。
綠袖衫的背景里,花影重重。
就那麼眺來一眼。
像是機械地完指令,並沒有實際看什麼東西,濃墨重彩一雙眼,虛而空靈,攝影師非常滿意,一直喊著很好很好,又試著閉眼保持。
大概十數秒。
在沈弗崢眼裡,仰面闔眸,靜止不,似一幅隔著四方玻璃垂置的人丹青,絕倫,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