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連綿無盡地下著,轉瞬已過了除夕。
皇宮之中。
秋香錦簾掀起半邊,監尖細的聲音響起,“貴妃娘娘,瑞王妃到了。”
話音剛落,秋可走殿中,瞧見秋端茗斜躺在榻上,甜甜喚了聲,“姑姑。”
秋端茗也不起,淡淡道:“坐吧。”
秋可見秋端茗臉不好,勉強笑道:“姑姑,怎麼啦,大過年的誰招惹你了?”
秋端茗嘆了口氣,“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告訴我?”
殿中炭火突然起一團火星,“啪”一聲,那聲音驚人一跳。秋可容微變,手一僵。
秋端茗字字清晰如雪地碾痕,“我聽沈太醫說,你中的火寒毒已然痊愈,不再需要引和藥引,這是好事。我順便問問沈太醫,你何時才能給霆兒添一兒半,沈太醫支吾半天才吐實。可,中毒過久,你子已不適合生育,這麼大的事你想瞞我?”
秋可險些打翻手中茶盞,面蒼白,“姑姑,我……”
秋端茗輕吁一口氣,“太子失勢,霆兒若有子嗣,皇上那邊廢太子的事自然會松,可你……哎,我再幫不了你了。霆兒必須有子嗣,再不能耽誤!你自己看著辦。”
秋可一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姑姑,我不是有意瞞你,實在是辜負姑姑期,我不敢說。姑姑平時總說,不論將來誰當皇帝,秋家必須屹立不倒。正因為這樣,姐姐才會嫁給太子。如今姐姐不在了,您真的忍心看我也……姑姑,爹爹雖居宰相,可年事已高。哥哥庭瀾您是知道的,雖有本事,可志不在此,且與龍騰好。獨剩我一人苦撐,這些年我了多苦,姑姑您是知道的……”
秋端茗緩緩閉眸,眼前仿佛出現佩的影,秋家的人,注定要在最坎坷的路上高傲地走下去,永不能回頭。長嘆一聲,“辦法,有一個。”
秋可輕輕皺眉,心中有不好的預。
秋端茗頓一頓,才道:“你是正妃,妾室為霆兒誕下子嗣,也算是你的孩子。”
秋可當即明白秋端茗的意思,驚道:“姑姑的意思是,讓霜蘭兒為霄霆……不,如果是,我寧可是別人。霄霆為了霜蘭兒差點想廢了我,這萬萬不能。”
秋端茗深深皺眉,“他竟然這樣想?!哼,有我在,他休想。”
秋可苦笑一聲,“姑姑,霄霆的脾氣您最清楚。他想做的事,誰都阻止不了。好像當年姐姐的事,誰能阻止他?”
秋端茗長嘆一聲,“他到底翅膀了。不,他從不曾聽過我的話。真令人頭疼。”
“道理姑姑應該明白,您雖生下他,可他姓龍,而不姓秋。若不是姐姐的緣故,以他的子,斷斷不會秋家掣肘。我擔心,若姐姐當年的事,他知道一點半點,祥龍國恐怕再無秋家立足之地。”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秋端茗冷冷一笑,“既然他為霜蘭兒過這樣的心思,那本宮可要把事做絕了。找別的子霆兒也不會肯,不如這樣……”秋端茗附在秋可耳畔低低幾句。
秋可聽著,柳眉深蹙,手指狠狠哆嗦著,半響才勉強點頭。轉首時,依舊忍不住落淚。
窗外,六棱雪花旋舞落下,簌簌聲覆蓋一切。
是夜,雪依舊下著。
霜蘭兒獨自蜷在床上,雪貂之毒一旦發作,雪不止,痛便不止。在床頭索,想找件裳披上,枯瘦的手卻到一抹冰涼,拿出一看,還是那面銀鏡。曾幾何時,幾乎不敢照鏡子,將蒼白的臉照得無遁形,脆弱的雙,在鏡中不住地抖。
掙扎著起,倚在炭火盆邊,抓起一把葉子扔進去,葉片到暗紅的爐火發出“呲呲”聲,隨即焚出一縷煙味。王府中奴才勢利,給最劣質的炭火,還不如自己摘些葉子燒了取暖。隨著火勢漸小,屋中更靜。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霜蘭兒愣了愣,的醉園最是冷清,甚至除夕之夜都無人踏足,會是誰來了。正想著,門已被大力推開,吹一室冷風,抬頭了來人,復又低下頭,喚了聲:“王爺。”
龍霄霆凝視著霜蘭兒,正低著頭,長發披散,好似更瘦了,單薄的白寢,領口微敞,出瘦削的鎖骨。薄了,他的聲音冷若冰封,“你答應了母妃的要求?”
霜蘭兒微愣,原來他深夜來此,竟為問這個。秋端茗已來過,又是一場赤的威脅。不同的是,這次的威脅可以附加條件。
龍霄霆見不語,以為不明白,又問一遍,“你究竟答應母妃沒有?”
霜蘭兒輕輕點頭,“我答應了。”
的聲音干脆利落,不帶一。龍霄霆臉驟然大變,聲音瞬間嘶啞,“你真答應了?你為我誕下子嗣,母妃想辦法赦免你爹,你答應了?”
霜蘭兒淡淡道,“是,事后我離開,端貴妃還會給我一大筆錢。”說話時,一直低著頭,手里拿了個黃銅挑子,無意識地撥炭火。
龍霄霆臉鐵青,手一揮,甩開手里的黃銅挑子,掀翻了炭火盆,怒吼:“霜蘭兒!親子尚能用來談條件,你還有什麼不能出賣?”
還有什麼不能出賣?霜蘭兒著一地燃盡的炭火,眼眶酸,忍住淚道:“王爺可有見過這樣的場景,農夫用扁擔挑著兩個籮筐,里面各坐著一個孩子,在渡口賣。窮苦人養不活孩子,只能賣給別人。王爺知曉一個孩子賣多錢?”
停住,他不語。
須臾,繼續道:“十兩銀子罷了。人真的很低賤,尤其是在你們這些王公貴族眼里。所以,用我的孩子來換取平安富貴。這生意——劃算得很!”其實,端貴妃何止是威脅,更要龍霄霆對徹底失。從今以后,在龍霄霆心中只是一個不擇手段、利熏心的人。
龍霄霆眸一點點冷下來,無力道:“我不明白,你既貪慕權勢金錢,當初何必一而再再而三逃走?”
霜蘭兒輕笑,“人會變的。”頓一頓,深深他眼中,“當初你執意帶我回來,就應該想到,終有一天我會變的。金錢、權勢、寵,我都想擁有。我只是普通人,不是圣人。”
龍霄霆不料霜蘭兒這樣回答,一時愣住,良久才愴然笑出聲,“好,很好!”
七日后。
醉園中,霜蘭兒與龍霄霆默默對坐。
案前,擱著玉瑪瑙盤,盤中是白玉酒壺,壺中殷紅的酒水好似一泓桃花水,散出甘甜醉人的醇香。
燭黯淡,龍霄霆眸如同深邃無窮的黑,一襲白長,額間一點黑玉。黑與白,嵌合完,人移不開視線。
四目相,有細微的風吹得燭愈來愈繾綣,像是漂浮的夢。
“倒酒罷。”龍霄霆淡淡開口,面容清淡若四合的暮。
酒壺的冰涼令霜蘭兒手生寒,細看之下竟微微抖。今夜,是端貴妃安排的日子,亦是沈太醫診斷的最易孕的日子。端貴妃還弄了生男方,連續給服用了七天,說是屢試不爽,效果奇佳。
此刻,不知他為何會帶來一壺酒,只知自己此時此刻的確需要喝些酒。深吸一口氣,手指輕按壺蓋,稍稍傾斜,淺紅的酒落,滿滿斟了一杯,遞至他面前,又為自己倒一杯,率先飲盡。
龍霄霆并沒飲下,自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小包,輕輕打開,將其中白末盡數倒杯中。
霜蘭兒驚愕地著龍霄霆。他竟在自己酒中下藥?
龍霄霆輕輕一笑,輕輕搖勻杯中酒,并沒看,只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手指著手中白玉酒盞,盞中酒一滴不剩,他的聲音平靜得無一波瀾,“沈太醫說有一種藥,做‘一夜忘’,自飲下至天亮前所發生的事,醒來時不會再記得。”
霜蘭兒握著酒杯的手狠狠一。
龍霄霆卻神如常,角揚起輕緩的弧度,“我的確需要子嗣。只是,我不愿記住你,也不愿記住這一夜。”停一停,他翻過空酒盞給瞧,“所以,我喝下‘一夜忘’。過了今晚,你我只是陌路。”
霜蘭兒怔住,心底有說不出的翻涌。手中著一粒白藥丸,那也是“一夜忘”,只不過不是末。他不知道,其實也向沈太醫要了這種藥。亦不愿記住這一夜,不愿他的烙印深深刻在心底,所以選擇忘。
月自窗格間碎碎進,盡數灑在龍霄霆臉側,他的手安靜地擱在桌面上,握著白玉酒盞,那樣,直至裂痕清晰橫亙,最終酒盞在他手中化作白末。輕輕攤開手掌,白玉有如細沙落,一去不復返。他冷冷盯著手中末,直至一點不剩。突然起,將霜蘭兒打橫抱起,放在的床上。
霜蘭兒僵了僵,滿頭青在那一刻飛揚起來,又緩緩落滿床,如同濃墨潑滿雪白宣紙。
龍霄霆俯看著,眸深沉似海,薄卻無毫。
一燈如豆,簾影微。
他一直著,突然變得張,子繃直,忘了呼吸,也不敢。他輕輕吻著的臉頰,只盯著他額間黑玉瞧,只覺那深邃的黑,像要將人徹底吸,他修長的手指,停留在邊,輕輕挲。
更張。
忽然,他近耳畔,低低道:“怎麼,你怕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何必矜持?”
近乎辱的話語,突然狠狠閉上眼,心中只有麻木。
他似是放語調,“你若后悔,還來得及。嗯?”
那一刻,腦中一片空白。來得及?不,來不及了,他永遠不會懂。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不后悔,只是易。”上的他似是一,片刻,他沉沉在上,緩緩解開的結,他伏在的頸畔,聲音似哽咽在口,愈來愈低,幾不可聞。
只依稀聽見他說,“佩,我不想背叛你……”
偏過頭去,凄迷一笑,將“一夜忘”放口中,雪白的床帳,似一大片飛雪,幽幽垂下,遮去一天一地明。
緩緩閉上眼,等待著開始,等待著結束,亦是等待著忘。
一場幽夢,鐫刻太多悲傷,回不過卷起一簾月。風起云躲,冷落了滿屋蘭花馨香。既不能相對,不如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