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自行推舉出來總領兵事的都督早被殺了,裏麵好幾個人都在明爭暗鬥中被殺了。
實在便宜他們了,就這麽死了。
穆長洲起,看了眼麵前這軍紀散漫的軍營,往外走,朝營門邊等著的胡孛兒招招手。
胡孛兒早已帶著願意跟隨他的人在等,趁著夜,隨他而去。
天昏暗,荒野裏,兩方隊伍正在廝殺。
一方人,似被另一方埋伏了,眼看著就要被伏兵吞噬。
穆長洲按照張君奉給的消息,帶著人等在附近,一直等到此時人的那方快撐不下去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過去。
伏兵沒料到他們會有幫手,慌之下竟很快就丟盔棄甲而去。
被救下的兵馬連忙問來者何人,為首將領是個中年男子,形威壯,旁還跟著個中年人,竟是一對夫妻。
穆長洲走近,向二人抱拳見軍禮:“百夫長穆長洲。”
中年男子似愣了一下:“穆長洲?你是……”
他旁邊的中年人也麵不定,驚異地看著他:“你竟做上百夫長了?”
穆長洲抬頭:“是,我就是郡公府養子穆長洲。”語氣冷漠得像在說別人。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男子語氣怪異地問:“你知我是誰?為何來救我們?”
“我已無路可走,唯有領兵來投,早聞梁通符將軍大名,與其他都督比起來,梁將軍才是最值得投靠之人。”
男子將信將疑:“為何這麽說?”
穆長洲邊帶笑:“將軍兵馬強壯,又本就為涼州之將,當為總管。”他又抱拳,向二人拜禮,“見過總管,總管夫人。”
男子頓時眉目舒展,邊的妻子更甚,幾乎瞬間就了笑容,眉眼間喜難抑。
涼州將領梁通符,妻子劉氏。穆長洲帶笑打量二人,一個靠妻子娘家兵馬起家的將領,夫妻二人都熱衷權勢,卻無人可用,何況有頑疾又膝下無子,是再好不過的投靠人選。
最重要的是,他就是那個老總管邊追隨多年的將領。
郡公說過,是老總管邊的將領走了風聲。
這是郡公最後留給他的消息,背棄老總管信任,出賣郡公府的人,就是眼前二人。
“唉,看你確實是無路可走了,先留下看看吧。”劉氏開了口,大概是因為那聲總管夫人,仍眉開眼笑,看他的眼神卻如在看鷹犬。
“多謝總管夫人。”穆長洲垂眼,卻覺他們是自己往上爬的一條朽梯。
在完全立穩以前,需要有人擋在前麵,替他先得到總管之位。
他可以忍耐,隻要能牢牢釘河西,一步一步得到權勢,直到最後一步……
局持續了整整一年,不斷有都督或將領被殺,或在爭鬥中被殺,或被部下所殺,卻全都歸結為抗敵而死,糊弄朝廷。
穆長洲幫梁通符衝鋒陷陣、出謀劃策,一個一個除去試圖與他爭奪總管之位的異己,自己也一點點爬高,坐到了副將。
時間越久,他們嚐到的甜頭越多,甚至開始離不開自己。
直到一個寒涼冬日,胡孛兒興衝衝地到他跟前說:“聽說沒?剩下幾個都督認慫了,咱們選對人了,馬上就要出個梁總管,你肯定要跟著高升了!”
穆長洲立在軍營前,對他說:“屆時我就任你為番頭。”
胡孛兒垮臉:“怎才一個番頭?”
穆長洲笑一下:“你沒有背景,與我一路也易針對,隻領一個番頭最穩妥,但我會讓你實際統領一個騎兵營。”
胡孛兒頓時亮眼:“就這麽定了!”
最後幾個都督果然認慫了,其餘將領也都陸續歸順。
一把野心的火在涼州燒了這麽久,終於漸熄。
夜晚,穆長洲帶著幾個人去了荒郊野外的墳地,掘出隨意又潦草的墳塋。
聖人下旨要厚葬郡公府,那群人卻敷衍了事,借口戰未平不讓中原員察視,隻隨便葬在了這裏。
穆長洲悄然遷了墳,竟然一憤怒也沒有。
第二日,由他牽頭,開始清洗河西。
爭鬥中戰敗的、被俘的,一個個叛將、副都督、都督、涼州舊,一個個被推來眼前,一刀刀斬殺、梟首。
憤怒無用,隻有送他們歸西最有用。
清洗場外,兵馬之中,似閃過了令狐拓的影。
穆長洲看過去,令狐拓站在一群兵卒後,掃過一地的鮮,朝他看了幾眼,眼神不屑。
張君奉跟在他後,小聲說:“令狐家也隻剩他了,何不一並拉攏?”
穆長洲微微瞇眼:“他與我不,不會輕易信我,且為人太過剛正,過剛則折。今後不必理他,我要留他做一枚棋子。”
張君奉道:“可他似已對你不滿了。”
“那就不滿,越不滿越好。”
以他令狐家的出,在這仇人遍地的涼州,越對自己不滿,才越有活下去的可能。
至他當時及時搬來了中原員,也算救了自己一回,必要時,自己也會留他一命。
“你打算如何用他?”張君奉問。
穆長洲沒說,隻遠遠掃去一眼,口氣淡漠:“他是最像郡公的人,也是最像我大哥的人……”
又過大半年,中原來了任命,由好幾州都督聯名上奏推舉,朝中終於任命梁通符為新任總管,誥封劉氏為郡夫人。
幾乎同時,兩麵敵兵完全退了,連小擾也沒了。
穆長洲覺出什麽,那場變故裏,也許仇敵人不止在,還在外……
總管府開始大肆擴建,極盡奢華。
他被第一時間單獨召府去見。
劉氏拿著一塊絹布,笑得意味不明:“這可是好不容易才從涼州署弄到的,你輔佐總管有大功,可不能流落出去,郡公府的事往後也不必再提,這就留在總管府好了。”
是他的罪狀。穆長洲垂首:“是。”
不過是要留下他的把柄,他並不意外。不這樣,他們如何敢放心給他權勢?
果然,隔日議政廳裏,眾人正式參拜新總管時,他已被安排站在最前。
“今後在總管下設涼州行軍司馬,輔佐總管府,總領涼州軍政,為示敬重,要用古稱,皆稱軍司。”梁通符在上首誌得意滿地宣布。
穆長洲出列拜謝,看見旁邊幾個都督駭然發白的臉。
幾個靠認慫和主推舉活下來的都督——於式雄、安欽貴,還有河廓二州的兩個都督,他幾乎忘了名字。
沒事,穆長洲記得他們的臉,當初被拖走送大獄前,他仔細記下的臉裏有他們,刻骨銘心。
即便他們被總管府刻意安排,分布在了離涼州最近的幾個州裏,仿若故意留了幾毒刺,隨時都能置他於死地一般,他也毫不在意。
遲早要一拔去,且不能讓他們死得太容易……
仍不斷有餘孽被他揪出,又被安罪名除去。
總管府得位不正,始終帶有疑心,隻要說心懷異心,就能輕易鏟除。
時日推移,他已不知自己手上沾了多,隻知道除了涼州,連其餘各州的員也都快在他手中換了個遍。
總管府卻愈發重用他,甚至特地為他興建了一座軍司府,可謂榮寵至極。
涼州街頭的行人又多了起來,似乎過往都被淡忘了,隻是看他的人眼裏多了懼敬畏,再無當初欣賞進士風采的豔羨。
張君奉和胡孛兒一左一右跟隨在後,一個已是張佐史,一個是胡番頭。
他們對他的稱呼也全變了軍司,仿佛徹底與過去劃清了界限。
清剿路上的沙陀匪類,收在私下養寇自重;
殺了一個又一個河西舊部,暗中侵吞他們的兵馬;
提拔下層武,安進軍營,牢牢把控;
結豪族,左右逢迎……
總管府不想被中原員指手畫腳,他便將新到任的涼州刺史陸迢職權架空;◎◎
再將全部中原員都抓去,造罪名,一一革職,全部換上本地人為。
中原迫於無奈開始派來探子,他也不餘力地抓捕……
涼州與中原壁壘漸深,終於連通信也要設立信驛嚴查,他釋放了抓捕的中原探子,讓他們悄悄帶去了自己的一道折子。
那裏麵是他自述的全部經過,包括為總管府做的一樁樁醜惡之事,一份自罪書罷了。
以後再做什麽,中原怕是也無從得知了……
遞完折子後,他去了城東一角的東寺。
新落的寺宇,卻僧寥寥,分外冷清。
他奉命來此參加開,站在大殿之中,過一汪缽中清水,看見自己的臉,已不是當初模樣,自己拖在地上的影子,也已肩寬長。
上袍收束,小臂綁,腰間掛刀,全然是個武人。
外麵進來兩個兵卒,拖一個滿麵汙的將領。
穆長洲回頭看了一眼,如看螻蟻:“別讓他死得太容易,越慘越好。”
人被拖了出去,傳回聲聲慘。
大殿裏的幾個僧戰戰兢兢近前,口呼佛偈:“涼州佛法盛行,軍司貴為涼州高,不該大興生殺,當放下執念,慈悲為懷……”
穆長洲耐心聽完,竟然溫雅地笑了:“佛有菩薩低眉,也有金剛怒目,我做我的惡相金剛,你們做菩薩吧。”
僧無言,他已轉離去……
壁壘已築,幾年倏然而過,除了往來的商旅,河西與中原在政務上幾乎就要完全失去聯係。
他布劃著奪取鄯州兵馬,拔除周邊毒刺,穩步又緩慢地蠶食著權力。
卻在那日,忽被傳喚總管府。
偏廳裏,梁通符和劉氏端坐上方,已全都一胡服。
“軍司也到年齡了,該考慮婚事了。”劉氏忽說。
穆長洲幾乎已忘了人生裏還有這事,但細想一下就明白,不會是什麽好事,隻若無其事問:“總管夫人有何安排?”
“軍司這般人才,當聯姻一位貴,我與總管在二都之中為你擇選,你就放心好了。”劉氏笑得分外親和。
穆長洲什麽都沒說,畢竟也沒有拒絕的可能。
怎可能是為他,不過是為讓中原暫時放心,有意示好罷了。
何況總管府本就對他心存防範。
人被派了出去,胡孛兒也很快被派去了長安。
張君奉倒是滿懷期,在他邊道:“大事未,若能聯姻一位貴,有權勢支撐最好,可千萬要來一位貴。”
穆長洲想起遙遠的長安,即便聖人出於不忍沒有宣揚他的事,朝中隻要是權貴,看到婚書稍一打聽,也會得知。
沒有哪個權貴願將兒嫁給他這樣的人,總管府也不會希他得到任何助力,所以本不必期待。
也無所謂,他已不是什麽好人,眼裏隻有權勢,不管來的是誰,隻要不妨礙自己就行了。
妻子而已,放在一旁,一樣也是棋子。
直到他拿到婚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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