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鳴金收鼓,厚重的云翳散開,天驟然明亮。“為什麼罰他啊?“
坤寧宮,趙嫣換了干爽的,行至趙衍邊和他一起看著屋檐下晶瑩滴落的積雨,"一起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罰人。”
趙衍微微側過頭,溫和的眉目著認真:“嫣兒這兩日不愿理他,不是在生氣?“
趙嫣心中暖意流淌,含著聲音道:“我就是......有些尷尬,也沒想把他怎麼樣。”
趙衍想起了前世聞人藺把控朝局的形,又想起自己近來頻繁做“前世嫣兒扮男裝,卻落于聞人藺掌”的怪夢;目微凝,輕咳—聲。
"他多慧近妖,強悍卻也危險。孤罰他,是要讓他知道為人臣當有所為有所不為,要尊重孤的妹妹。”
趙衍平和笑笑,"別怕,嫣兒,有孤在呢。”
他這兩年總喜歡說“別怕”,明明自己還是個稚的年,卻不吝于用文弱的雙肩擔起保護妹妹的職責。
“哥。”
“嗯?“
趙嫣手撐在人靠上,吸了口雨后的空氣,哼道:“你說,要是沒有你,我了委屈該往何避啊。”
趙衍愣了愣。
是啊,前世他死得太早了。若是嫣兒被人欺負,大概只會一個人躲起來舐傷口吧。上輩子,有沒有人像他—樣照顧他的妹妹呢?
嫣兒委屈時,可否有人用力抱抱,告訴“別怕”?趙衍是想想,都覺得綿痛無比,喟然長嘆。
定遠侯府。
見到渾漉漉歸來的聞人藺,聞人慕驚得險些摔了手中的酒盞。
聞人藺俊俊的容被雨水一潤,更顯出一如霜似雪的清寒來。
他對聞人慕的反應置若罔聞,只收攏雨傘輕斜倚在廊下,進門去了里間。
更換了裳出門,便見聞人慕手拿著那柄榴花紙傘把玩觀。
見到三弟出來,他笑眼彎彎,以傘為劍橫刺過去道:“阿藺,這傘.....是姑娘家吧?“
聞人藺抬手輕松握住橫刺過來的傘尖,
的眉目微沉,淡淡道:“二哥倒是對子之頗有研究。當年那幾個‘以相許′的紅知己,二嫂可知?“
聞人慕—噎,笑容不那麼自在了。
“別別別!我不過協助大哥剿了一幫山匪,是那些子非要‘報恩’...…..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我可沒答應啊!阿藺平時坑坑我可以,別去氣你二嫂,行不?“
聞人藺回以意味深長的嗤笑,手上微微用力,將紙傘奪過,如提劍而行。什麼人的東西啊,護得這般。
聞人慕心有余悸地避讓一旁,咂出不對:這個家里,怎麼覺最小的看起來才像是老大。
空階滴雨,玄紅二常服的青年坐在人靠中,一手執著兵書,一手隨意搭在扶欄上,
自然垂下手背經絡凸顯,指骨分明,漆沉的目投向階前那柄盛開的榴花紙傘。聞人藺尚未想明白—件事。
他自小與常人不同,旁人還在玩泥的年紀,他就已對殺伐之及床弩重弓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溫潤完的皮囊下藏著一顆冷漠好斗的靈魂,封存著蠢蠢的破壞。
這些年來,他一直藏得極好,直至遇見了假扮太子的趙嫣。
第—日,他便察覺出了不對。
他喜歡挑戰難題,所以很快找到了樂趣。可一旦得到答案,獲取勝利,便會索然無味。但趙嫣是個例外。
那日見到小公主脆弱紅的眼眸,他非但沒有失去興趣,反而心臟一,像是有誰不著痕跡地握了下,驟,久久難平。
檐下積雨間或滴落在撐開的油紙傘上,吧嗒,吧嗒。
傘沿繪就的榴花嫣紅灼目,—如拂開風雨而來的紅羅。
聞人藺輕闔眼睫,書頁上的字有一瞬的縹緲,顯出傘沿下那雙染著雨氣的漂亮眼眸來。
.....
自從那日馭馬起了爭執后,趙嫣就于面見聞人藺。
兄長那般“警告”了他,也不知那黑心黑肺的家伙有無懷恨在心。若是再給“穿小鞋”,定要狠狠咬回來。
待雨過天晴,又到了練習騎的好天氣,趙嫣只得著頭皮前往校場。然而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見到的卻是自己的姑父霍鋒。
“聞人家要領兵出征啦,所以武夫子換了我爹。“
霍蓁蓁擺弄手中新得來的雕金小弓,嘰嘰喳喳道。
四月初七,朝廷派去梁州傳旨太監“意外”溺斃于歸途中,梁州牧趙承德做賊心虛,遲遲不愿來京述職。
天子的權威幾乎是被按在地上,忍無可忍,終于下定決心出手解決這—禍患。
趙嫣曾私下與兄長分析過梁州的形勢,一致認為這場仗必然躲不過,但未曾想這日來得如此之快。
霍鋒生獷,教的也不那麼細致,往往“先這樣,再那樣”示范一,便放娃娃們自個兒玩鬧去了。
趙嫣聽得一知半解,百無聊賴地躲去—旁練習,心里卻不由想起某人一步步拆解作的神,旁的不說,
聞人藺教授時是極為認真的........
呸呸!怎麼又想起這人來了。
趙嫣盛盛眉,松指放弦,正中草靶。
春搜圍獵后,發生了一件大事——太子趙衍選了幾名東宮伴讀,長風公主亦主提出想崇文殿就讀。
公主讀書并非什麼大事,但若說崇文殿就學,意義就大不相同。
崇文殿,那可是培養皇子的神圣之,公主為眷涉足此,當真是史無前例。
而皇帝權衡再三,竟還真同意了。朝中守舊派搖頭嘆息,卻也無可親何。
趙嫣約能猜到,父皇同意崇文殿和趙衍一同就學,除了趙衍的極力舉薦外,
更多的是考慮到將來會嫁給聞人藺為妻,若不通權,如何能拿住煊赫的聞人家上下?
縱使如此,趙嫣依舊很開心。
終于能以子的份,堂而皇之地踏足被男人圈占了上千年的領域,一同伴讀書的,還有四公主趙嬗和郡主霍蓁蓁。
趙衍的三名太子伴讀風格迥異,
一為年名、文冠天下的“李門雙璧”之一——吏部侍郎之子,沈驚鳴;
一為潁川郡王早年流亡在外,剛認祖歸宗的庶孫——趙白微;
還有一位則是晉平侯世子裴颯,可謂是文武皆全。
說起趙白微,趙嫣倒想起剛啟學時發生的—件趣事。
崇文殿中,男學生的席位雖以屏風隔絕,卻也只是個“男大防”的形式罷了,并無多實用。
啟學第一日,霍蓁蓁這個肚里沒有三兩墨的小紈绔正值新鮮勁兒,興沖沖來到崇文殿,就見一條穿著水藍斕衫的影臨窗而坐,
背影風流,腰肢纖細,翠眉目,乍一看,初夏艷下的側有種難以言喻的艷麗英氣。
“哎,趙嫣你看。”
霍蓁蓁朝窗邊之人抬抬下頜,輕聲贊嘆,“這是誰家的姐姐,好生漂亮。”
那人聞言轉過頭來,開口卻是明顯與子不同的低沉嗓音,揚眉道:“姑娘該去看看眼睛了,誰‘姐姐’?”
竟是個年!
霍蓁蓁沒想到世上還有比太子哥哥更神清骨秀、貌若好的年,怔愣過后,便是無盡的窘迫涌上臉頰,暈開惱的紅。
于是槍舌戰,兩人就此結下梁子。
趙白微雖長得致了些,但量卻半點也不氣,格張揚,舌燦蓮花,一手水墨丹青堪稱絕!
趙嫣偶爾與他辯論,發現兩人的想法—樣古怪稀奇,漸漸生出惺惺相惜的意味。
莊穆的崇文殿,像是在這個初夏徹底地活了過來。
趙衍說:“國之大計,非一朝一夕能。孤當吸取教訓,從細枝末節手,潤無聲,直至搖那扎于大玄土壤中敲骨吸髓的祿蠹基。而讓公主開學讀書,為天下表率,是攻破守舊派的第一步。”
他還說:“此生愿效拂燈夜蛾,雖死而向明,縱死百遍,吾心不改。但這一次,孤想保護好所有人。”
此生愿效拂燈夜蛾,雖死而向明。縱死百遍,吾心不改。
趙衍說這話時,那雙始終溫和含笑的眸子現著璀璨的芒,像是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在炙熱燃燒,藏著年最純粹的宏圖偉愿。
趙嫣那顆浮躁的心慢慢沉淀下來,也變得溫暖而腫脹。約知曉趙衍在計劃—件何等的大事,想幫他。
趙嫣喜歡看趙白微揮耄潑墨,寫下諸如“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之類的凌云壯語;喜歡看裴颯迎風舞劍,看沈驚鳴對酒當歌,高“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舉手投足盡顯年名士的猾狂......
眼前之景好似夢中見過,仿佛在很久之前,這群人就曾這般在昏暗的高樓上挑燈戰,希冀給混沌的朝堂帶來一線清明。
只是這一次,趙嫣不再為局外人。其中,與這群年一同前行。
七月十八,趙嫣十五歲生辰。
及笄禮上每一項流程,皆是魏皇后反復詢問兒的意見后,親手辦。
趙嫣不太適應母后突然而至的關切,最開始見母后用不太自然的輕嗓音說話時,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提心吊膽了好一會兒......
事后反應過來,有些好笑,但又有些溫暖。
趙衍看著妹妹越發自在的笑,眼底也漾開輕淺的笑意。
冬去春來,盛夏自冗長的蟬鳴聲中悄然溜去,
趙衍度過了自己十六歲的生辰。他用了兩輩子的時間,終于從戛然而止的十五歲,走向嶄新的十六歲。
天佑十八年秋,梁州牧的叛黨勢力總算徹底拔除,聞人家父子凱旋京。真算起來,戰事在年初便已徹底平定。
只是梁州匪勾結,聞人家領兵善后又多花了幾個月,新的涼州刺史過去,便能撿現的功勞赴任。
此番聞人藺生擒趙承德和其家將何虎,立下的功勞最大,被天子破格加封為“大將軍”,領鷹騎護衛京師,天縱奇才,一時名氣更甚聞人晉平當年。
慶功宴剛散,聞人藺辭別皇帝出宮,路過素文殿,不由微頓。
闌干后的背著雙手而站,瑩白的面容褪去一年多前的青稚氣,變得越發明艷麗,一襲緋紅致的宛若朝霞出岫,窈窕無雙。
似是與人談,眉眼彎彎,靈無比。
不稍片刻,一個容貌艷麗的斕衫年自廊下走出,低頭回應了小公主一句什麼,姿態十分親昵稔。
小公主挑眉不服,而后扭頭看向一旁端莊儒雅的年輕文:“周侍講,你來評評理!“
風流才子,絕代佳人,頗為養眼。
聞人藺卻只覺得礙事,心中的一角又開始蠢蠢,那是一年來多殺伐鮮也無法抑的躁。
他不聲地收回目,長影如劍,朝宮門行去。
趙嫣不經意間瞥到遠的那道影,一頓:他回來了?
“嫣兒,看什麼呢?”趙衍走過來,笑問道。
趙嫣收回目,搖搖頭笑道:“沒什麼。”
此番平定梁州,江山鞏固,天子大喜,決定于冬月舉行郊祀,祈求國祚綿延。
聞人藺領軍和鷹騎開路護送,太子與長風公主隨行伴駕。
就發生在一瞬間。
歸程中,道旁水渠中蟄伏已久的刺客猝然躍出,刀劍影,箭矢如雨。
趙衍知道,這些刺客是沖著他來的!
自己重生的第一樁要事,就是借雍王府豢養煉丹士之契機,阻止了神教蠱天子、滲朝堂。
雍王府牽連,懷恨在心,終是勾結神教余孽對他下手了......
“敵在暗我在明,這樣下去太被了!”聽到阿行說出與前世一般無二的決然話語,趙衍肝膽裂。
難道他活到了十六歲,還是阻止不了前世的那場劫難嗎?
“阿行! ”
這一次,趙衍握住了阿行探來的指節,一字一頓命令道,“孤不許你,說出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