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的周圍,群山起伏、千嶂萬壑,北據塞外,南通關中,烽堠遙應,隘口相連,自古便是兵家爭奪的要地。
匈奴人劉建建西涼后,占據了雁門。就是憑著這個倚仗,他野心,從前數次謀劃南下攻打長安,占領關中,謀劃不,又改而將目標放在東面,求婚不,便和慕容替爭奪地盤,雙方沖突,打過幾仗,各有勝負。
本相互戰的兩國,如今因為一個共同的敵人,靠著聯姻,終于聯合在了一起。
做了幾年西涼皇帝的匈奴人劉建非但不傻,反而明得很。
他占據的地方,不止在雁門之外,還有部分并州之地,知李穆遲早是要將矛頭對準自己的。如今慕容替人算不如天算,在李穆手里栽了個大跟頭,灰頭土臉,將一帶的中原之地拱手讓出,主找上門來,以婚姻示好。自己既能抱得人,又能合攏雙方兵力鏟除李穆,以絕后患。如此一個機會,他怎會錯失?
想當初,自己向慕容喆求婚,卻被嫌惡,令他淪為笑柄,如今慕容氏求好,慕容喆也落了李穆之手,要靠著自己,才有可能回來,筆墨又如何能描盡他心中之得意?
此前的之失,于慕容替來說,如同輸了一場豪賭。
那一戰,不但讓他喪盡了在中原的人心,在燕國威大減,于實力,也是大打擊。
除了一支負責送來人質的前頭軍隊,燕國的大軍和相應的后勤糧草,至今還在路上,未能到達。
就在這個時候,劉建收到消息,說李穆突然發兵北上,疑似向著雁門而來,顯然是沖著自己的,急忙召集手下,商議過后,定下了對策。他一邊派人送信給李穆,稱要以長公主母子換慕容喆,一邊集合軍隊,嚴陣以待,只等北燕軍隊開來,到時雙方匯合,誓將李穆滅于雁門之外。
……
李穆率著軍隊從長安出發,北上雍州,并州,直奔雁門而去。
北方的深秋,越靠近邊塞,越是風沙彌漫,衰草連天。
這條北上的將長安、雍州和并州連接起來的道,開辟于大虞開國初年,沿途分布著大大小小數十個郡縣。早年間,曾人口稠,市井云集,而今在胡族鐵蹄的反復踐踏和屠殺劫掠過后,這一路北上,大軍沿途所見,人煙稀,荒村遍地。道上除了偶爾有幾個拖家帶口、結伴逃難的路人之外,連野狗都得瘦骨嶙峋,倒斃路邊。死氣沉沉,荒涼之甚,人目驚心。
直到半個月后,漸漸靠近雁門,道上才多了些逃難人的影。
早兩年,劉建為穩固西涼的地盤,曾迫許多來不及逃走的人舉家遷到雁門郡充實人口,為自己筑城,充當奴役。當時人數萬余。除了漢人,中間也有氐、羯、鮮卑等族的平民。這兩年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千把人了。
戰事雖還沒有到來,但隨著匈奴騎兵云集雁門,宛若驚弓之鳥的這一千多役民,早已嗅到了戰爭的氣息。即便不逃,也會被征為奴兵,等著的,只有死路一條。從半個月前起,這些人便從臨時聚居的方鎮逃亡。許多人自然死在了匈奴兵的刀下,但也有僥幸逃出來的,結伴朝長安方向而去,遇到這支北上的軍隊,得知是李穆的應天軍,如見救星,跪在道旁求助。
李穆命軍醫救治傷和生病的逃難之人,給其余人指點去往長安的道路,不分胡漢,一視同仁。這一日,開到一名為石口的關隘。大風小說
這里距離雁門,不過只有數百里路。劉建指定的用以換人質的方鎮,就位于石口和雁門關的中間。
長途急行,士兵見乏,李穆命軍隊暫時駐扎下來,士兵抓歇息,自己帶了幾人,換上路人裳,先行去往方鎮探查地形。
方鎮從前是位于這條古道之上的一個商貿點,東西南北的客商云集于此易換貨,一度曾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后來因為戰,荒蕪了下去,這兩年,就了那些被強行遷到這里充作奴役之人的臨時聚居之。日復一日,風沙侵襲,如今城垣坍塌,周邊被埋,城僅剩的那片還沒被黃沙掩埋的黃泥民居,也是低矮破舊,荒涼無比。
高桓那日在敵營里偶遇高嶠,心知就算他還沒救出伯母母子,如今人也一定在他們附近,這讓他放心了不。但想到對方守衛森嚴,伯父畢竟勢單力薄,且至今也沒什麼好消息傳來,心中又有些忐忑,故得知李穆要去暗探方鎮,立刻要求同去。
幾人縱馬疾行,半日便到。快到之時,下馬改為步行,遠遠看見鎮口的方向,高高地掛著些長條狀的東西,風中晃晃,吹來的風里,漂浮著一腐的臭味。
走得近了,這才看清,鎮口的黃泥土墻和木樁之上,竟掛滿了一的尸,地上更是伏尸遍地,足有數百之多。有男有,有老有小,最小的一,看起來不過幾歲大而已。
從尸上殘余著的襤褸著判斷,應該都是前些日逃亡不,被匈奴兵抓回來的鎮民。
尸已然腐爛膨脹,面目恐怖,一群烏停在附近,正啄著腐,看到來了幾個活人,發出幾聲怪,振翅飛上空中,卻不停地盤旋在腐尸之上,不肯離去。
空氣里充滿了濃烈的臭味,目所見,更是如同人間地獄。
這幾名隨從,無不是跟隨李穆出生死,從尸山海里走過的悍員,但面對如此景象,亦是面微變。
高桓早也習慣了戰場殺戮,但如此境地,一時無法呼吸,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嘔了幾下,定了定神,才直起,怒道:“這些禽不如的匈奴人!定是知道咱們會來這里,故意留下這些尸,好給咱們一個下馬威!等抓住了這些匈奴人,不將他們碎尸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
李穆打量了下四周,穿過一的尸,走進已經空無一人的鎮子,察看了一圈,最后爬上附近地勢最高的一座坡丘,立在上頭,眺四周,出神了片刻,便出鎮,一語不發,只帶著高桓一行人,踏上了回程的路。
傍晚時分,漸漸接近駐軍的營地,前頭道旁,走著一行十數人的難民,聽到后傳來馬蹄之聲,回頭,見來了幾匹快馬,急忙讓到路旁。
李穆經過這一隊難逃人時,回頭看了眼行在隊伍末尾的兩人,忽然放慢馬速,停了下來。
高桓見他停下,便也跟著勒馬,順著他的視線去,見那二人赤著兩腳,挑了一副破破爛爛的家當,正跟著前頭之人低頭向前。他們衫襤褸,皮被太曬得黝黑而糙,神愁苦,看起來和這些日在道旁遇到的逃難之人,并沒什麼區別。
高桓有些不解。
李穆看著那二人越走越近,等到了跟前,命隨從攔下,冷冷地道:“你們是烏干的手下吧?”
他說的是匈奴人的話。
烏干便是西涼皇帝劉建派來駐守雁門的統領,居西涼左將軍之位,手下兩名萬騎長,多個千騎長和百騎長,是劉建的得力干將。
此前西涼和北燕戰之時,慕容替所養的那支號稱無敵的鐵甲騎兵,就曾敗在烏干的手下。此次劉建將他派來充當先發,和李穆易人質,足可見對他的信賴。
二人被攔下,面上皆出茫然恐懼之,立刻下跪,不住地叩頭,其中一人苦苦哀求:“我們都是漢人,從前是被匈奴人強行抓去做苦役的,家里人都死,如今僥幸才得以逃,也聽不懂匈奴話,不知道長在說什麼。”
李穆看向一旁的高桓,繼續用匈奴語對他說道:“殺了他們!”
大多數匈奴人的相貌,和漢人相差無幾,頭發束起,換裝束,再學會說漢話,混在漢人里,便很難辨認。
高桓知道這個道理。但實在看不出來這兩個人和其余的逃難之人有何區別,更不知李穆何以認定他們是匈奴人的細。但見他神嚴肅,語氣果決,雖心里迷不解,但猶如下意識的反應,立刻翻下馬,一手按劍。
出劍之前,畢竟還是有些猶豫,再次看了眼李穆。
李穆雙目卻盯著那兩個臉漸變的男人,喝道:“還等什麼!殺了!”
高桓一凜,應了聲是,再不懷疑,立刻上前。
就在他拔劍之際,那兩人相互對一眼,突然拋下擔子,轉便跑,法矯健,迅如閃電,卻哪里跑得過后嗖嗖來的利兩道箭。
箭是李穆所發。
一人后心中箭,箭貫而出,當場撲地斃命。
另一人,便是那個方才呼冤的,李穆似是有意留下命,箭只穿了他的膝窩。只聽到一聲慘,人摔倒在地,打了幾個滾,竟又爬了起來,拖著傷一瘸一拐地再跑,前路被高桓和幾個同伴攔住了。
李穆命隨從加以審訊。
伴著一陣陣的慘,很快,不住凌遲之痛的那人便招供了。道自己確實是烏干的手下,還是個千夫騎,因相貌和漢人相似,又通漢人的言語,便被派來混在逃難人的隊伍里。原本是想探查李穆軍隊的詳,沒想到還沒到達,就被捉了出來。又招供,說劉建叮囑過烏干,換人質之時,先用假的代替,看能否騙過李穆。因那對漢人母子,用極大,實在不愿就這麼放了回去。自己是烏干的心腹,所以知道這個。
高桓大怒,見李穆沒有開口阻攔,一劍殺了那個匈奴探子,說道:“姐夫,到時務必小心,千萬不要上當!”
李穆眉頭微鎖,轉頭,了一眼來時那座方鎮的方向,沉了片刻,道:“六郎,你對岳父曾說過的他能救出岳母的話,可有信心?”
高桓一怔,隨即立刻道:“自然!”
李穆頷首:“我亦信岳父。”
高桓跟在李穆邊數年,外出行軍打仗,同吃同睡,從一開始那個帶了點冒失的士族年,漸漸變今日李穆麾下的一員副將,對他的了解,也是日益增多。立刻問:“姐夫此言何意?”
李穆未答,反而問他:“此仗,你可知目的為何?”
高桓立刻道:“殲滅慕容替和這個匈奴涼國!他們便是命大不死,日后也不敢,更無力再南下一步!”
李穆道:“你所言不錯。我大軍跋涉而來,此戰目的,是殲滅這兩國的聯軍,而非僅僅擊敗而已。倘若你是主帥,你會如何用兵?”
高桓遲疑了下,見李穆投來鼓勵的目,鼓起勇氣,說道:“胡人騎兵絕,尤其在這種開闊之地,威力更甚,不可小覷。要想殲滅對方,一是正面對敵之時,必須旗開得勝。只能贏,不能輸,如此才能我軍士氣大漲,摧垮敵軍信心。二是后路包抄掩襲,前后共擊,才能出其不意,克敵制勝。”
“姐夫,我說得對不對?”
他說完,看著李穆,目中帶著期待,又含了微微的張。
李穆微微一笑,點頭:“你之所言,正合我想。”
高桓面喜,才松了一口氣,聽他又道:“所以這回,換人質之時,不必拆穿對方的詭計。”
高桓又一愣。李穆示意他靠近,和他低語了一番,高桓雙眼漸漸發亮。
“烏干為壯聲勢,到時必會帶來銳騎兵陣。我方將計就計,若能一舉全殲這支先鋒銳,這個仗的勝算,便就更大幾分。”
“末將愿領此任務。可立軍令狀,事若不,愿以死謝罪!”
高桓立刻單膝下跪,鄭重請命。
李穆他起來,注視著面前這張年輕而英氣的面龐,片刻后,點頭:“我正有此意。你是長公主的子侄,派你去,也是順理章,能對方打消顧慮。為防萬一,我會另派人,再去刺探岳母的消息。”
這是高桓第一次,獨立擔當如此一場重要戰事的指揮。他下激而興的心,重重點頭。
隨從已經置好了那兩人的尸首,從道旁歸來。高桓忍不住好奇,又問:“姐夫,方才那兩人,我瞧著和常人一般無二,你才路過而已,怎知他們是細?”
李穆道:“這一路的難逃民眾,雖也有青壯,但不似這兩人,看起來衫襤褸,塊卻鼓震有力,下盤更是穩當。另外一點,我確信他們份的,是兩人的腳,皆彎,走路八字。”
高桓恍然大悟,口道:“是了!匈奴人小時便開始騎馬,尤其是騎兵,一年四季,在馬背上要多過在地上,常年累月,許多人的腳都會變如此模樣!方才那兩人,若只有一人如此,尚可認為是巧合,兩人都是如此,必定有詐!”
李穆笑道:“是了。我便是起了疑心,才你殺他們。詐了一下,果然出馬腳。今日運氣也算不錯,有所收獲。走吧,這就回營去了,召人立刻議定詳細方略。事宜速,不宜緩。拖久了,一來會給慕容替和匈奴人兩軍匯合的機會,二來,那兩人遲遲不歸,怕會引烏干的懷疑。”
高桓對自己的姐夫,佩服得是五投地,忙搶著從一個隨從手中牽來烏騅,恭敬地請李穆上馬,自己在后追隨,朝著軍營,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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