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接到朱正電話時，方晟正陪農技站技員在大棚指導農戶進行苗木嫁接。

“我是朱正。下午趕到人事局鄉鎮人事科報到，就打這個號碼找我。”

“報到報什麼到”

“你真不知道我還以為”朱正似乎覺得他在裝佯，停頓一下說，“你已通過本次公務員招錄考試快點來吧。”

“啊”方晟呆住了。

一頭霧水趕往縣城途中，一位平時來往較切的鎮干事悄悄給他了一個細節：昨天下午局黨組開會已經通過一份選名單，沒多會兒突然撤回，一小時后再次開會通過新名單，據小道消息唯一變化就是撤下一位鎮長的外甥，由方晟取而代之。

到底什麼原因導致人事局黨組決議被取消，臨時替換上自己方晟不知道，也不清楚天上為何掉餡餅，左思右想不外乎兩個可能：一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或許打招呼遞條子的太多，安排誰上都得罪人，索都否決掉，讓毫無背景的自己撿個大便宜；二是那位白警出于愧疚暗中幫忙，不過方晟認為可能不大，公務員編制可不是鬧著玩的，別說小小警，就是公安局長出面都未必能搞掂，況且白翎誤抓自己純粹出于辦案需要，如果一點小瑕疵要賣這麼大人，以后警察別辦案了。

回想一年多來在方塘村和村民下田秧拔草、噴灑農藥、圍壩清淤的場景；想起睡在四面風的農舍里夜里醒來看到床腳盤著條蛇的場景；想起與貧戶坐在田邊逐筆計算收，憧憬未來的場景；再想到即將獲得夢寐以求的公務員編制，頓覺恍然隔世，似乎一切都在夢境似的。

來到人事局鄉鎮人事科辦理了相關手續，得知自己被分配到三灘鎮經濟發展辦公室，這是考慮方晟悉那邊基本況就近分配，也符合此次定向到偏遠地區的招錄原則。

方晟頗為滿意，見辦公室沒其他人便邀請朱正吃飯，那天面試被白翎抓上警車后，朱正作為領隊涉無果，毅然陪他到公安局作證。方晟一直想找個機會表達謝意。朱正正想他的底細，爽快答應。

出了人事局，難得有心和時間在街上閑逛，方晟覺今天格外明朗，街道兩側廣告牌都比往日好看。趁著興頭先打電話給父親報告喜訊，方池宗激得反復詢問，直到方晟念出介紹信編號才相信是真的，樂得合不攏，連聲說值得高興，接下來便絮絮叨叨叮囑鎮機關跟村委會有本質區別，要注意哪些細節之類。

逛到下班，方晟提前到縣府大院對面川菜館點好酒菜，沒多會兒朱正便帶了幾位朋友過來大都同在行政大院工作，年輕人容易打一片，說說笑笑好不愜意。

閑聊完熱點話題，朱正仔細詢問三灘鎮相關況，從書記鎮長的背景，到鎮領導班子相互關系，以及各部門、中心人員設置，還有主要鎮辦企業、重要產業發展狀況等等，細致到每個數據都逐一核實。方晟絕大多數時間泡在方塘村，對鎮上的況不算很了解，被他問得滿頭大汗。

朋友們不解地說正盤問得比書記縣長還嚴吶，都象這樣問法，鎮長們得統統下課。朱正笑而不語，不多解釋。

酒至半酣方晟出了趟洗手間，回包廂時迎面與一位高挑秀，皮白皙似雪的孩了個正。

“趙堯堯”方晟吃驚道，“也參加飯局”

“晚上加班，領導安排在這兒吃個便飯，”語氣清冷淡然，“下午來報到了”

“請縣府大院里幾位朋友喝酒”方晟略略說明了一下，尤其強調被抓那天朱正至始至終陪在邊。

兩人正站在走廊說話，朱正也出了包廂，由于趙堯堯背對著他，沒看清是誰，仗著酒意道：

“是不是朋友啊來喝杯酒”

趙堯堯蹙眉回頭，與朱正四目錯。

“呃不好意思”朱正頓時認出是縣府大院最高傲的公主，平時遇到都不拿正眼看人的，后悔不迭，不該霉頭。

方晟連忙介紹道：“這位是人事局朱干事，就是剛才提到的；這位是校友，趙堯堯。”

趙堯堯微微頜首，突然出人意料道：“我進去敬一下你的朋友。”

見方晟陪亭亭玉立、孤芳似蓮的趙堯堯進來，酒桌上年輕人眼鏡

碎了一地

誰不認識宣傳部理論科趙堯堯，縣府大院一枝花比天鵝還高傲，平時不搭理人，聽說縣委陳副書記的兒子當眾捧著九十九朵玫瑰下跪求婚，倒是接了過去，然后順手扔進旁邊的垃圾箱

居然出面幫方晟敬酒

直到儀態萬千敬完一圈酒離去，大家還沒從驚愕中反應過來，接著目齊唰唰掃向方晟。

“是朋友的舍友”方晟費勁地解釋道，自己都覺得這層關系奇特，也沒鬧清趙堯堯臨時決定敬酒的原因。

孩子的心思煞是難猜，尤其象趙堯堯這樣惜字如金的孩。

第二天上午方晟坐中車回三灘鎮黨政辦公室報到，從大學生村到公務員，不啻于一次鯉魚跳龍門，黨政辦胡主任的態度比以前明顯不同，從他進門起一直滿臉笑容，好像要彌補以前的冷淡。辦完手續后，親切地陪著方晟來到經發辦，介紹給王主任。

在鎮級機構設置中，黨政辦是最重要的部門，同時接書記鎮長領導；第二位就是經發辦，鎮長直接領導，分管經濟的副鎮長協助管理，有的鎮干脆不設主任，由副鎮長兼任。三灘鎮原先也是分管經濟的黃副鎮長兼經發辦主任，去年底全縣財政所實施競聘上崗，第一筆試就被刷掉，只得轉到經發辦當主任。

王主任已經五十七歲，離退休一步之遙，雄心壯志早已經磨滅，抱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態混日子，因此對方晟還算不錯，不僅工作上給予指點，還明里暗里點撥鎮領導之間的關系，提醒他別卷復雜的派別爭斗。

三灘鎮是海濱小鎮，主要產業就是捕撈和海水養，工業企業得可憐，經發辦工作量也相對輕松很多，無非匯總各種工業統計表，下崗、再就業和再培訓等報表；每季替領導寫工作總結和匯報材料，年底制定下年度的經濟發展預算計劃。

這意味著如果想碌碌無為混個舒服，每個月工作三四天就能完任務，其他時間盡可以上網打牌下棋玩游戲、炒、qq聊天，或者象鎮機關很多干部一樣利用手里的權力做點小生意，日子也能過得不錯。

然而這不是方晟想要的生活。

之前一年大學生村的經歷，一方面如一盆冷水燒熄了方晟大學畢業后的雄心壯志，使他能以務實、平常心思考人生；另一方面通過朝夕相，方晟對貧困村民產生了特殊的，心產生幫助基層特別是偏遠農村擺貧困的強烈。他覺得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老百姓真正得到實惠才是最有價值、最有意義的事，而要實現這個理想，需要腳踏實地一步步從細節做起。

那天晚上朱正一步步追問也讓方晟很大，本以為自己扎在農村，對農業經濟和發展有足夠發言權，不料被朱正詰問得啞口無言。說明什麼自己不能滿足于坐在電腦面前匯總報表、做表面文章，要清數據背后的真相，切實掌握最原始的資料。

因此從上班第一天起，方晟就翻出歷年檔案潛心研究，每周至有兩天時間到鎮上各個企業調研，找財務人員、一線工人聊天，三個月里基本將投資額一百萬元以上的魚塘、養場跑了一遍。

第四個月的某一天，朱正在酒桌上仔細盤問三灘鎮況的謎團終于解開：在新一人事調整中，胡主任提拔為鎮組織委員，朱正空降到三灘鎮任黨政辦副主任主持工作

無須細問，方晟略一琢磨就明白朱正空降的目的：他在鄉鎮人事科四年了，因為沒背景沒后臺至今還是辦事員，機關編制一個蘿卜一個坑，人事科科長才四十出頭，副科長三十六歲，靠熬資歷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唯有主申請支農支貧，空降到偏遠落后鄉鎮解決待遇問題。黨政辦主任雖然只是級，但由于其地位的重要，一般來說如果就地提拔都會優先考慮，樂觀的話四至五年沒準能弄個副鎮長。聯想到很多干部寧可降級或調到清閑的部門坐冷板凳，只能說朱正走了一步破釜沉舟的棋。側面證明一個淋淋的事實：在縣城沒有關系，干得再好也沒用。

大概興趣相投且有共同努力方向的緣故，方晟與朱正很談得來，早晚同進同出，白天有空朱正也陪他走訪企業，深養戶、個經營戶家中串門，了解第一手翔實的資料。晚上則在一起興致探討如何引進外來投資，挖掘海洋和漁業資源振興三灘鎮經濟。

一天傍晚兩人騎著自行車從振峰紫菜廠回來，剛準備進食堂，遠急馳而來一輛紅本田，正好停在兩人面前，降下車窗，竟然是趙堯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