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先生跟著堪輿先生和挖冰窖的行家看了四五天莊子,一大清早,就往順風總號找李桑去了。
喬先生抿著繃著臉,神嚴肅,徑直衝到李桑面前。
“從揚州啓程那天,到現在,兩個半月了,我就沒有一天能安安心心做點正事兒!
“我今年都三十九了,還能活幾年?這一耽誤就是兩個半月!
“這一天天,急死個人!”
李桑被這子急切憤慨,噴的上後仰。
“我不能再看什麼莊子了!我得去做我的正事兒!”喬先生接著喊道。
李桑上再往後仰,下意識的覺得,喊這兩句的時候,該用力揮幾下胳膊。
“你說完了?”李桑乾脆把椅子往後拖了拖。
“說完了!莊子我不看了!”喬先生繃著臉。
“第一,你才三十九,還能活很多年,至還能再活個三十九年吧。
“第二,那莊子你看不看,我哪管得著啊?你看看,不看就不看唄。”
喬先生被李桑一句看看,不看不看,說的呆了。
“只不過,到看莊子,是給你們挑你們以後要用的地方,你們要的那一片地方,是人煙稠些好,還是人煙稀些好,是靠山還是臨水,諸如此類,這些,只有你們知道吧?
“堪輿的先兒最擅長的,可是挑墓地,挖冰窖的更不用提了,全憑這些人看,你能放心?我無所謂,又不是我用。”李桑接著道。
喬先生悶了好一會兒,“我們幾個著去,要不,等他們挑好了,我再去看。”
“隨你!這是你的事兒,你自己安排。”李桑攤手。
喬先生嗯了一聲,轉要走,李桑住,“我養了只胖兒,一隻小男狗,你能不能幫我,給它,”李桑頓了頓,“去個勢?”
“你找煽匠不就行了。”喬先生簡直想翻白眼。
“煽匠太魯,再說,也是給你一個練刀的機會,你總不能割首吧,總得在活上刀,活人不行,活狗活貓活老鼠,拿來練刀不是正好。”李桑笑道。
“貓狗我們都用過,老鼠太噁心。”喬先生皺眉。
“老鼠多好,又多又小,嫌野生的髒,你們可以自己養,養一隻狗的地方和糧食,可以養幾十只老鼠,甚至上百隻,多到你隨便用。”李桑笑瞇瞇。
喬先生呆了呆,接著皺眉,“老鼠跟人,差多遠呢。”
“個兒差得遠,其它的差不差,你得割開看看才知道,是不是?”李桑一幅模樣。
“容易養倒是真的,也不心疼,從前在山裡,貓狗養了一年多,養大了,要用的時候,經常下不去手。”喬先生沉起來。
“試試麼。”李桑瞇瞇笑。
“嗯。”半晌,喬先生嗯了一聲,再看向李桑,鄭重確認,“我不去看莊子了,我要去忙我的正事兒了!”
“我從來不管你們的閒事兒!”李桑攤開手。
………………………………
刑部任尚書佔用了一排兒兩大一小三間屋,邊上的小間,歸任尚書邊頭號幕僚曹先生使用。
曹先生一件件拆開剛剛送到的案卷,掃過一遍,在面前分幾堆。
一件件拆看完,曹先生拿起建樂府衙遞過來的厚厚一摞卷宗,一頁頁翻著,細細看過,擰著眉想了想,再翻一遍,站起來,走到門口,探頭出去。
正蹲在門口細細刷著襆頭的小廝忙擡了擡下,“回來了。”
曹先生嗯了一聲,拿著卷宗出來,進了旁邊兩間大屋。
“有要的東西?”任尚書正寫著什麼。
“陳留縣啞的案子,陳留縣那邊重新查證的東西到了,和那位付娘子說的,並無二樣。”曹先生說著,將卷宗放到任尚書案頭。
“噢,還快。”任尚書放下筆,拉過卷宗,一目十行掃著。
“這會兒,這案子正是萬人矚目,好機會啊。”曹先生笑道。
“嗯,確實是難得的機會,此事宜急不宜緩,我這就進宮請見,皇上很關心這個案子,得稟一聲。”任尚書一邊說,一邊手拿過帽,戴在頭上,抱起卷宗往外走。
沒多大會兒,任尚書就一頭熱汗的趕回來了,一進屋,將卷宗遞給曹先生,摘下帽子,接過小廝遞上的溼帕子,了熱汗,和曹先生笑道:“皇上說,不宜久拖。”
“那就是越快越好。”曹先生笑起來。
“嗯,來,咱們議議,一,這案子在哪兒審,是在建樂城,讓陳留縣那些證人過來,還是到陳留縣去審,二,這案子不能只是府衙審理,最好三司會審,畢竟,是已經判定的案子,三司會審,不算不合規矩。
“第三,該怎麼審,怎麼判!”任尚書拍著卷宗。
任尚書和曹先生對卷宗,細細商議了一個來時辰,定下來一二三,了刑部幾位侍郎進來,再商定了諸般細節,分派下去,各自去忙。
傍晚前後,付娘子得了府衙遞過來的信兒,隔天去找了陸賀朋和米瞎子,三個人對著案卷,細細商量了一整天。
傍晚,付娘子去了趟大牢,將隔天就要重新開審的信兒,告訴了啞。
這場重新開審的案子,付娘子得了信兒那天,建樂城府衙就放出了告示。
審案子的地方,也由府衙大堂,改到了貢院門口。
府衙大堂不算小,可一來,這次來審案子的,有刑部任尚書、大理寺寺卿和史臺主事兒史大夫,再加上負責審理訊問的白府尹,府衙那大堂,可就太了。
除了審案子的,從陳留縣拉過來的證人和苦主,說也有二三十人,再加上衙役,堂下更。
再說,府衙大堂很不利於看熱鬧。
照任尚書和曹先生商量的,這案子,就挪到貢院門口審理。
得了回話兒那天,白府尹就和應推往貢院門口看了又看,定好了在哪兒擺案,證人站哪兒,閒人免進的線拉到哪兒等等。
到了開審前一天,應推看著搭起了蘆棚,擺好案,各佈置好,只等第二天開審。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還沒亮,看案子的最佳位置,比如離得近的樹椏上,某塊拴馬石上,閒人免進那道線的頭一排,早就被人坐上蹲上,搶得了先機。
黑馬和小陸子、螞蚱、竄條、大頭幾個人,轉了一圈,竟然一個像樣點兒的位置都沒有!幾個人一起跺腳後悔,大意了!
李桑沒過去看熱鬧,和平時一樣,坐在順風總號後院裡,對著清亮的河水和對岸的角樓,悠閒自在的盤帳看話本。
付娘子頭髮挽在腦後,了白玉簪子,一條素白子,素白抹,一件素白窄袖褙子,昂著頭,乾淨利落,氣勢昂然。
陸賀朋跟在付娘子邊,抱著厚厚一摞卷宗證詞等等,準備隨時遞給付娘子。
米瞎子蹲在證人那一片地方的角落裡,拄著瞎杖,一幅愁苦模樣。
被建樂城府衙和陳留縣衙役們帶過來三十來個證人,以及苦主杜五媳婦,挨個從大車上下來,穿過洶涌的人羣,被帶到案前。
啞一鐐銬,叮咣響起,穿過人羣,經過那一羣證人時,站在最前的苦主杜五媳婦一聲尖,撲上去,一把抓住啞的頭髮,手就往啞臉上撓。
“你這個賤貨!不要臉的賤貨!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沒死!賤貨!貨!不要臉的東西!”
人羣頓時沸騰起來。
“放開!你這個潑婦!”
“你纔是賤貨!你放開!衙役呢!都是死人嗎?”
“罵的是貨!哪兒了?”
……
“肅靜!”
白府尹急忙猛拍醒木,諸衙役一起敲起水火,齊聲高喊:“威武!”
沸騰被了下去,白府尹暗暗鬆了口氣。
啞垂頭垂眼,跪在正中。
白府尹長篇大論唸了案,再念了一通三司的覆文:原取證不妥,爲查明真相,特調杜五街坊鄰居等知者,當堂訊問。
陳留縣杜五家街坊鄰居,哪有人經過這樣的陣勢的,一個個戰戰兢兢,懵頭昏腦的答話,也有三兩個人來瘋的,問一答百,說的口噴白沫。
證人中間,孫婆被問的最多,答的也最多。
街坊鄰居中間,算是見過世面的了,也不過到縣裡秀才老爺家說過幾回話,往陳留縣衙頭家吃過一回喜酒。
今天的陣勢,想都沒敢想過,暈頭漲腦,膽心驚,白府尹問什麼,答什麼,就連從中間貪了彩禮銅錢這事兒,也一個銅錢不的待了。
重新審問的過程簡單順利,一羣證人,全是有問必答。
街坊鄰居的這些證詞,聽的周圍的閒人們時不時喧囂聲起,憤怒的高喊著,咒罵杜五夫妻不是人,死了活該,杜五媳婦也該死該殺,罵聲不絕於耳。
心的男男,一邊聽一邊抹眼淚。
任尚書沒怎麼聽那些證人說什麼,他的注意力都在周圍看熱鬧的閒人上。
嗯,眼前這樣的羣激憤,令人滿意啊!
訊問雖然順利無比,可畢竟證人的數目在那兒呢,一圈兒訊問下來,已經一兩個時辰過去了。
到付娘子代啞發聲時,付娘子只問了兩件:
這樁婚事六禮不全,啞生父生母是把兒賣給了孫婆,孫婆也沒跟帶來父母提一個嫁字。
孫婆領著啞送到杜家,要說賣,沒有契,要說嫁,沒有婚書,沒有拜堂,沒有見證,也不,這是太平年間,盛世之下,不是戰之時,若是這樣的婚姻也算婚姻,那儀禮還有何用?
第二件,就算啞是嫁進了杜家,嫁給了杜五的兒子,杜五當著兒子的面污兒媳,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屢次行,杜五媳婦毆打啞近死,爲父爲母,毫無廉恥,全無德行。
這樣禽不如的一對兒夫妻,如今卻要拿一個孝字,取啞命,這一個孝字,是用來教化世人,還是拿來做禽吃人的法寶的?
任尚書三人在周圍一片喧囂哭喊咒罵聲中,頭抵頭嘀咕了一陣子,過白府尹吩咐了。
白府尹再次拍響醒木,下週圍的喧囂,宣佈堂審結束,案子如何判決,待三司會議後,再行放告。
這份放告出來的比所有人預想的都快,當天下午,府衙門口的八字牆上,就張出了三司的議判結果:
啞和杜家的婚事,六禮不全,有無證,不能稱其爲婚,既無婚事,杜五夫妻污毆打啞,杜五反被啞所殺,乃咎由自取,啞無罪。
建樂城裡歡聲四起,幾家瓦子甚至放起了鞭炮。
最近的喜事兒實在太多了!
李桑坐在順風總號後院,看著黑馬跑出一熱汗拿回來的告示,慢慢看過一遍,放到桌上,端起杯子喝茶。
如所想,他們還是把這案子扭了婚不爲婚,父父子子,他們不敢。
不過,啞能活,總是件好事兒。
沒多大會兒,付娘子帶著啞,進了順風總號後院。
李桑站起來,笑看著付娘子,和依舊垂頭垂眼,跟在付娘子後的啞。
“我帶來給你磕個頭。”付娘子示意啞。
付娘子話音沒落,啞已經跪了下去,李桑上前一步,手拉起啞,“不要磕頭,我不喜歡人家跪,更不喜歡磕頭。
“你要謝我,那就好好活著,好好待自己。”
“要跟著我,我答應了,沒地方去。”付娘子看著啞,想笑,眼淚卻下來了,“是個苦孩子。”
“跟著你就不苦了,也省得你天冷一頓熱一頓。”李桑笑道。
付娘子失笑,“也是,家務事兒,我是真不行,這是我的福氣。”
“你給起個名兒吧,讓跟著你姓付算了。”李桑笑道。
“名兒起過了,靜宜,自己挑的姓,姓白。”付娘子笑道。
“白靜宜,真好聽。靜宜,你這麼聰明,不要做飯洗做家務,空的時候,多跟付娘子學學,你雖然不能說話,可是能寫字,一樣是說話。
“以後,在打司上,你也要能幫得上付娘子。”李桑看著靜宜,笑道。
靜宜猛擡頭,直直的看著李桑,立刻又垂下頭,連頭帶上,一起點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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