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凈空冷眼瞧著,兩抿一條冷的直線，馮玉貞似無所察,甚至地將傘又舉高了些，一雙杏眼寧靜地回,面上看不出悲喜。

于這個風雨如晦的夜晚,崔凈空忽而想起他們初搬到黔山縣,他央人從京城重金代買的銀釵,送至馮玉貞手上，妄圖取代崔澤那幾簡陋的發釵,最后自己卻被馮玉貞棄如敝履,毫不留地扔下一句：“還你。”

此時恰如彼時，原來馮玉貞并非是不喜歡發釵,不愿意放燈,歸結底是不歡喜陪在邊的他。

其實那時便做錯了,不應該送發釵,他漠然地思忖道,應當打一對繁復的金腳鐐才對。套牢兩只瘦伶伶的腳腕子,拖著細長的鏈子，走間發出悅耳的聲,甚至不用下地，由他錦玉食養著便好。

馮玉貞什麼也不必做,刺繡這樣壞眼的活計他更不可能應許,只要呆在府邸里,如此一來,便會用白的胳膊、殷紅的瓣迎他回來，而非吐這些帶著刀子的話。

崔凈空被一句話激地心神不定，愈想愈覺得行差一步，分明次次都謀劃的極好，偏偏只要看到便不自覺心下來，如此反復妥協，卻又不得歡喜。

他攥得太，燈籠桿的棱角進掌心。崔凈空語氣淡淡道：“為何不愿?恕我愚笨，可是何惹你不快了?”

“并非如此。”馮玉貞見他繃的下頜，只道：“倘若放了這盞并蓮，無異于松口答應同你合好。可是……”

話音頓了頓，心腔里涌一涼滲滲的東西，或許是今夜吃了酒，馮玉貞鼓起些微勇氣，匆匆扭過頭，旋而道：“可我這些日子思慮再三，實在覺得你我不甚相配。”

不甚相配?

哪怕是無理取鬧都比這個借口來的強。崔凈空笑了笑，并不作聲，他驀地抬起手，輕輕上的側臉。

馮玉貞的臉被風吹得黏發涼，大抵是他的手也不暖和，在指尖及的剎那，微微發抖，他的掌心里便好似藏了一只驚的小鳥。

崔凈空臉上展出譏諷的神，口中宛若訴說語一般，輕慢道：“那依貞貞的意思，究竟誰才與你為良配?兄長、木匠還是那個孫嘉良?還是只要換作是我，便總也不?”

折戟沉沙數次，又被拿這樣的話搪塞，在這兒的悶氣好似無窮無盡一般。

心頭起被戲弄般的怒火，崔凈空的聲音徹底冷下來：“馮玉貞，你無非是得意我現在心全系在你上，不敢委屈你分毫，倘若我此刻失去顧慮，你當真以為我不敢你嗎?”

他們在風雨中站立許久，子的下擺蹭一截，連同梅染的繡花鞋也洇了鞋尖兒，腳趾冰涼，寒意侵，那條醫好的左骨頭間泛起些微刺痛。

又或許是他說的話太重，馮玉貞的形不瑟了一下，忍著不適，解釋道：“跟他們無關，只是我與你之間的事。”

人的聲音幾乎被雨聲覆蓋，崔凈空目往下，掃過的左，急雨如箭，傘柄搖晃，撐傘的手臂于無助抖。

有那麼一瞬，崔凈空的確想過要扭頭就走，扔下于疾風驟雨間寸步難行。不必去管，吃一吃苦頭……

只聽到若有若無的嘆聲，那盞并蓮燈“啪嗒”一聲摔在地上。馮玉貞被一條結實的手臂箍住腰，只有腳尖略略著地，崔凈空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還因為窩火悶著氣音：“藏好了，別探頭。”

他長三四步跑到方才河堤對面的那家花燈鋪前，門店剛打烊，馮玉貞手里的傘東倒西歪，不起效用，崔凈空幾乎一路冒著雨。

他卻不管自己，只顧把懷里人后腦進前，手敲門：“打擾了，可否容我們在此地避雨片刻?”

馮玉貞本能地揪著他的襟，崔凈空出聲時，他的嗓音連同跑后砰砰的心跳聲一并清晰地送至耳中，將的心也帶得快了些。

店主從門向外，窺見原是最后一位前來買燈的客人，復觀崔凈空容貌舉止出眾，不似惡之徒，遂開門收留了他們。

馮玉貞勉強還算面，崔凈空的水碧長衫卻委實了大半。概因不知雨水何時才歇，他遞出一兩銀子，煩請店主升起火盆，燒柴取暖，另從后屋扯出一方薄被。

店主不費吹灰之力，得了一筆意外之財，崔凈空沒了別的要求后，他跟生怕對方反悔似的鉆進后屋。獨剩兩個人于掛滿各式各樣花燈的門店，坐在柜臺后唯一的那張長凳上。

將薄被蓋在馮玉貞膝頭，接著又把火盆踢到左邊，做完這些，崔凈空盯著人的繡鞋蹙眉，可到底礙于出門在外，不好更替，只得移開視線。

安頓下來，靜定了半晌，屋里的冷被驅散大半，崔凈空切中要害，單刀直道：“可想好了說辭來應付我——何為所謂的‘不甚相配’了嗎?”

馮玉貞低著眼眉，好似看著腳旁的柴火出神，一手來回折弄的角：“空哥兒，若是我答應了你，之后呢?我便隨你回京親嗎?”

崔凈空的確是這般設想的，從前他不屑一顧，如今仔細勾勒出的場景：到時馮玉貞定要冠霞帔，思及銀燭高燒，朱暈酒的人態，崔凈空忽而便懂了“房花燭夜”這個原先模糊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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