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出了門,也沒說去了哪里。神在家。

照規矩，婚后次日,婆母的第一頓飯，須由新婦下廚，即所謂的“洗手作羹湯”。

盧氏怎會讓神去這些？和平常一樣，自己和阿停下廚。

阿雖極其不喜李家,但在今早見過了盧氏一面之后，也不得暗自不承認，李母雖地位淪落,歷經艱辛，如今還雙目失明，但無論風度,談吐，還是待人接，不見半點窮街陋巷小戶之氣，相反,大家風范,毫不遜見慣的那些高門貴婦。

況且，小娘子雖是萬萬不能委屈的,但人在李家一日,似這種關節之，自然不能視若無睹。

阿帶了一同陪嫁的廚娘下廚,請出盧氏,自己做了一頓飯,最后由神捧出，算是應景。

李母十分歡喜，喚神一道用飯，神阿停也同坐，阿停陪在末座。三人和和樂樂地吃了這第一頓飯。晌午過后，沈氏和街坊鄰居的婦人們便陸續上門，是為“新婦停坐”。

所謂“停坐”，就是新婦在婚后的次日面，任賓客觀看。實際是借這個機會，讓新婦認識夫家的長輩、親戚、友人，而夫家也對新婦進行容德的考量。

新婦若是嫁門庭森嚴的大戶人家，照例是要停坐三朝。

李家如今人口簡單，更無拉拉雜雜的宗族親屬，且神又頂著個“高氏”的頭銜，沈氏和那些街坊婦人又怎敢對評頭論足，今日過來，不過是走個熱鬧罷了。

盧氏怕神不習慣這種場合，去歇息。

神雖一直面帶笑容，已經盡量放低段了，但也瞧得出來，這些來的人里，除了沈氏還大方外，其余那些街坊對著自己無不束手束腳，說一句，笑一聲，都要留意的神和反應。

莫說們，便是自己，也覺累得慌。

加上昨夜沒有睡好，早上起得也早，到了這會兒，確實有些犯困了，李母既開口，便也不打算再強留，于是點了點頭。正要和沈氏等人道個暫別，忽聽見外頭傳來說話之聲：“阿姆，我來遲了，莫怪！”

這是一道年輕子的聲音，卻著子見的爽利，余音帶笑，遠遠便聽到了。

盧氏聽到這聲音，臉上出笑容，阿停眼睛一亮，也從畔飛快地爬了起來，歡喜地迎了出去。

神不好奇，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去。

門里進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子，一紫，一頭青用頭帕扎束，頭帕的結口，出一支嵌珠的素銀簪子，鵝蛋臉，柳葉眉，容貌出眾，材是典型的北方子的高挑和健，便是站在一般男子中間，也不會被比下去，紫更是將襯得白眸黑，人材極是出挑，一進來，便吸睛無數。

這年輕子和神，是完全不同兩種類型的。

“三娘子！”

阿停跑到的近前，喚了一聲。

那子笑著點頭，喚了聲阿停。

沈氏等人顯然和很是悉，見來了，紛紛迎上去，相互寒暄。

子笑道：“昨日阿兄親，我本也該來幫忙的，奈何那邊事不開，想著有蔣家阿嬸和諸多街坊在，便了個懶，沒來這里，只盯著人整治那些要送來宴客的酒菜。阿姆不會怪我吧？”

話說著，人便到了盧氏的面前。

盧氏笑道：“怎說話的？昨日賓客來的多，虧得你和鎮上另兩家酒樓一道幫忙，喜宴才順順當當，沒出什麼岔子。我激還來不及呢。況且，你一個孩兒家，昨日便是來了，我也不許你夾在中間忙活。”

子也笑：“我如今做這營生，早拋頭面，把自己當半個男在用了！也就阿姆心疼我！旁人見了我，誰還把我當是兒家！”

這話逗樂了眾人。

沈氏笑道：“是！是！就你故意在我們跟前說這些我們眼紅的話，好氣我們！全京口誰不知道你三娘子，男子都比不上你。你若還這般自憐自艾，我們這些人，都不用活了才好！”

神頓悟。

原來這年輕子，就是早上阿停對自己提到過的謝三娘子。

笑聲里，謝三娘子目看向還坐于盧氏邊的神，微微打量了了一眼，依舊笑著：“這位想必就是阿兄的新婦了，我該一聲阿嫂才是。”

盧氏轉向神，朝神來了手。

神接住的手，盧氏輕輕握住了，方轉向謝三娘子，微笑道：“正是你阿兄剛娶進門的新婦。”

謝三娘子目微，向見禮，笑著了聲“阿嫂”。

盧氏道：“阿彌，三娘子的父親和我們家有淵源，當年也是一道和我們南下來這里的。如今營生著鎮南關酒樓，鎮上人人都知道。時常來家中幫忙，我很是激。”

神從坐榻上起，向謝三娘還了個禮，含笑道：“多謝三娘子對阿家和阿停的照顧。”

在見到高氏之前，在謝三娘的預想里，高氏的上，應該帶著所見過的那些南朝士族貴特有的傲慢，或者說，至是不近人。

高氏貌自不必說。昨日剛到的京口碼頭，臉還沒全，今日，名就已傳得全京口人都知道了。

不但如此，清雅，溫，舉止是自然流的高貴，而不帶半分的傲慢之。

謝三娘子著面前的這個，心底涌出了一縷連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何的緒，頓了一頓，臉上又出了笑容，說道：“何必和我見外，我早把阿姆阿停都當自家人一樣了。”

神有一種直覺，這位謝三娘子雖然從進來開始，就面帶春風，言語得，但，似乎有些排斥自己。

謝三娘是從昨日抵達京口后，第一次產生這種覺的人。

但神無所謂，更沒起過別的什麼疑慮。

這個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過。

和上門的人都招呼過了，謝三娘和沈氏等人又開始談笑，神百無聊賴。

盧氏笑道：“新婦前些時日路上很是辛苦，今日早早又起了，子弱，怕是乏了，我便代向幾位告個罪，先回房歇息。往后長著呢，下回再慢慢敘話。”

沈氏等人忙點頭，催神快去。

神向盧氏道謝，又含笑向眾人告了聲罪，便在邊阿的陪伴下離開，回了屋。

確實到有些乏，被服侍著洗手凈面，換了裳，爬上床。阿替放下帳子，聲睡。便閉上了眼睛。

……

外頭，眾人陪著盧氏繼續說話。

話題自是夸贊高氏，羨慕李母娶了個好兒媳。

盧氏一律笑著道謝。最后沈氏等人陸續告辭。

謝三娘最后一個走的。盧氏待親厚，親自拄著拐杖送出門，被謝三娘攙著胳膊，二人一邊慢慢走，一邊說著閑話，朝著那扇通往宅門的垂花門行去。

“如今阿姆最掛心的，就是你的親事了。”

盧氏微笑道。“和穆兒結義的那個孫三兄，也曾來過我跟前幾次。他脾是豪了些，卻也是個好漢。還在我跟前幾次話，有意于你，想我替他問下你的心意。三娘，你覺著他如何？”

謝三娘慢慢地停下腳步。

“怎的了？”盧氏問。

謝三娘低聲道：“阿姆，我的心事，你一向知道的。如今敬臣娶了高氏，貌溫，門第又高，能助力于敬臣，我實是替阿兄和阿姆歡喜……別的，我也沒多想……”

語調最后微微哽咽。

盧氏沉默了片刻，嘆息了一聲：“你這孩子，都多年了，何必還如此死心眼？從前我不知道穆兒所想，原本也是想著你能做我兒媳的。他十六歲，那回我跟他提這事，他說未立業，不家，且將你視為阿妹。我還以為他只是說說罷了，想著過兩年也無妨。再兩年，他軍中回來，我再提，他還是那話，我這才曉得，他是真的將你看和阿停一樣……”

盧氏再次嘆息：“他既如此，我這個做母親的，也不好強行要他如何。故這幾年，我常催你的婚事，就是怕耽誤了你。不想還是耽誤了。如今穆兒娶了高氏，你若再這樣，我于心何忍？總歸還是被我家給耽誤了！”

“阿姆！和阿兄無干，都是我自己不好。你千萬莫自責，更勿為我擔心！”

謝三娘跪了下去。

“我如今一人，也是很好！阿姆不嫌棄我，我已經很是激了！往后我便認他為義兄，阿姆仍如我母。只求阿姆，往后不要因我從前肖想而和我有所見外！”

盧氏忙將從地上扶了起來，嘆息：“你放心吧，我早就將你和阿停一樣，視為兒。你若都好，阿姆才能放心。”

謝三娘拭去眼角淚痕，笑道：“阿姆，我無事的，你也不必送了。我先去了，你小心路。”

盧氏雙手拄杖，停在那里，側耳聽著出門，上馬揚鞭離去的聲音，出神了半晌，長長地嘆息了一口氣。

……

神瞇了一覺醒來，神清氣爽，躺在枕上，著這張昨晚才睡了一夜的陌生的床，了個懶腰，爬起來，開帳子，探出腦袋，發現跟前沒人，正要出聲喚人，聽到門外傳來阿和一個姓丁的仆婦的說話聲。

兩人似怕驚醒自己，聲音放得很低，但地，神聽到了“李郎君”、“三娘子”，似乎在說和他二人有關的事，一時好奇，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趿著鞋，悄悄靠得近了些，仔細聽話。

門外，那仆婦正對阿學著自己先前聽來的舌。

“……老夫人耳聰，我怕被發現，不敢跟得太近。只聽到了些話，老夫人仿似說，李郎君如今娶了高氏，了家了，不好再空耽誤三娘子。的意思，應是也早些尋個人家嫁了。那三娘子卻跪了下去，說如今也不想別的了，只把李郎君視為義兄。我看這子，頗是特立獨行，竟和男子一樣，騎馬來的，又騎馬去了……”

神咳了一聲，門口說話聲立刻停了下來。

阿和那仆婦推門而，看見神，一怔。

“小娘子這麼快醒了？可是被我吵醒的？起來也不穿個外，天氣涼了，小心凍著。”

阿里念叨著，立刻拿來一件厚緞外氅，罩在了神的肩上。

“你倆方才說什麼呢？”神微微蹙眉，問。

阿和那仆婦對了一眼，示意仆婦出去，自己帶著神，坐回到床邊，一邊替穿，一邊低聲道：“晌午來的那個謝三娘，我一瞧就覺著不對，便留了個心眼，人跟了幾步，留意和老夫人都說了什麼。果然聽到了些。”

“小娘子方才想必也是聽了些。似乎老夫人從前一向視為兒媳的，不想李郎君卻……”

阿停了下來。

神也猜到了。

李穆和這個謝三娘，從前應有婚姻之意，李母也將視為兒媳，不想李穆后來變心，改而求娶自己……

心里突然堵得難，如同憑空吞下了幾只蒼蠅，眼睛盯著自己腳上剛套上的子，人一不。

阿出憐惜之，安般地握住了的手：“罷了，事這樣，也非小娘子你的所愿，只怪天意弄人。這事，長公主還不知道……”

遲疑了下。

“要麼寫封信，你阿兄帶回去……”

“先不要我阿耶阿娘知道！我剛嫁來，難道為了這個，立刻就鬧著和他離絕？阿耶阿娘便是知道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神立刻搖頭，果斷地拒絕了。

阿著，心疼極了，將摟懷里，長長地嘆了口氣：“冤孽！怎會遇到如此之人！”

神倚在的懷里，怔怔出神，瓊樹進來了，笑道：“小娘子，李郎君回了，道大郎君宿醉已醒，他去探，你若也去，你這就出來，他等你。”

神按捺住紊的心緒，梳了頭，換了裳，外頭披一條保暖的長帔，來到了堂屋。

李穆瞧著剛從外頭回來，手腕上還纏著一道馬鞭，就靜靜地立在堂屋抱廈前的臺階之下，背影凝然。見來了，快步迎了上來。

“我已和阿母說過，走了。”他語氣溫和。

神盯了他一眼，轉了個，撇下他便朝外走去。

婚還不到一天，李穆似乎就已習慣了對自己的厭惡態度，著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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