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舒容只有一個弟弟,姐弟兩人相依為命長大,對弟弟的婚事,看得十分之重。
請了鎮上口碑最好的婆,提上一隻活雁,帶去陳家村。
婆姓陳,跟陳家倒是本家了。進了門,便扯著喜慶的音調,揚聲道:「是陳有福家不?」
杜金花是在家的,跟兩個兒媳燒燒水,煮煮茶,給出力氣蓋屋子的勞力們添把手。
聽到聲音,轉頭往院子外頭看去。登時,眉頭一挑,明白了陳婆的意圖。
「是。」撂下手裡的傢伙什兒,拍拍上的灰屑,迎出去道:「你來做啥的?」
陳婆見出來,頓時笑得像一朵花兒一樣,說道:「大妹子,你看我提著雁,我能來做啥?」穿著鮮艷,笑容喜慶,「有人托我給你閨陳寶丫兒說親呢。」
杜金花扯扯角:「進來說吧。」
來說親的人家,總有十幾家了,提著雁來的,倒是頭一回。
看來是個講究人家,杜金花心想,先在心裡滿意了一分。這才是提親,是把寶丫兒當排面上的人。
「坐吧。」進了屋裡,杜金花讓大兒媳倒茶。
家裡現在整日燒著熱水,茶也是一大鍋一大鍋的煮,現的,錢碧荷很快端了兩碗茶水進來。
「看大妹子你是個利落人,難怪生的閨那麼討喜,托我來說親的那家人啊,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好好替他們說說。」陳婆端起茶碗,一口氣喝。走了一路,壞了。
杜金花便讓大兒媳再去舀一碗。
「但我們這行,講究的是一個心誠,再不能幹混淆黑白,爛心肝肚腸的事。」陳婆拍著口,噹噹作響,「咱有啥說啥,絕不胡說一句。」
杜金花扯扯角。信才怪。但臉上沒表,客氣道:「那你說說吧。」
「好嘞!」陳婆喝了碗茶,嗓子潤好了,便開始舌燦蓮花,誇讚起顧亭遠姐弟,「我說的這戶人家啊,姓顧。別的先不說,那一個重重義……」
姐弟兩個,扶持多年,從沒紅過臉,姐姐照顧弟弟,弟弟心疼姐姐,能不重重義嗎?
「沒有惡婆婆當頭,只有一個賢惠的大姑姐。咱家閨嫁過去呀,一天的磋磨日子都不用過。」
杜金花皺起眉頭。啥?爹娘都沒了?那這孩子福薄。
「別看這書生二十歲出頭,已經是個秀才了呢!待明年下場,那一準兒考個舉人老爺出來!」
秀才?那不是應該的嗎?連個秀才都不是,那還有臉想的寶丫兒?
「這秀才讀書好,人卻不酸腐。格溫,,寶丫兒嫁過去呀,那是福的日子!」陳婆接著誇道。
杜金花便回想顧亭遠的樣子,的確不酸腐。會畫畫給寶丫兒,討寶丫兒歡心。一個屋住著,杜金花知道,寶丫兒喜歡那兩幅畫,經常會拿出來看。
混蛋陳二郎,還沒去鎮上給寶丫兒裱起來。
這麼一看,顧亭遠也不是多細心。他咋就不裱起來,再給寶丫兒送過來呢?
陳婆好話說了一籮筐,杜金花的臉上也沒出喜,不到驚奇。這老太太,沉得住氣啊!
讓陳婆自己說,這門親事是很好的。
顧家姐弟倆,是真的好人家。雖然上頭長輩不在了,沒人支應,但反過來說,沒有公婆在頭頂上,誰又能說不是好事兒呢?當過人媳婦的,都知道被公婆在頭頂上的滋味兒。
誇完顧亭遠,又誇顧舒容。說這個大姑姐都有多好,良善實誠,鄰居都誇,是個溫細緻人兒,就是被婆家耽誤了,也是令人唏噓。等顧亭遠了親,必定也要嫁出去的,到時候寶丫兒和顧亭遠兩個人過日子,保管裡調油,甜恩。
杜金花卻想,顧亭遠會買菜,難道還會洗做飯嗎?他一個讀書人,平時要讀書,洗做飯掃灑這些日常活計,豈不都是寶丫兒來?
這樣一想,覺得寶丫兒嫁過去虧了。在家裡,寶丫兒裳不多,又穿得乾淨,都是兩個嫂子給洗,大嫂還搶著洗。吃飯,也不用手,自己和大兒媳都能做飯。至於掃灑之類,蘭蘭都能包了,更是用不著寶丫兒。
不。
這事兒不。
杜金花心裡的兩分滿意,漸漸扣了。就算顧亭遠模樣不錯,人也溫好兒,可是寶丫兒嫁過去,那是沒實惠的。
除非他考上舉人,做了,家裡養得起奴僕。到那時候,才會考慮。
陳婆喝了兩碗茶,說得口乾,也沒在杜金花的臉上瞧見一個笑模樣兒。有些挫敗,有些不服氣,好勝心起來,愈發想要說這門親事。
「日頭不早了,就不送了。」杜金花聽著陳婆口中翻來覆去的話,沒有了新鮮事兒,就開始趕人。
陳婆起,口中仍道:「這真是百里難挑一的好親事,一般人家我都不說的,也就是看咱寶丫兒實在是個好姑娘,才趕來說。大妹子,咱可好好考慮考慮,不能耽誤閨的前程!」
扯出個笑臉,杜金花道:「嗯,等我想一想。」
這就不算拒絕得乾脆,陳婆終於鬆了口氣。顧家說了,如果說這門親,一定給重謝。
「得嘞,那您忙著。」陳婆告辭了。
杜金花送出了院子,看著人走遠,才折回來。進了籬笆門,看著院子里糟糟的一地,再看看東屋邊上那一塊空地,心裡難過。
給寶丫兒蓋的屋子,還沒建,就要說親了。
真捨不得。
真捨不得啊。
老天爺給寶丫兒安排了好人家嗎?若是有,心裡還是歡喜的。眼裡有水,趁著沒人看見,悄悄抹掉了。
送走陳婆沒多久,大伯子陳有糧和村正來了。
「說親的走了?」進了門,陳有糧就問道。
他們剛才就來了,因為家裡有客,才回去了。
「走了。」杜金花道,「大哥,四叔,這是有啥事啊?」
村正也姓陳,按輩分,他們該一聲四叔。
四叔坐下來:「你家有福呢?」
「陳有福!」杜金花走到門口,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陳有福在忙活著,沒看見來人,聽到婆娘喊他,才丟下手裡的泥坯,走了回來:「啥事兒?」待進了屋,他忙一聲,「四叔。大哥。」
「你們咋來了?」他手,在杜金花給他打的水裡洗去泥,搬了木墩坐下。
四叔道:「有正事。」
陳有福便認真聽起來。杜金花讓大兒媳把水盆端出去倒了,自己也搬了木墩坐下來,準備聽聽。
「我聽說你們家打算建個學堂?」四叔問道。
陳有福一怔,看了大哥一眼,然後點點頭:「算不得學堂,不過是自家孩子在一塊兒讀書,想著娃娃們人數多,值當的,就蓋間屋。」
啥學堂不學堂的。他們自家覺得,孩子們開始讀書了,以後都會出人頭地,自家要變耕讀人家了。但這能說出去?會被笑死的。
「嗯。」四叔顯然也聽說了,但這不是個事兒,「咱們村裡想建個學堂。」
一句話,陳有福愣住了。
啥意思啊?他沒明白,扭頭看向大哥。
陳有糧便道:「寶丫兒會教孩子,四叔的意思是,學堂由村裡蓋,讓寶丫兒教村裡的娃娃們識字。」
聞言,陳有福的張得老大,扭頭看向自家婆娘。
杜金花這會兒也睜大眼睛,一臉的驚訝:「四叔,這,這……」
咋突然要讓寶丫兒教村裡的孩子們識字?忍不住問:「我家寶丫兒只是個娃。」
再厲害,再本事,寶丫兒是個娃。教自己家孩子,他們不嫌棄,還覺著好。但,教別家的娃娃?還是全村的娃娃?
「別家樂意嗎?」陳有福問。誰樂意被他閨教?別回頭寶丫兒在村裡教書,大伙兒都找他閨麻煩。
四叔就笑起來:「你們以為,我為啥來?」就是因為村裡別家看到有福有糧家的孩子們讀書,模樣兒、氣神兒都不同了,心了,來家裡找他。
那他又為啥管這個事呢?
朝廷很希治下百姓開蒙。如果村裡人識字,懂禮數,這就是他的教化之功,算作他的政績,朝廷會嘉獎他的。
倒不需要考出幾個生、秀才。原因很簡單,讀書花錢,一般人家都供不起。別的不說,考個生,要讀多書,寫多字?單是要練一筆好字,所耗費的筆墨紙硯,就能拖垮一家人。村裡人都供不起,如果供得起,就不會等到今日了,早就送孩子去私塾了。
「咱們建一座陳氏族學。」四叔端起碗,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
只要村裡人識幾個字,會寫自己的名字,懂些禮數,就了不得了。
請個先生,很費錢,他從前沒想過。但誰讓讀過書、識字的這個,是個娃呢?教教識字而已,不會覺得被埋沒才華,一般的先生不樂意干這個,但陳寶丫兒行。
陳有福和杜金花的都張得老大,獃獃蒙蒙的,反應不過來。
湊過來聽的兒子媳婦們,也都驚得呆住了。
孫五娘拉扯著陳二郎的裳,抖著說:「寶丫兒,要當先生啦?」教自己家孩子,稱一句先生,是捧著。但如果教全村的孩子,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先生了。
陳二郎也抖,妹子也太出息了:「好,好像是的。」
孫五娘扯著他往後走了一步,湊近他低聲道:「寶丫兒現在教九個孩子。如果教全村的孩子,還能顧得上咱們金來嗎?」
陳二郎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這個。
「得,得問問寶丫兒。」半晌,陳有福木木地開口。
如今家裡有餘錢了,寶丫兒教杏兒牛蛋他們,大房就管著的衫鞋。閨的日子不難過,吃穿都不缺,何苦吃苦累去?
但他不敢拿主意。寶丫兒是個聰明孩子,比家裡人都聰明。而聰明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別人做不了他們的主。
「嗯。」四叔點頭,似乎沒想過會拒絕,「村裡不虧待。如果應了,那麼每年六百斤米、六兩銀子給。」
陳有福和杜金花再次驚呆了,這下孫五娘都張大,說不出話來了——娘喲!老天爺喲!這麼多東西?!
頓時顧不上金來了。讓金來讀書,不就是為了以後家裡景好,能吃飽飯,吃口嗎?寶丫兒掙這麼多,一個人又吃不完,家裡的景眼看要好起來了呀!
發覺這家人的震,四叔再次端起碗,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他就說,這事能。
這麼多東西呢,咋不了?
要說正經的教書先生,要給薪俸、膳食、節敬,他剛才說的這些,請不來人。但寶丫兒不一樣。不是正經的讀書人,也不教科舉,就是給孩子們啟蒙而已。給這些東西,盡夠了。
四叔算得準,村裡來識字的娃娃,則二十個,多則四十個。不是說村裡就這麼多孩子,畢竟一百多戶人家呢。而是願意讓孩子識字的人家,就那麼些,其他人家的孩子都要幹活呢。
按三十個孩子算。寶丫兒要教三十個孩子,那就每個孩子二十斤米,二百文錢。若是進私塾,可遠不止這些花費,所以村裡人一定會同意的。
這麼輕輕一打算,他的朝廷嘉獎就要來了,四叔高興得簡直要哼起來。
「那,那寶丫兒回來,我們跟說。」陳有福道。
四叔點點頭,起走了。
家裡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嗓子干啞,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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