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三哥這樣不講面，”謝辰笑了下，語氣里帶上兒家的任：“那我明日就帶上大嫂二嫂，去看看三哥的別院里……住著哪位娘。”

謝辰最后一句的咬字又輕又緩，謝潺卻瞬間抬起頭，冷聲喊道：“辰辰。”

謝辰笑意不減，替他添上茶水，“三哥，從小到大我求過你幾件事？我已經答應了人，你若不應我，難不讓我求去太子，求姑母？”

“我看啊，便是求到陛下那里去，他也沒你這麼難說話。”

“孩子話。”陛下若重提此案，盛匡的命還不知保不保得住。

謝潺將謝辰倒的茶端起來，喝了幾口，冷著臉道：“罷，明日申時，你讓人過來。送進去的東西不許多，一炷香必須走。”

謝辰含笑點頭，“多謝三哥。”

人走到門口，謝潺突然反應過來，將白玉杯盞重重往桌上一置，太刺痛不止。

“辰辰，你告訴我，求你辦事的朋友是何方神圣？”

他方才自陣腳才會被謝辰套住，這會子回過神來，謝辰的手怎麼可能輕易到別院里去。

若真知道了，以的子，絕不會這樣說出來。

謝潺懊惱下兼著好奇，他這妹妹子寡淡，何曾有為哪個人，這樣費盡心思的時候。

謝辰停住腳步，回頭道：“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朋友，我舉手之勞罷了。倒是三哥，給了我莫大的意外。”

謝潺被說得心梗，“忙你的去吧。”隨即又追加一句：“暫時不許跟任何人講。”

謝辰頭也不回，“放心。”

本是套謝潺的話，若猜錯，托口玩笑話便過去了。沒料到不僅中，三哥的反應還這樣大。

那子想必份特殊，否則不會這樣被他養在外頭，不與家里人說。

謝辰原想多問，但今日已經惹惱了他，也別指再問出些什麼。

謝辰走后，謝潺呆坐在廳里，下人掌上燈，一屋的燭火闌珊。

這麼拙劣的小花招，偏偏跟別院那位扯上關系，他就分辨不出。

此事被謝辰知曉是個麻煩，他不擔心謝辰說，可是私被人揭開的滋味，終究讓人不安。

想到方才從別院回來前，微微有些納悶地問，“三爺今晚不宿在這里？”

往常謝潺只要過去吃晚飯，夜里便不會再走。

謝潺停下腳步，問：“你想嗎？若想，我便留下來陪你。”

“三爺自有安排，哪里得到妾多舌。”垂首道，盤起的發髻下雪白的脖頸，人的弧度延展進鵝黃的上襦里。

這話說的沒有破綻，然而，他卻聽得不高興。

謝潺煩悶地著眉心，盛匡……但愿賀裁風那小子安分些。

次日申時，賀裁風外罩一黑，頭戴垂紗斗笠，背包袱，左顧右盼地進了大理寺。

“盛兄！”他由獄使帶到里頭，在牢門外蹲下，左右打量后放心許多。

盛匡住的這間牢房足夠寬敞，左右都不曾關押犯人，安靜清幽，也算干凈。

盛匡看上去除了頭發雜顯得頹廢，沒有太大變化，也不像過刑的樣子。

盛匡躺了半天，才意識到來人是看他的，翻而起。見是賀裁風，愣了下，急著坐到門前，“裁風，可是阿染有消息了？”

賀裁風將裝著書本和吃食的包裹拆開，里面的東西獄使已經細細檢查過，他一一遞進去。

抱歉地搖頭：“自從你讓人傳話，讓我尋到妥善安置，滿京城我都尋遍了，人沒找到。”

盛匡在抄家那日獄，今上仁慈，不禍及眷，當時盛染還在家里。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父兄不在，眾叛親離，盛染一個姑娘很快便流離失所。

他進牢后不久，有人告訴他盛染不見了，他才傳口訓出去托人去尋。

后來案子開始審訊，他自顧不暇，連傳信途徑也被斬斷。

盛匡囁嚅半天，終是將不忍心說的話說出口：“那種地方呢？會不會，被賣過去了？”

樹倒猢猻散，盛家被抄，父親自盡，他又被關在這里，輕則流放，重則秋后問斬。

一個未出閣的流，誰都不愿攬麻煩，只會……欺辱和榨。

“我是猜在那種地方，可大大小小的玩樂之地我都去過，連個相似的都沒有。”

盛染貌，若真被賣進那種地方，怎麼都不至于被藏著掖著，讓人尋不到。

“不會……”盛匡神倏地崩潰，跪在賀裁風面前：“小侯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你再幫我尋尋，我就這麼一個妹妹。若尋不到，等我到了下面，怎麼跟我娘代。”

賀裁風急得手去扶他，然而欄桿擋著，他只能放棄：“盛兄你別急，我幫你繼續找。定是躲在哪里沒面，你放心，宴京再大我都會找到。”

賀裁風不敢說，若盛染已經不在京城，又怎麼辦。

但盛匡豈會想不到這一層，現在這樣哀求，無疑是將他當最后的救命稻草。

盛匡跪行大禮，鄭重地給他磕了個響頭，伏在地上道：“小侯爺大恩大德，盛匡無以回報，來生定為賀家做牛做馬。”

賀裁風是哭著回到馬車上的。

藺長星坐在車里等他，看他下斗笠后滿臉的淚，嚇了一跳，倉惶問：“怎麼了，他在里面過得不好？人出事了？表哥你說話啊。”

賀裁風邊搖頭邊哽咽道：“盛家人生離死別占了個盡，盛匡活不久了，盛染還不知道在哪里苦，我什麼都幫不上。”

“盛經年目無法紀，不守為之道，這是盛家的報應。”

藺長星雖同盛家，卻也知其可恨之，但看賀裁風嗷啕不止，跟著不是滋味，“表哥，你盡力了。咱們以后一起找，終會找到他妹妹的。”

賀裁風與盛匡只是吃過幾回酒的朋友，他甚至沒見過盛染幾面，便放在心里了。盛家倒下后，親戚們都避之不及的況下，只有賀裁風在用心替他尋妹妹。

賀裁風不是不知道盛經年該死，不是不曉得盛匡或許是從犯，他只是恨盛染一個姑娘家，因父兄的錯誤余生盡毀。

他不敢聲張，就四玩樂，暗地里打聽，這半年來亦是不好過。

藺長星靜靜地坐在他邊，看著賀裁風哭到疲力竭而無能為力。若不是謝辰幫忙，連見盛匡一面都不知要等到何時。

找一個人有多難，沒有人比他清楚，當初派出去多人打聽謝辰，誰知最后在宴京遇上。

就算賀裁風能找到盛染，但尋到后的結果，不知他能不能承。

其實大家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誰也不敢先說出來。

賀裁風發泄完這半年來的崩潰，慢慢平靜下來。

藺長星抱膝陪他坐著，見他不哭了，及時遞過去一塊帕子，“哥，臉吧。”

賀裁風接過皂角香味的帕子了臉，心嘆這小子。

他原本擔心藺長星會嘲笑，誰知人家除了遞帕子便是沉默。

賀裁風問：“你還沒告訴我，你找何人安排的？”

藺長星眼神閃躲道：“一個普通朋友。”

“朋友？你才回來多久，有我不認識的朋友？他可靠嗎？”

藺長星偏頭想了會，粲然笑道：“可靠。至于別的，無可奉告。”

賀裁風頓了頓，代說：“別忘了還人家的，花銷從你欠我的酒錢里抵。”

“知道了。”藺長星托腮陷思考。

又隔了兩日，藺長星傳話給謝辰，說要還人。

謝辰不耐地想，他能怎麼還，無非是吃頓飯，送個禮。

想到他上回的放肆，謝辰鐵了心不再見他，寒聲跟素織道：“跟他說不必，天熱，不想出門。”

素織無奈地回：“我早就幫姑娘傳達過這話，世子爺說，姑娘若不去，他會上門來請。”

謝辰冷笑出聲，“好啊，那就讓世子爺上門來請，我倒要看看他怎麼個請法。”

他的膽量不是不知道，倒學會了上嚇唬人。上回在茶樓里牽，那一手的汗，把他自個兒賣得干凈。

素織被這話嚇得不敢出聲，等了半刻，不見姑娘改口，只好苦著臉將這話傳去藺長星耳里。

本以為能消停幾天，誰知翌日剛用完早膳，謝辰正描字時，素織慌慌張張跑進屋：“姑娘！不好了！”

“什麼事怕這樣？”謝辰頭都沒抬。

“燕世子來了。”

筆尖驟然一頓，帶著梅香雅韻的墨沁進宣紙里，暈染開大片墨跡，一張字就這樣毀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