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給婆續了杯熱茶，客客氣氣道：“怕是要拂您好意了。”

婆瞬間變了臉：“容小姐莫不是瞧不起曹老爺家？”

也無怪這麼想。

眼前有著萬里挑一的好相貌。

細眉目，丹瓊鼻，眉心一點殷紅朱砂痣，像卷軸上工筆描繪的觀音，垂眸斂目，悲憫世間萬。

或許在婆看來，這等樣貌，是個人都會選擇待價而沽。

宣榕不明所以，也端起茶來抿了口：“曹大人對我一行人多有照拂，激還來不及呢，怎會……”

婆冷哼著打斷：“容小姐，老人家多一句，你可不要不樂意。要知道，今朝好皮相，明日還不是變黃花。一介孤還想學人家‘奇貨可居’，做夢……”

一只劍柄越過宣榕的肩，抵在婆間。

后侍衛握著劍鞘，語氣森然：“你說什麼？”

垂眸品茶的宣榕，也輕輕抬起了眸。

“一介孤啊！”婆沒把這殺過人的劍當回事，飛快道，

“在邊境住了半年，也沒家里人找。肯定是家里出了變故，來這邊避難，想通過賣畫立個清貴形象，好攀高枝吧？如今是太平盛世不錯，但孤零零一個姑娘家，你還想撐到幾時

？嫁給曹公子為妾都算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宣榕確實賣過十幾幅不甚滿意的山水畫。

一來，是學父親年時賣畫為資、游歷山川；

二來，將府宅前院單獨辟了出去，收留了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和老人，花錢如流水，散銀用了，這邊又沒銀莊能兌開手頭銀票，才賣了些畫給鄉紳。

沒想到會被人這麼看。

饒是宣榕脾氣再好，也淡了語氣：“楊婆婆，我雙親健在，您口下留德，請回吧。”

說著，按住昔詠握劍的手，拿走劍擱在膝上，側過頭溫聲吩咐：“昔詠，送客。”

*

這本是個無人在意的曲。

傍晚，宣榕甚至照舊去了前院，瞧看那幾個得了風寒的孤兒。

直到大門傳來“砰砰砰”的撞擊聲。

似是有人闖。

宣榕正在給孩把脈，聞聲指尖一頓，抬手，打開側廳閉的窗戶。

半闔的窄里，能看到一群穿著布的家丁氣勢洶洶闖了進來。

起碼二十多個，他們肩挑背扛，抬了三四個紅木箱子。在左鄰右舍的圍觀里，大搖大擺地將箱子卸在大院正中。

肅靜古樸的院落，喧鬧起來。

上午才打過照面的婆也在，左顧右盼，沒見到宣榕，便吆喝道：“容小姐在嗎？曹公子來下聘啦！”

宣榕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忽然到袖擺被扯了扯，低頭一看，一個小丫頭臉蛋燒得通紅，仰頭，眼里帶了點畏害怕：“容姐姐……又有匪寇來了嗎？”

宣榕合了窗，依舊淺笑溫和：“莫怕，是來了客人，你們在房里看會連環畫。”

說著，將小孩抱上鋪了褥子的木榻，走出門，待細心掩了門，才冷了神，低聲囑咐后昔詠：“去萬佛前，換個結實的鐵門。”

昔詠抹著汗應是：“……是。臣再讓人打幾把大鎖。”

宣榕常年一素，姿容清絕，剛從耳房走出，那婆就注意到了，連忙喊道：“哎喲容小姐，你可算出來了！怎麼，剛和那些流民忙完啊？”

婆這個“忙”字，就說得惡意叢生了。

尋常人只知道這位容姑娘收留了一批無家可歸之人，可這些人，是男是？多大年紀？明面上是孤兒和老人，誰知道有沒有藏幾個壯漢子呢？

若是后者……那貓膩可就大了。

人總是喜歡遐想，甚至能聯想到那兩個沉默寡言、但高挑俊朗的男護衛上。

婆輕飄飄地幾個字，讓門外圍觀的鄉鄰們，都出心領神會的輕慢。

“你們太吵了，嚇到幾個小丫頭了。”婆欺負人，宣榕自然也沒跟客氣，淡淡道，“上門做客，也沒有不打招呼就徑直闖的規矩吧，楊婆婆？”

宣榕一直以溫婉示人，平時好說話得不得了。一些左鄰右舍占便宜，摘院里果子、侵宅邊閑田，都沒吭過聲。

婆也是以為這是個柿子，才如此放肆，乍被冷言相待，還嬉皮笑臉的：“上午咱不是敞開說明白了嘛！曹公子呀，仰慕姑娘許久，讓我來下聘呢。喏，姑娘你瞧，整整四箱聘禮，一箱是綾羅綢緞，一箱是……”

宣榕掃了眼準備得敷衍的“聘禮”，打斷：“我上午說的很清楚，暫時沒有婚配的打算——”

二十多個家丁將院子塞得滿滿當當，其中不乏著窄袖青布的衙役，虎視眈眈盯著宣榕。

若是尋常百姓，早就被這權得低頭。

婆也得意洋洋道：“這個容小姐你說了可不算。你父母沒了，縣老爺就是你爹娘，他讓你嫁給自家兒子為妾，那是看得起你！”

猝不及防多了個爹的宣榕：“……”

放棄涉了，側頭，對后人溫聲道：“昔大人，你看著辦。別弄出人命就行。”

半盞茶后。

宅府門前，冷肅的黑暗衛抱劍而立。

面前，二十多個壯年男子支楞八叉癱了一地，四個紅木箱子摔裂，攤散出里面寒磣的“聘禮”——幾兩銀子就能買到一堆的棉麻，花紋都沒有的青白瓷盞，幾件過時的服，約發霉的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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