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沉默也就意味著抵抗,只怕太后更加不喜,黃松年斟酌了一下,還是謹慎答道:「陛下聖躬康健,太後娘娘實在無需多慮。」
魏太后可不會被人輕易糊弄了去,冷笑道:「皇帝若果真無恙,為何這幾日頻頻召見與你?」
黃松年心道這話說的,倒好像皇帝跟他有一般,也不看看他多大年紀了。不過建昭帝與母親素來面和心不和,黃松年都看在眼裏,他自然不會傻到將皇帝的事宣之於口,因叩頭道:「太后恕罪!陛下因偶風寒,又怕您著急,才悄悄宣了微臣診治。不想驚了您老人家,倒是臣之過錯了。」
他並不怕魏太后尋人對質,固然太醫院有太后的眼線不假,可黃松年為楚鎮準備的脈案向來是作兩份置的,就連他那咋咋呼呼的徒弟也未曾,其餘人就更不得而知了。
魏太后沉不語,雖然疑心這老東西在其中搗鬼,可黃松年畢竟代表宮中醫的臉面,就連魏太后都不能不有所掣肘。
驀然問道:「皇帝至今未能誕下子嗣,其中可有何緣故?」
這已不是魏太後頭回問起此事,對於皇嗣,比誰都關心。黃松年遂圓答道:「命里有時終須有,陛下乃真龍天子,得上蒼庇佑,您且放寬心便是。」
命里沒有的,那當然也無法強求——這話他並不敢說。
魏太后雖仍有些疑心,可黃松年言語斬截,不容人質疑,且楚鎮平平安安長到現在,終究與常人無疑,魏太后再問下去反倒不像個慈母了,因只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黃松年如蒙大赦,忙戰戰兢兢告退,心道魏太後下回再派人請他,他務必得裝病——回回來這麼一出,誰得住!有這份力,何不去問自家兒子?一味折騰別人做什麼?
只怕是不敢罷。
黃松年去后,魏太后臉上出現倦容,方姑姑早將懷中的茶水換了一杯,又麻溜的拿出人捶為捶肩,一面勸道:「您別擔心,陛下康健著呢,縱然子嗣上差點,想必也是緣分未至罷了,會好的。」
魏太後有些遲疑,「看著好,可誰知里如何?哀家總疑心當年……」
方姑姑臉上顯出懼,忙張向四周,繼而小心勸道:「過去的都過去了,您還提它做什麼?」
魏太后便不言語,半晌方冷笑道:「有什麼不可說的,皇帝知道了又能怎麼著?這件事哀家自認做得並不後悔。」
誰又曉得的難?好不容易從宮熬到婕妤之位,偏偏竟有了孕——若地位穩固,孕倒是件好事,可偏偏來得不是時候,先皇后當時正因失子而鬱鬱寡歡,先帝便下了明旨,凡四妃以下的嬪生子都該由皇后育教導。
生而不養有什麼用?魏太后是個心決斷的人,當即便拿定主意,與其為人做嫁裳,還不如乾脆落掉這一胎,也免得耽擱功夫爭寵;可巧當時同殿所住的齊婕妤與是死對頭,兩人又因昭儀之位而勢水火,魏太后便趁機服下落胎葯,誣稱是齊婕妤故意謀害。後來齊氏被打冷宮,魏太后則功坐上昭儀之位,原本是樁一石二鳥的妙計,可誰知這孽種堅固得很,死活不肯下來,魏太后無奈,還是生了十月懷胎的苦楚,後來楚鎮甫一出生便被皇後派人抱走,魏太后倒算了了一樁心事。
方姑姑嘆道:「其實那一位並未止您探視陛下,您又何必做得如此決絕。」
「慣會做好人的,哀家又豈能上的當?」魏太后淡淡說道,聲音不乏嫌惡。
昭憲那人最擅長的不就是這些麼?每每做出一副深明大義的姿態,哄得先帝對其重有加,恐怕在先帝心裏,至死都未能勝過那一位的分量——不止,而是所有人。寵妃只能是寵妃,皇后卻始終是皇后,憑什麼?
好在如今昭憲已死,卻仍活著,還了風風的皇太后,輸贏誰料得定呢?儘管如此,對於厭惡至深的人,魏太后唯恐避之不及,就連當時亦是如此。楚鎮既由昭憲教養,魏太后便權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何況後來又有了自己的骨,更加不在乎這區區一個了。
方姑姑其實也在懷疑,或許是當年那碗落胎葯的效用,才使得皇帝落下病患,但這種事無法細查,魏太后更是一字也不肯提起,不得忘得乾乾淨淨才好。
方姑姑便嘆道:「想來還是咱們的陛下太過勤政,但凡有個善解人意又溫可心的子能讓陛下稍稍矚目,想來也不會至今膝下空虛了。」
魏太后卻冷冷說道:「哀家倒希他儘快立鄴王為皇太弟,也省得朝中日夜懸心。」
方姑姑心知肚明,此舉不過再度證明太后的偏心而已:皇帝正當壯年,怎見得就不能生育了,的立個皇太弟做什麼?難怪都說父母多偏心子呢,若不是陛下有遠見,早早地將親弟分封出去,只怕太后這會兒已經下詔命人宮了。
正胡思想際,簾外的侍傳報魏選侍求見。
太后臉上便有些不耐煩,「來做什麼?」
方姑姑很聰明的予以解答,「定是因陛下封為選侍不樂意,來找太后您做主呢!」
「誰去尋那林氏的路子?」魏太后冷笑道,「堂堂承恩公府出來的小姐,倒要請一個沒落伯府賞臉面,哀家這些年白教導了。」
方姑姑聽這般言辭,也不敢作聲。
罵歸罵,太后還是命將魏雨萱請進來——承恩公府如今也沒個可用的人,魏雨萱一張臉還算能唬人的,其他更是些歪瓜裂棗。
就是這麼一家子,還得靠連拉帶拽才走到如今地位,哪日要是去了,以皇帝的心,承恩公府不被貶為庶人才怪呢,魏太后想到此更添頭疼。
魏雨萱卻半點察不到姑母的難,一見面就哭哭啼啼嗚咽起來,拉著姑母的袖大放悲聲。
方姑姑不得心肝的為拭淚,又人打水為洗臉,一壁勸道:「姑娘這是做什麼?有什麼委屈不妨直說,在太後娘娘這裏還有可瞞的?」
魏雨萱便噎噎訴說起了苦楚,翻來覆去不外乎那兩件事:皇帝不肯見;皇帝整夜留宿在瓊華殿裏——那林人究竟有什麼好的,模樣糙,姿態也不顯文雅,半點不像世家出來的小姐,皇帝怎麼會喜歡呢?
技不如人,當然也只好仗著嫉妒來貶低對手。魏太后懶得搭理這糊塗東西,只皺眉看向旁,「皇帝很喜歡永昌伯府的那丫頭?」
方姑姑陪笑道:「奴婢也不知怎生說才好,陛下這半月就來了後宮三四次,次次是由林人接駕的。」
方姑姑說起來甚至有些慧眼識珠的自得:早說了那丫頭能大,又有副好生養的段,興許將來連儲君都會出在肚裏呢!
魏太后忖道:「接駕幾次也不值得什麼。」
想當初從一介宮穎而出,先帝一連召幸了十日,金銀珠寶之類的賞賜更是不斷——這還算輕的。
卻不曾見楚鎮有賞林氏些什麼。
魏雨萱見不以為意,便趁機添了把火,「姑母您有所不知,如今被足的高人,正是因得罪了林氏才遭申斥的,至今都未能放出來呢。」
「哦,那個高氏。」魏太后想起自己在選秀之日亦曾訓斥過,當時不過是遷怒,可以皇帝這樣溫和的子,看來真是為妾出頭才做得出來。
魏太后便也留了神,命眾人將跪在地上的魏雨萱拉起,扶去偏殿梳洗,繼而便吩咐道:「去請林人過來,說哀家有話要問。」
方姑姑答應著,不悄悄為林若秋了把汗。太后子偏狹剛愎,只怕這回要吃些苦頭了。
*
林若秋見到老人上門造訪,臉上不由微怔,「您怎麼來了?」
知道這位姓方的老姑姑一直將自己視作潛力,但自從進宮之後便有往來,還以為自己已被人忘了呢。
當然林若秋亦沒怎麼當真,說不定這個方氏對誰都那樣說呢——腳踏多條船,總能有一個應驗的,反正恭維話也不費錢。
結果發現對方仍記得,林若秋就既驚訝且了。
方姑姑將拉到一邊,向說了魏雨萱告的事,如今便是太后覺得是個狐子,不定要怎麼懲戒呢!
林若秋笑道:「魏選侍自己來求人的,這也能怪到我頭上?」
方姑姑嘆道:「人,誰是太後娘娘的侄呢?天底下不講道理的事多了去了。」
林若秋不對其刮目相看,能說出這樣的明言,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其實林若秋並不懼怕與魏太后對質,一來錯不在上;二來,並不算魏太后的正經兒媳婦,魏太后若是閑到跟兒子的小妾過不去,那這個太后也沒什麼了不起。
但當著方姑姑的面,林若秋覺得自己還是稍稍示弱點好,解決問題的方式不止一種,更傾向於以克剛,遂真誠請教道:「姑姑,您覺得我該怎麼做呢?」
方姑姑倒是不假思索的作答,「依老奴之見,您該立刻遣人去太和殿傳話,好教陛下知曉。」
話一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對,明明是奉太后之命前來拿人,怎麼好似……叛變到另一個陣營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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