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是顧宴禮，薑清慈也清楚，點點頭，翻了個：

    “怎麽又吃醋了？”

    四目相對，沈確眼中愫複雜，用力收了手臂，將抱得的：

    “我昨日也去看他了，醫說他活不到立秋了。”

    薑清慈愣了一瞬，旋即又想起來方才在獄中見到的顧宴禮。

    形蕭條，再無往日的倨傲，昔日的上位者，而今的階下囚，像喪家之犬。

    難怪一死氣，原來是將死之人。

    從立夏到立秋，上京都被雨天籠罩著。

    暴雨接二連三，曲江堤壩失修，下遊水漲，大水淹沒附近農田。

    滿朝文武不是在賑災的路上，就是在修堤的路上，失職的員被牽扯下馬，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薑清慈剛在吏部呈上來的文書上簽過字，便見裴知聿急急忙忙地進來：

    “薑丞相，顧宴禮死了。”

    夕收走最後一抹餘暉，外麵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薑清慈作頓了一瞬，放下筆桿，從書櫃上拿過傘撐開，跟著裴知聿一起進了刑部大牢。

    近三個月來的雨連天，刑部大牢部氣和熱氣混合在一起，

    顧宴禮蜷在草席上，也許是在這牢中待得太久，如玉的麵頰更加蒼白，狹長的眼睛闔上，膛平坦毫無起伏。

    在他邊蹲下，拔了頭發靠近他的鼻下，卻是紋不。

    “大人？”邊有獄卒的聲音響起，薑清慈起回頭，獄卒遞過來幾張紙，“這是在……他上發現的。”

    紙張有些了，筆跡不穩，但明顯能看得出來，是顧宴禮的。

    “近來外麵一直下雨，牢裏也很，又又熱，忘了是什麽時候，聽獄卒在外麵閑話。

    說這幾個月的上京的天氣越來越，蚊蟲鼠蟻此起彼伏，璧上青苔暗暗冒頭，與南蠻可有一比。

    你在南蠻的那三年，也是如此嗎？

    黏膩的空氣，裹挾著水汽，人躺在草甸子上無人來問津，除了那些鼠蟲。他們像不怕人一樣，欺我行將就木，手無縛之力，從我腳上踩過。我想手趕它們，卻趕不走，真惡心的一群螻蟻啊，但偏偏隻有它們能陪我。

    我恍然想起來，你去南蠻時沒帶多人，隻帶了個書，回來的時候卻是孤一人。此時此刻，我才明白你說的‘死的是薑清慈，回來的隻有薑清和’。

    你若看見我，又會說些什麽呢？

    大抵是人之將死，想的也多，往日的種種都如走馬觀花，在腦中過了一遍，前塵往事而今都隻剩下相看兩相厭。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怎麽會走到今天這樣呢？

    十三年前剿匪，我被山賊劫持，你的父兄為救我而死，骨下落不明，父王帶我回去時，代我日後要替他們照顧好你，等你及笄，我們便訂婚。

    後來我父王母妃相繼去世，訂婚一事一再耽擱，你陪我上路。複仇本該是終點，卻了通往權力的起點，於是我接收了宋婉拋過來的花枝。

    你離開上京去南蠻那日，我其實去送了你。我告訴我自己，若開口住你，一切都還來得及。但是沒有。

    我想你總會回來的，畢竟你那麽我。後來我才知道，我親手將這世上最後一個我的人推上了絕路，從此世間再無薑清慈。”

    信到後麵，墨跡已經全部被水暈染開了，黑乎乎的弄髒了整張紙，什麽也看不出來。

    薑清慈讓獄卒了顧宴禮上的囚，給他換上一華服。

    目在他腰間掃過，薑清慈愣了一瞬，旋即了信紙，吩咐道：

    “讓人去準備棺材，還按宗室規格下葬吧。”

    大概是樹倒猢猻散，顧宴禮往日的那些同黨，唯恐被他牽連，對他避若蛇蠍。葬禮那日，隻有薑清慈一人出席。

    擺擺手屏退隨行抬棺的宮人，在王陵前蹲下，隨意撿起幾張黃紙燒進火盆中。

    後突然響起腳步聲，薑清慈沒回頭，一個月白的影子在旁邊蹲下，撿起腳邊的黃紙，也燒進火盆中。

    火焰將黃紙燃燒灰燼，那隻手向攀過來，薑清慈下意識收回手，偏頭對上那雙故意裝出來的水潤純良的眼睛，悉得很。

    本來要落到手背上的那隻手在空中頓了一下，眼中滿是疑不解：

    “小和姐姐這是什麽意思？”

    “他已經死了，你不用再裝了。”

    “我聽不懂小和姐姐你在說什麽。”

    “在我把你臉上那張皮撕下來之前，你自己手。”薑清慈轉頭又撚了一張黃紙燒進去，聲音淡淡，“顧宴禮，是你吧？”

    那人怔了一瞬，黑眸中緒沉沉，盯著，薄抿，良久才道：

    “薑丞相，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怎麽，現在不裝沈確，又開始裝沈徹了？”薑清慈餘在他的左掃了一眼，顧宴禮不著痕跡扯過擺蓋住，“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偽裝的伎倆真的很拙劣嗎？”

    那人抿不語，也轉過頭，信手也拎起幾張黃紙：

    “薑丞相，你在空口白牙汙人清白。”

    薑清慈垂眸繼續道：

    “你後腰上應該有一道刀疤，是兒時你教我練劍的時候我劃的，但是棺材裏麵那個人上沒有。”

    “也許是經年久遠，疤痕已經消了呢？”

    “沈確上的傷疤這麽多年也沒消過。”薑清慈道，“顧宴禮，你在騙鬼呢？”

    沈確的名字一出來，邊那人明顯呆滯了一瞬，著黃紙的指骨用著力，關節泛白。

    薑清慈不著痕跡一眼瞥過去：

    “一提到他的名字你就沉不住氣，顧宴禮，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顧宴禮長歎一口氣，黃紙被他破了一角，丟進火盆裏，被火舌吞噬。

    沉默了很久，他才起眼皮子看，問：

    “為什麽不能是我？”

    “什麽？”

    “你既然喜歡的是他那張臉，這張臉我現在也有了，為什麽不能是我？”

    這種近乎祈求的語氣從他口中說出來，有那麽一瞬間，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

    說：“我來給你抬棺，給你上香，不是因為我對你餘未了。顧宴禮，你不是他，也裝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