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軍侵的時候,劉然猝不及防,且戰且退,邊的部屬在頭幾日就盡數戰死。他退到開封附近以後,爲了減輕開封城的力,接連數次向蒙古人發襲擊。到此刻,邊的軍又已經換了兩批。
蒙古人的強悍毋庸置疑,從昨夜至今,戰鬥規模大了,將士們的死傷十分慘烈。其實郭阿鄰的話還是委婉了,莫說千人隊,就只以蒙古百人隊的規模,也很難打。
最大的難,在於臨時糾合起的隊伍缺乏戰配合,臨時投軍的普通人雖有勇,卻難以做到令行止,幾乎沒辦法實現指揮的意圖。劉然三次安排了伏擊包圍,兩次都因爲隊伍裡有人按捺不住,提前手,引起蒙古人警覺。
結果,本該是殲滅戰的,打了擊潰戰。而蒙古人聚散無常,又哪裡在乎一時的下風呢?他們主退走,包圍便不功。接著就是蒙古人依靠騎兵優勢反覆摧殘暴出來的伏兵,好些有經驗的戰士都在這過程中戰死了。
劉然見過英勇的將士結陣死鬥,冷不防被蒙古重箭穿軀,又被馬匹踏碎臟和骨頭。
他見過年輕農夫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踏上戰場,卻在距離敵人數十步的時候崩潰了,結果丟掉了手裡的武落了單,被蒙古人如打獵一般追逐著,了刺蝟。
他見過普通百姓因爲軍反擊而狂喜,從自家藏的地窖或叢林裡出來吶喊助威,被蒙古人縱騎猛撞,盡用刀槍砍殺刺,他們揮舞著手裡的釘錘或鏜耙反抗,可斷臂殘肢隨即飛到半天。
半個時辰前,在一場遭遇戰中,從潘崗帶出數百壯丁的勇士蔡八兒也戰死了。他的餘部裡頭,大半輕重不一的傷員現由書生元好問帶著,到某個蔽的河休整。
現在環繞在劉然邊的,幾乎全都是從山海裡掙扎出來,又因爲作戰勇猛而得到臨時提拔的新人。只有兩個軍資歷較深,劉然希他們可別死了,再死,就沒人傳授軍隊的基本規矩了。
郭阿鄰手下的八百人,是此前一口氣吃掉蒙古兩個百人隊的最大功臣。但爲了達殲滅的結果,八百人死傷過半。
這位堂堂的宣武軍節度使手底下,好幾位善戰的部將也陸續折損,現在只有副將唐九癩跟著他。
唐九癩上也有好幾刀箭傷勢,右側小被箭簇穿了,這會兒斜靠著一輛大車休息,疼得臉蒼白,眼神像鬼火也似地嚇人。
大周的軍隊規模龐大,但在中原這邊,一方面持續清理斥退不紅襖軍舊部,另一方面原先的骨幹也有轉去其它衙門爲爲吏,或者退伍回家守著產業清福的,軍隊裡保留老卒的數量非常有限。
郭阿鄰的親信本部,是他鎮整座節鎮的依仗,折損過半帶來的後繼影響,簡直讓人難以承擔。所以郭阿鄰纔會對之後的作戰產生疑慮。
但劉然並不擔心己方人手不足。
“我們廝殺了六場,開封周邊的蒙古人卻反應遲鈍。現在他們想集結,真能集結得起來?咱們先前就討論過,從歸德府往西,睢州、杞縣一帶到開封西面的滎、鄭州等地,該有作的蒙古人,全都慢了。他們是被拖住了!放心,在和蒙古人廝殺的,遠遠不止我們!蒙古人就只這些,我們的人會越來越多!”
郭阿鄰畢竟是中原人士,而且從軍不久就在大周皇帝的麾下,習慣了以自及大周軍隊作爲對抗外敵的唯一倚仗。如劉然這般出生於遼東邊陲的,卻從來都認爲軍民一,關鍵時刻只有自己靠得住,每個人都該有沙場搏命的覺悟。
現實也正如劉然所想。這片廣袤的土地正在沸騰,彷彿土地下方有紅熱的巖漿不斷奔涌出來,彙集河。
在慘烈的戰鬥間隙,不斷有人越過覆蓋薄雪的田野和灌木地帶,集結到他的邊。
這些人裡,有散兵遊勇,有小小吏,有農夫,有工匠,有商販,有一羣以家庭爲單位的沿海漁民、船匠,甚至還有幾個自稱是宋國境利州東路的山賊匪寇,兩眼紅地說要與蒙古人廝殺,爲自家同伴報仇。
他們在極短的時間裡不斷集結,然後與蒙古人戰鬥。戰鬥中有人乾脆利落的死了,也有人被劉然等將校火線提拔。這就使得軍隊反覆被打散,卻又一次次恢復規模。
劉然是久經戰陣的軍人,早就見慣了種種腥景象,但那一幕幕場景依然給他帶來了強烈的震撼,深深打著他,甚至讓他時不時地頭暈目眩。
他從腰間解下佩刀,連鞘駐在地上,藉以支撐自己過於疲憊的,盤算著該怎麼安排下一步的戰鬥。
早年他在遼東的時候,知道許多蒙古人不知道佔金國絕大多數的人民是漢人,蒙古人只知道真,而以“契丹”來代稱所有被真人奴役的民族。其他的族名,那些蒙古人不在乎,也懶得記。
劉然有許多勇敢善戰的親友族人,他自己也自習武,手矯健,卻沒辦法改變他生長於其中的族羣,沒辦法改變漢兒的地位,也阻止不到漢兒被野蠻的對手視爲懦弱無能,膽小如鼠的民族。
但漢兒哪裡會是蒙古人想象的那樣呢?
漢兒們表現出斂和弱,是因爲他們看不到前途,沒有盼頭。可是,現在他們有了前途和盼頭,而且不再有真貴族盤踞在他們頭上,不斷吸吮他們的骨髓。
與之相反,新生的大周朝廷不斷鼓勵漢兒進取和冒險。爲了達到這目標,大周使用的手段簡直糙,時常讓南朝宋國那邊愕然。
什麼,貴方的武人地位如此之高,約束如此之微弱?什麼,貴方如此放縱商賈,爲了替那些到冒出來的礦場、工場招工,可以坐視本地農人不斷減?什麼,貴方各地的庠序裡傳授各種雜學,對算、地理、經營、武藝的傳授,多於聖人之教?什麼,貴方不止軍隊配備武,就連什麼商隊護衛、村寨民兵,都能拿出幾強弓弩?
這樣下去,大周治下只有虎狼,哪有順民?
放在許多外人眼裡,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妥妥的是取死之途。本來宋國之人對大周的國號甚是忌憚,近年來倒有人覺得,大宋可以坐等北方草臺班子政權自家江山喪,走向敗亡了。
劉然雖是武人出,頗讀書。早前也有點這樣的擔心。但現在他完全明白了,大周皇帝郭寧要的,其實正是這樣的局面。
或許陛下並不在乎自己開國之君的份,也並不認可那種順民如草的長治久安。他作爲馬上皇帝,關注的從來都是怎麼去打倒敵人,期待的,則是怎麼讓自家的王朝能武德充沛。
皇帝的期待實現了。
本該充斥著順民的中原,在面對強敵侵時發了。中原的漢兒們展現出了驚人的狠勁,他們敢於和任何敵人拼命,哪怕面對著殺人如割草的蒙古大軍,也是一樣。
在遭奇襲以後,中原各地軍民的慌局面大概維持了五六天,五六天以後,這片廣大土地上的百姓們開始用他們的戰鬥,在向蒙古人怒吼。他們告訴敵人,只要稍有機會,他們就會反抗,而且必然會給敵人造慘痛的損失。
“判,節帥,你們看!”
一名士卒氣吁吁地跑來,手指示著遠。
劉然和郭阿鄰擡眼去,看到煙塵在四面八方騰起,聽到了像是火山噴發般的,巨大的轟鳴。
他們看到有無數騎兵從西面來,騎士們一波波地策馬發起衝鋒,馬蹄踏地的聲音像狂風與雷霆混合著咆哮。在太照耀下,那些騎兵們上的鎧甲發出冷冽的寒,而鐵流奔騰、穿、如涌浪般前進,猶如一副濃墨重彩的畫幅。
他們看到有大量的百姓先是三三兩兩,接著羣結隊,最終如水一般從南方的原野盡頭出現。老實說,百姓們行進時沒有隊列可言,也不像是能抵擋蒙古兵鋒的樣子。劉然甚至看到,有狂怒的百姓一邊在隊列最前行進,一邊剝下沿途某些死者的甲,收攏戰馬,握持武。
但他們的數量怎麼會多到這種程度,行進的步伐又怎會烈到這種程度!
不知何時,劉然和郭阿鄰邊圍攏了一羣人,個個都眼神熾烈。
“開封!快看開封方向!”忽然有士卒高喊。
兩人霍然回頭,看到開封城頭的士卒一陣躁,好像有劇烈的兵力調正在進行。
“郭留守要帶兵出城了嗎?”有士卒欣喜地問道。
城頭上,郭仲元也已經眺外間很久。他確認周邊局勢忽然變化了,於是不聲地誇讚道:“兒郎們做的很好,父老鄉親們也都是好漢子……差不多該到我們了。”
開封城裡能夠用於戰鬥的人和資,其實昨天就已經整頓完畢。但爲了某個一錘定音的節點和某種特殊的武,他等到了現在。
郭仲元向邊的軍頷首示意,接著便看到一名士卒揮旗幟。
城牆下方,整裝待發的甲士們下意識地向城門靠攏些。而在城樓左近十餘垛口也有人響應,他們紛紛舉起松明火把點燃了引信。
郭仲元忽然想到,自己和引信之類的玩意兒有緣分。當年在中都城裡建功,便是因爲無意間點起一枚鐵火砲,炸死了困猶鬥的大敵。現在這些使用引信的武,比當年那種保存了幾十年的鐵火砲又有不同,複雜了許多,這幾年朝廷中樞的撥款也一直沒聽過。
在混局面裡,及時把研究這種武的團隊接應到城裡,再配備齊所需的一切,郭仲元可耗費了不神。但這是有意義的,一支強大的軍隊不能是依靠將士的勇敢;產業繁盛的開封,有那麼多工匠的支持,更應該用己所長。
似乎是在點燃引信前做了額外的準備,所以又耽擱了些時間。郭仲元耐心地等待著,看著最靠近他的一支引信呲呲冒著火星,燎燒到龐大的金屬結構部。
直到這時,他才擡手往往城垛上重重的一拍。
像是被這個作放開了什麼可怖的力量死的,巨大的一聲轟鳴之後,城樓外的人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濃的白煙鋪天蓋地,也遮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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