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出世,娘親便為我定了一份娃娃親。
對象是閨中好友的兒子。
臨死前,都在強調:我同陸云馳乃是天賜的姻緣,讓我一定一定要嫁給他!!
彼時的我懵懂,不明白什麼意思。
直到十二年后,樂善伯嫡盛無暇喝多了。
紅著臉頰,指著我的鼻子,趾高氣揚地跟我說:是穿越過來的天人,就算陸云馳同我是史書上有名的恩夫妻,也要搶!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
陸家退婚的文書送到了我的手上。
1
陸夫人登門時,我正坐在窗前繡花,旁的竹簍子里,繡好的帕子整整齊齊疊了厚厚一摞。
金氏布莊要得急,為了趕工,我已經連著大半個月沒有好好休息了。
「小姐,陸夫人來了,你真的不去見見嗎?大夫人邊的銀釵已經過來問了好幾次了。」
丫鬟云書端著水從門外進來,一邊幫我分線,一邊嘆氣,臉上的表分外苦惱。
看得出來,拒絕的次數太多,應付有些艱難。
「不去。」放下針線,我拿起缺了個小口的茶杯,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白水,「若是下次有人再來問,你就說,我到普羅山禮佛去了,為我那久而未歸的未婚夫祈福,期盼他能早日歸來。」
「啊!這……這……小姐你這不是張口說瞎話嗎?」云書睜大了眼,角了,「不過這陸夫人也是真有意思,既然想見小姐,小姐你不去,也不來。」
「左不過是擺譜,即便是退婚,他們陸家也要高高在上。」放下手上的茶杯,我慢條斯理地繼續繡蝶穿牡丹的帕,「所以,說瞎話怎麼了,有些事說了,對大家都不好。」
「不用怕,現在該著急的是陸家,我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麼幾天。陸家既要里子也要面子,想讓我先提出退婚,哪有這麼好的事。
「咱們江家現如今即便敗落,也不容人這般侮辱,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無論如何,至……至得讓他們把當年欠我娘親的債給還了。」
「小姐,你真的是為了要債嗎?」
「什麼?」
云書看了看我,臉上表格外復雜:「小姐啊,奴婢問你一件事,你可得認真答我。」
「什麼事?」
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但開口時,聲音卻很輕,就好像眼前的我是個一即碎的瓷娃娃。
「小姐,你想嫁給侯爺嗎?」
想嫁嗎?
我愣住了,在手上的針頓在了半空中,環顧了一圈除了必備的床與桌椅、柜子外,近乎一無所有的閨房,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想不想嫁?
十幾年了,是第一個問我的。
尚未出世,母親便為我定好了一門娃娃親。
對象是閨中好友的兒子,文信侯的嫡長子——陸云馳。
作為如今陛下最信任的心腹權貴,陸云馳文能安邦,于金殿上揮斥方遒;武能定國,上馬便為將;既懂風花雪月、詩作對;也通事理人,糧價幾何。
至于樣貌則更是俊,在京都有當之無愧第一男的稱號。
像這樣的男子,是我的未婚夫。
京都里有多人羨慕我的好運氣,就有多人替陸云馳惋惜。
因為他要娶的我,家道中落,還是個丑。
十歲時,生母亡故。
我傷痛絕,一病不起,待痊愈后,右臉頰上便多了一大塊紅斑。
京中名醫用盡了各種方法也難以除。
無論我的樣貌生得再如何致,白壁終有瑕。
從那天起,我了全城的笑話,為了不嚇到別人,在繼母的指示下,深居簡出,出行皆以輕紗覆面。
兒時對旁人見我時笑,憐憫的目尚且愧,如今早已麻木。
及笄六年,現已二十有二。
陸家卻遲遲未有迎娶的跡象,我也了遠近聞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我與陸云馳的婚事也了京都中為人津津樂道的閑談趣事,甚至還有好事的賭坊開設賭局,賭陸云馳幾時會上門迎娶。
后來雖被陸家出手取締,但陸家從未在人前表過的意思卻暗傳了出來。
年初,陸云馳奉陛下之命,南下清查鹽稅,短短大半年,下達底層采鹽的鹽工,上至閣學士,牽扯出了一連串駭人聽聞的利益鏈條,貪墨的銀錢高達數百萬白銀。
陛下震怒,京都至南方十六州,摘了不人的項上頭顱,菜市口的法場連著半月水都未曾干涸,風聲鶴唳,即便是再囂張跋扈的紈绔,也不自覺收斂了行徑。
而在其中,除了陸云馳外,聽聞還有一妙齡子相伴其旁,發揮了重大的作用。
失足于河中被陸云馳救起。
是樂善伯嫡次——盛無暇。
京中議論紛紛,因此陸云馳尚未回京,陸家便已三番五次遣人上門,明說暗示地傳達了想要退婚的念頭。
想嫁嗎?
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明白,母親臨死之前,抓著我的手心心念念的天賜姻緣,一定要我嫁給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江家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江家了,開國一門三學士的輝煌早已經被一掃而盡,現如今家中甚至找不出一個六品以上的員。
至于我的父親,在分家后,更是沉醉于胭脂花、酒逍遙,將家中資產敗了個干凈,先是田地,后是鋪子,最后是奴仆,到如今除了江家這座三進的老宅,礙于禮法不得出讓外,僅剩了遠郊為數不多的幾畝薄田。
當初名揚四海的翩翩佳公子了人人笑話的酒徒,一場大夢過后,跌湖中斷了命。
繼母更是無比慶幸自己早早地求了和離書,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只剩下我,用著家中僅剩下來的這點家當,外加大伯父、二伯父的些許資助潦草地給他辦了個葬禮。
一薄棺,讓幾人抬至郊外祖墳,掩埋了事。
作為江府三房嫡出的大小姐。
時到如今,我的邊只剩了一個云書,洗做飯樣樣都得自己來,為了生計,甚至還得在外接些刺繡的活計。
這樣的我,這樣的江家三房。
陸家不愿結親,也是人之常。
見我一直不說話,云書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我的胳膊。
「小姐。」
「嗯。」
我閉了閉眼,長吁了一口氣:「好了,不說這些,一切都等陸云馳回來再說。」
「分線吧,這批貨金氏布莊要得急,繡完了,還有大件的屏風。」
見我不想說,云書也沒強迫,只沉沉地嘆了口氣,低下頭,認命地繼續分線。
2
陸云馳從南方回來的那天,我戴著遮掩面容的帷帽正在金氏布莊貨。
門外一陣喧囂。
陸云馳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一月白錦袍,頭戴玉冠從店門的另一頭緩緩而來,后還跟著數輛致繁復的馬車,招惹起街面上不懷春,臉泛紅地捂著帕子笑,眼神不自覺地瞥過去。
他瘦了不,也黑了些,顯然南下時,吃了不苦頭。
排頭的馬車窗簾突然掀開了一角,出了一張俏可人的臉,角含笑,好奇地朝著四周張著,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玩的,眼睛亮了一下,嫻地朝著車前喊了一聲。
「云馳哥哥。」
聞聲,陸云馳跟著便放緩了馬速。
眼睛亮亮的,雙手在馬車窗戶,嘟朝著逐漸遠離的糖人攤子上指了指。
陸云馳嘆了口氣,像是無奈一般,調轉了馬頭,片刻后,帶著一只嫦娥奔月的糖人回來了,遞進了車里。
拿著糖人,笑得眉眼彎彎。
陸云馳的臉上寫滿了寵溺。
在我的印象中,他并不是什麼溫和的人,甚至還算得上嚴肅、不茍言笑,然而此刻卻是流出數年難得一見的溫。
或許這就是喜歡吧,面對心上人的撒,再冷酷無的人也得了心腸。
「小姐。」云書的聲音有些張,小小聲地喊道。
我收回目,接過布莊伙計遞來的銀錢,和老板說好下一批活計的貨時間后,帶著云書走了出去。
在門口正遇上陸云馳騎著馬從我眼前經過,送我出來的伙計臉上是遮都遮不住的憐憫。
路上,云書很是張,臉上寫滿了糾結,似乎絞盡腦地在想該如何安我,憋了半天,也只問出了一句。
「小姐,你沒事吧。」
然而實際上,今日見到這一幕,我比自己想象中來的還要冷靜。
或許是因為這麼些年早已經磨了期待,也因為家中這般境地,讓我就沒想過會嫁過去。
而他會喜歡別人,似乎也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畢竟……我同他之間本就沒有分。
我抬起頭,語氣平靜:「沒事,云書。」
「小姐,你不在意嗎?」
「在意什麼?又不是才知道這事。」輕笑了一聲,我抬手點了點頭不遠的酒肆,自嘲道,「陸侯爺英雄救樂善伯嫡次,攜手在蘇州智斗貪的事,說書人就連故事都講了幾了,滿京城的人只怕都在等著那兩家喜結良緣。」
「江家又不是從前的江家,我也計較不得,又不是我對不起陸家,既然他們不覺得丟臉,那我有什麼好在意的。
「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家里的米面沒了,我們去買米,再買點,云書你不是喜歡吃魚嗎?再挑幾條魚,吃不完,咱們放盆里養著。」
「哎,好。」見我無事,云書張的臉終于放松了下來,笑著攬了我的手臂。
「小姐我想吃紅
燒的。」
「好。」
……
只是我不在意,并不代表旁人不在意。
街面上,陸云馳跟盛無暇之間的親近,早落進了有心人的眼里。
第二天一大早。
江府東邊,我居住的偏僻小院便迎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以大伯母帶頭,二伯母隨其后,后還跟著一眾抱著禮的丫鬟。
江家早已分家,雖然表面還住在一起,但各院落早已門扉閉,有來往,我上一次見這兩位伯母,還是在年節里,草草說了幾句客套話。
「宛清,你這是……」
二伯母睜大了眼,指著我手上提著的菜刀,久久難以將話往下說下去。
「沒什麼,殺魚呢,二伯母。」見人來了,我笑了笑,了手上的水,將還在撲騰的魚重新扔回木桶里,蹲先行一禮,跟著回頭朝著廚房喊了一聲,「云書,來客人了,上茶。」
「好,小姐。」
「都是自家人,不必這般客氣。」
大伯母掃了一眼這寒酸的院落,表面笑得和藹,眼里卻多有些嫌棄和唏噓。
「兩位伯母是貴客,這點禮節還是要的,若不嫌棄宛清小院寒酸,就先屋里坐吧。」
放下菜刀,我抬手將人往屋里請。
大伯母與二伯母點了點頭,抬腳往屋里走,跟在們后拿著米面、料的丫鬟,其中有些是第一次見我,臉上是遮都遮不下去的驚詫。
我坦然地笑了笑,進屋時,戴上了遮掩紅斑的白紗。
熱水是現的,茶卻一般,是在外邊集市上買的茶,一個銅板半斤。
就連好茶碗也沒剩幾個。
為了給父親還賒欠的酒債,我把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
僅剩的這些,還是云書實在看不過去,瞞著我藏在墻下的。
看得出來,大伯母同二伯母很是有些嫌棄,未沾水跟著就放了下來。
想想也是,將家產敗淪落至此的也只有我父親罷了。
大伯父及二伯父雖也郁郁不得志,但守著家中的薄產,日子也能過下去,更不用說還有帶著嫁妝的大伯母與二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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