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在漫山的熒中看著，眼神裏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委屈。◎

林皎月委委屈屈拆開綢布包好的立刻, 翻出那套漂亮服，眼淚很快便止住了。

孩子有誰能不喜歡新服呢，特別是如今被爹娘寵得極好, 也見識過些好東西，卻因著庶的份要時刻提點自己克制, 故而平日裏很難明正大得到這些，乍然得到，自然歡欣。

其實冷靜下來想想，宣鴻或許并非兇，只是那人天生有幾分桀驁乖戾，比起對旁人, 對自己似已著乖哄克制。

又思及到那晚宮宴上, 宣鴻替自己腳，又低聲哄自己, 還有帶自己趁夜出府，一路相護，林皎月突然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剛剛自己怕他惹事, 小聲勸他, 他也很快聽從自己的話不惹事……

哼, 一開始就不惹事才好, 或是說, 哪怕惹事了, 也能立刻聽從自己的話……哎呀怎麽能管到那麽寬！他是好是壞是圓是扁, 自己幹嘛如此擔心？

左右, 就, 就出來賞玩一日嘛！

林皎月的心跳下意識加快了幾分, 突然覺得這個京中人人避諱的混不吝, 好像也不是那麽人害怕的。

吸了吸鼻子，小聲道：“剛剛的事……謝謝你。”

宣鴻被岔開了話題，神古怪：“謝什麽？”

林皎月小心翼翼地換上外袍，隨口輕笑：“謝你一句話罵懵了那個說話不中聽的王府下人。”

宣鴻一頓，還沒反應，可已經超過了腦子，滋滋道：“這有什麽好謝的，再有下次，我把他蛋都給踢。”

林皎月：“……”

突然，就不太聊得下去了呢。

宣鴻也後知後覺自己滿口胡言又說錯了話，頭皮發麻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條傻狗，努力勉強地扯回話題，故作不在意道：“你也覺得那人說話不中聽？”

“當然，”林皎月小聲憤憤，“有沒有這麽說話的，他們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二十兩的裳給下人隨便穿，可知二十兩都夠尋常人家過兩年了！”

宣鴻奇了，這高門大戶裏的小姑娘竟知道這些？

“我又不是我嫡姐，前些年姨娘生病，一副藥一貫錢，若非父親了些私房出來，我們院中都沒錢買藥了。”

這一二十兩的裳，不論放在何都是不得了的貴重禮，偏生那寧王府的人看著溫潤謙卑，開口卻如此不知民間疾苦，便可知他那主子也不是個多好的東西，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況且他們難道看不出，同宣鴻一道買裳的是嗎？都提前自報過家門了，那小廝居然還當面問出那樣的問題，不僅是在諷宣鴻，更是用鼻子看人，將自己置于無謂之。

能有好臉才怪！

馬車裏頭的聲音氣悶悶，耳力靈敏的宣鴻自然而然聽見了，他後知後覺反應一切，都沒留意，自己角的弧度越揚越高。

原來不喜歡那樣的。

他便滿心滾燙地順口推心置腹：“就是，一肚子民脂民膏罷了！但你以後若想要了，我也努力賺錢給你買！”

裏頭一直傳來的沙沙換聲頓住了，片刻後，小姑娘故作平靜的輕哼從裏頭傳出來：

“我不買，我提醒你，時候不早了，再耽擱你真要被你爹打斷。”

又輕又調皮，明明膽子不大，倒是敢如此調侃他，聽得宣鴻也忍不住勾起角，心想你別落我手上。

等到林皎月換好了裳，兩人終于可以再度出發。

宣鴻在馬車上備好了茶水果子，還有些西北特産的幹小零，都是宣家的親衛們在遠方寄來的，被他一摞全堆在林皎月面前，宛若個在窩裏放了七彩羽吸引配偶的小鳥——

而他本人，尚且還沒意識到這是年人的鐘偏。

馬車一路駛出城，林皎月漸漸有些擔憂，從車裏探出頭，小心翼翼地問他：“怎麽出城了？”

這還是換了服後頭一次探出腦袋，宣鴻看了一眼，險些將馬車駕進水，趕忙坐穩了子繃心神。

“怕什麽，都哥哥了，我還能害你不！”

林皎月哦了一聲，知道這人是怎麽都不肯說了，輕輕哼了聲，回子。

可回到車廂，卻悄無聲息地微微揚起了角，細細琢磨了下剛才宣鴻回眸一眼，眼中沒藏起的失神驚豔。

喜歡新服不假，但更喜歡的，自然是旁人看見穿新服時，出的贊呀~

林皎月滋滋地揚了揚袖，覺得今日的心一點點變得越來越好。

可好事多磨，馬車行到一半，他們的馬車突然被人截了，不論是林皎月和宣鴻都覺得十分糟心。

多日未見的宣平侯世子馮坤冷笑著出現在道上，後跟著數十個拿刀拿棒的打手：“還玩兒呢，天化日下給寧王世子沒臉兒，宣二，你膽兒啊！”

這人出現得看似莫名其妙，和林皎月和宣鴻略一想，都瞬間反應過來——

林家和宣平侯府的婚事告吹是宣鴻的手腳，馮坤大概發現了端倪，恐怕早早就盯上了宣鴻，借著剛剛他們與李長夙發生齟齬，明正大來鬧事兒呢！

宣鴻帶著林皎月眼神一沉，瞇起道宛若狹長刀鋒的眼：“怎麽，主子被欺負了不說話，派條狗出來汪汪汪？”

坐在馬車裏的林皎月卻不似外頭的人坦然，捂住額頭，不明白今日究竟是造了什麽孽障。

馬車的簾幕從外微微掀開，林皎月張擡眸，只見年一白地擋在隙外頭，擡頭，黑發高束俊飛揚，另一只手從車廂裏出一把比胳膊還長的長刀，橫刀立馬！

宣鴻惡從心頭起——就這孫兒也想耽擱他時間，要他回家被斷？

嗤，沒門兒！

一場鏖戰，從日頭高盛到日暮西山。

林皎月被宣鴻護著，沒傷到一頭發，卻眼睜睜看著他的汗水和水一道流下來，了一白袍。

京中衆人多談宣家老二不著調和混不吝，卻往往都忽略了他在西北守關時，也是以搏的年武將，被賜將軍之名。

馮坤才知自己踢到了鋼板，魂飛魄散地往後要逃，卻被這人一腳踩上後輩，吐了口沫惻惻笑道：“世子，還有後招嗎？”

“沒了沒了！真沒了！”馮坤鼻涕眼淚溜了滿面，而他的臉早被宣鴻奏了豬頭，狼狽不堪。

宣鴻恍然哦了一，用腳將人掀翻了面，狠狠一腳踹上對方間！

尖聲驚起一灘飛鳥，林皎月哎呀一聲捂住眼，瑟瑟發抖。

真，真踢了……！？

馮坤尖完，兩眼一翻塌塌徹底倒了下去，再沒了聲息，宣鴻冷瞥向一旁失魂落魄的侯府家將，冷笑道：“還不不把你們世子拖回去？”

家將們一抖，趕忙跌跌爬爬過來叩首謝恩，同樣心驚膽戰地將人帶走了。

這通鬧劇結束，天都要暗了。

林皎月終于敢小步跑到他前，哭哭啼啼地問他：“你沒事吧？要不，要不我們不出去了，我帶你去看大夫？”

宣鴻沒應聲，擡眼看天，低聲罵了句髒話。

林皎月害怕極了，宣鴻傷了宣平侯世子，哪裏還有閑心去慶賀什麽及笄呢？

“回去吧，萬一宣平侯家還要找你麻煩呢？”沒注意到自己的眼淚流了滿面，一滴一滴甚至染上了他的袖。

太稀罕了，宣鴻發現，竟然在為自己擔憂。

他便咧開，齜出一口白牙笑道：“不怕！敢拿刀對著我，那就是敵人，我們宣家沒有對敵人手下留的前科 ……咳咳咳！”

話還沒說完，宣鴻突然一頓猛咳，林皎月更慌神，眼神甚至都被嚇得忘了流，惶惶看他，擔憂不已：“別說話了，不管有沒有麻煩，我們回去吧，求求你了……”

扶著他的肩膀，覺這人全都在發燙，肯定傷了呀！

都怪馮坤，自己做錯事在先，竟帶著幾十號家將過來埋伏！

林皎月說什麽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宣鴻難得被人這般綿綿哄勸關懷，本分不清自己心跳加速是因為傷了還是為了別的，他耳朵和腦子裏一遍遍都是林皎月的鶯鶯細語，好似要將他泡起來了。

他忍不住笑了下，瞇起那雙狹長的眼，慢吞吞道：“怕什麽，再重的傷我都過，死不了的。”

“行了別哭，哭得我心煩，去，把你換下來的服拿給我。”

林皎月被他說傻了，愣愣仰頭看他：“又，又要穿我裳啊？”

他提了提慘不忍睹的袖子：“全是，怎麽穿？”

林皎月說不出話來。

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不打算回程，竟然還要往前走。

“你不會這麽小氣吧？”宣鴻故意問，直腰背人看不出丁點兒頹喪，好似真的沒事了。

林皎月被他激得氣急，紅著眼無可奈何跺跺腳扭過：“是！我小氣！你回家找你娘給你換新去，別找我！”

宣鴻低聲笑了下，負手躬，側目逗弄：“林皎皎，心疼哥哥啊？”

林皎月被他周的熱如同灼傷，猛得超後退了幾步，臉頰緋紅！

“才、才不是呢！”

心髒砰通砰通仿若要跳出嚨，一邊氣這人無法無天，一邊又擔心他到底有沒有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這人已經自己手拿了服，囫圇罩上了。

京中半年不必風吹日曬，小將軍的臉皮也白皙了不，罩著林皎月的棠紅深，在霞萬頃下，竟生出另一般瑰。

只是這張能不要則不要，他嘖嘖噠噠地系好帶，忽而笑道：“這次襟口松些了，你是不是胖了？”

林皎月腦海中那片刻瑰麗的漂亮畫面瞬間消散，又氣又惱地就要上前把自己裳拽下來，不讓他穿了！

“你這人，這人！”低聲不忿，委屈極了。

知宣鴻一點兒沒意識到不妥，只當說胖了生氣，又從善如流地哄：“好好好是我瘦了，你沒胖。”

林皎月啞口無言，連氣都不知該怎麽氣了。

這人怎麽這樣啊……

可沒等林皎月反應，他突然手攬過的腰——

“宣鴻！！！”

晚風撲面，失重的林皎月驚聲尖，直到屁坐上了馬背，才敢睜開眼，發覺自己竟被宣鴻直接帶到了馬上。

宣鴻一躍而上，扭頭沖齜牙笑道：“要宣鴻哥哥——抱了！”

韁繩一抖，將軍府的駿馬仰颯踏，甩蹄便跑，林皎月尖著被迫抱宣鴻，聽他一路放肆大笑，鼻涕泡糊了這人滿背。

嗚嗚嗚王八蛋！

回去就爹爹打斷你的！

駕馬自然比馬車要跑得快，宣鴻本以為就要趕不上了，可後小姑娘箍著他的腰，仿佛給了他無限的鼓勵，讓兩人終于如約到達了他為準備的慶賀地點。

月升高崗，清泉叮鈴，漫山螢火蟲一閃一閃圍繞住從馬上下來的兩人，看得林皎月怔然不知所措。

“不咬人，你逮一只看。”宣鴻系好韁繩，回頭看好似比在人群中更局促，心便下意識了。

林皎月便照著出手，點便停落在指間，映照出逐漸開懷的笑容。

“這是螢火蟲嗎？就是輕羅小扇撲流螢的那個螢火蟲？”林皎月難掩欣喜。

宣鴻就知道，這禮算是送對了。

他也不由出笑容，孩子嘛，就該一新裝打扮得漂漂亮亮來賞景，而且林皎月這種從小不怎麽出門的小乖乖肯定也沒見過這等景。

“我不知道什麽青蘿小山，但這確實是螢火蟲，”宣鴻走過來往樹幹上靠著，深亦有幾分放松，

“有時夏天不打仗，宣玉會帶大嫂和琳姐兒去外頭放風游玩，我跟過一次，才知道原來還有這種小玩意兒。”

它們和自然界中很多小生靈一樣，脆弱卻有別樣的堅持，張著漂亮的小翅膀和螢燈，在不經意的角落便恒古不移的生長繁衍。

宣鴻自然而然將目落在林皎月的臉上，看快樂的面龐在螢下宛若熠熠生輝，直直照進自己心裏。

他不過腦子地沖開口：“要不是有不長眼的礙事，我本來還能在山腳的農戶家裏給你煮一碗長壽面，只能下……”

說到一半，才驀然頓住。

沒有下次了，待會兒他就會問林皎皎想不想嫁他，若不想嫁，過了及笄也該許別人家了，下次給煮面的，就不是自己。

林皎月沒等到他後話，好奇地扭過頭眨眨眼，便見這年在漫山的熒中看著，眼神裏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