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銀輝下，星與雪連一片，幽長的宮道像一條白的長毯，從腳下徐徐鋪開，一直延到視野的盡頭。

　越長溪站在路中央，滄桑地注視著遠方，整個人都麻了。怎麼就抓住了衛良的手！明明只想攔住他，為什麼會變抓手，這件事科學麼！這是什麼跌倒必接吻的奇葩小說節！

　如此爛俗的巧合，越長溪無法接，衛良更不能。

　他不像被到手，反而像遭到什麼暗算，整個人眼可見變得冷漠僵。手背上青筋縱橫，薄抿一道線，渾氣場陡然變化。

　所以……之前的事不是巧合，衛良就是故意避開！雖然不想衛良，但衛良嫌棄，越長溪就覺得不高興。故意極慢地回手指，假笑開口，“呵呵，本宮想問，衛廠公要不要燈？”

　在對方看不見的背后，越長溪擺手示意半枝，哼！就不給他！

　半枝看見公主的小作，無奈失笑，但想的更多。衛良舉止如此古怪，是否有什麼暗疾？宮外傳言東廠督主嗜喜殺，難道是真的？

　上前一步，不聲擋在公主前面，宮燈向前，“天黑了，督主拿盞燈吧。”

　衛良比剛才更快地后退，他低著頭，蒼白面孔在燈下顯出驚人的冷冽，“不勞公主費心，臣告退。”

　他似乎很急迫，不等越長溪反應，已經疾步離開，眨眼間消失在宮道上，留下面面相覷的主仆二人。

　越長溪捧著手爐，好半天才回神，“一下而已，怎麼反應這麼大，本宮得罪過他？”殺父之仇不過如此，難道殺過的太監之中，有他爸爸？

　這合邏輯麼！

　“奴婢不記得此人，”半枝和越長溪一起長大，公主認識的人，多半也悉，并不記得和衛良有集。半枝憂心忡忡想了片刻，忽而不忿，“公主萬金之軀，他是他的榮幸，衛良那是什麼表。”冷冰冰的，活欠他錢似的。

　回宮不到半日，遇見的人，要麼腦殘要麼古怪，九盛城的土特產是奇葩吧！難道太正常，才和這里格格不？越長溪萬分心累，連氣惱的力氣都沒有了，也懶得思考衛良今夜為何出現，反正不可能是想見。

　了太，“他在前朝我在后宮，左右關系不大，是敵是友，日后再說。”

　最后看了眼幽長的宮道，越長溪轉進門，過門檻時，了指尖，琢磨著，話說衛良手好冰，可能是腎虛，所以脾氣才特別差。

　吱呀一聲，厚重的宮門閉合。轉角，無人看見的地方，衛良面冷肅，他緩緩低頭，抬起那只被公主過的手，五指展在眼前，凝許久。

　*

　清晨，帷幔遮掩的黃梨木床上，越長溪悠悠轉醒。打著哈欠，聞到一清新淺淡的香味。

　……香味？越長溪一怔，迷迷糊糊思考，“哪里來的香味？”難道自己終于和所有穿越一樣，進化出香了？還是在白云寺住三年，香火熏味了？

　半枝聽到靜進來，恰好聽見這句話，拉開窗簾道，“公主喜歡麼？是山丹百合，烏草剛從花房取來。”

　窗簾大開，如洪水般傾瀉而，越長溪手擋住眼睛，腦子沒轉過來，“烏草？

　啪嗒——花瓶放到窗臺上，半枝轉瓷瓶，讓花苞對準，“烏草呀，昨夜督主帶來的小太監。奴婢不敢讓他近伺候，打發到院子修剪花枝，他倒是機靈，知道怎麼討人歡心。”

　宮們魚貫而，捧著巾臉盆，伺候公主洗漱。越長溪起一捧清水揚在臉上，整個人清醒過來，“他怎麼樣，有沒有問題？”

　“干活利落，也不打聽，奴婢瞧著，是個好孩子。好像真是來報恩的，對您很是崇敬喜歡。”遞過帕子，半枝低嗓子道，“目前看，應該是干凈的。”

　公主看上去備寵、風無限，里不知多艱難。十幾年來，皇后的明槍暗箭一直沒停過，送來的宮太監，有問題之人數不勝數。如今留在邊的，都是超過十年的老人，像烏草這類，不得不防。

　“背景干凈最好，至于報恩喜歡什麼的，聽聽也就罷了，千萬別當真。”世上也許有純粹的，但絕對不包括皇宮。在九盛城，夫妻、兄弟、父子尚且互相厭惡互相防備，更別提主仆。在后宮談，純屬浪費時間，都不如談發展社會主義申國，后者可能還大一點。

　越長溪略過這個話題，坐在梳妝臺前，懶洋洋道，“今天都有什麼事？”如果沒事，就不盤發了，長發及腰是真好看，頭皮也是真疼。

　半枝掐著指頭清點，“皇上今早下旨，讓您多休息，所以不必急著拜訪妃嬪，只剩一件要事，十二監和六局的掌事今天要來。”

　昨晚申帝下令，寶寧公主代皇后協理六宮。可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掌事們各個都是人，知道寶寧公主和皇后不睦，怕殃及池魚，又怎麼可能真心實意聽話，只會奉違、敷衍了事。

　想到未來可能發生的種種困難，半枝不由嘆氣。鏡子里面，越長溪也在嘆氣，心疼地自己的臉，“哎，還是要盤發，我以為能休息一天呢。”

　半枝：“……”公主，您清醒一下，現在是擔心這個的時候麼！

　*

　越長溪當然清醒，永和宮偏殿，笑坐在主座，溫和而不失威嚴。

　“哦？張公公不如給本宮解釋一下，為何不方便？”

　大殿中央，站著十二監掌事太監、與六局掌事姑姑。他們全部低著頭，表惶恐，看上去十分張。

　而公主后，半枝神憤憤。知道六宮權柄不好拿，但萬萬沒想到，這幫人竟如此膽大。

　事是這樣，知道掌事們要來，越長溪便下令，命他們帶來今年的賬本。眾人答應得好好的，轉頭來永和宮時，竟然只有十個人聽令，六局更是一本賬本都沒有，還有人推不方便，他們是認定公主好欺負！

　實際況和半枝想的差不多，昨夜，皇后已經給各掌事傳言，暗示他們使絆子。雖不寵，但母族得力，又經營后宮十年之久，籠絡了不人，依附的掌事自然全力配合。

　宮監掌印張保全就是其中之一。

　他表面低著頭，眼中卻滿是不屑。不過是個黃丫頭，竟然來和皇后爭權，不知哪來的自信。

　他掐著手指，怪氣開口，“公主有所不知，臨近年關，正是抓采辦的時候，這賬本啊，必須時時在手心，不能有一點差錯。并非故意不給您，而是真不方便吶！不如等年后，奴才理好賬，您再過目。”

　所謂年后，就是年后用假賬糊弄，或者永遠都不會拿來，這種手段，當傻子呢！越長溪心里冷笑，臉上卻愈發溫，“如張公公所言，確實不方便，六局也是如此？”

　掌事姑姑們暗中對視一眼，回道，“是。”

　越長溪：“既然如此，本宮便不要你們的賬本。”

　見沒有追究的意思，姑姑們頓時松口氣，張保全也拱手，“公主英明，”呵，果真是黃丫頭，弱又好糊弄，隨隨便便就打發了，也不知皇后娘娘擔心什麼。

　越長溪抿口茶，將眾人表盡收眼底，自然也看見張保全眼底的不屑，忽然輕笑，“賬本而已，你們沒有，本宮這里恰好有，不如諸位一起來看看。”

　在掌事們或困、或不安的目中，越長溪掀開手邊的布，出里面的東西。

　原來左手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摞厚厚的藍冊子，挑挑揀揀，從里面挑出一冊，遞給半枝。

　半枝翻開一頁念道，“圍屏二十五扇，床榻十三張，桌柜七十個……”

　清脆的聲音傳遍永和宮每個角落，張保全開始還不在意，幾個數字過后，他臉倏而一變。等等，這似乎是宮監上月的采買記錄，怎麼會在公主手中？

　不，肯定是巧合，只是公主用來嚇唬他，張保全抱著僥幸的想法，安自己，然而半枝每念出一個數字，他臉便白上一分，冷汗都快浸后背。他近乎昏厥，惶恐不已，怎麼會這樣！每個數字都是真的，這些賬目不假外人之手，公主怎麼會知道，難道宮監有細？那他做過的事，不是全都暴了。

　不管對方如何震驚、驚懼，越長溪一直噙著笑，等半枝念完，接過冊子，慢悠悠開口，“十一月，宮監采買共銀一千五百兩錢3分2厘4毫37忽5微，張公公卻支了三千兩，不知其余的銀子，去哪里了？”

　永和宮溫暖如春，公主的聲音也溫和，張保全卻像站在雪地中，從里到外都是冷的。他臉灰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公主恕罪。”

　“……”

　越長溪：周人這樣說，張公公也這樣說，一點新意都沒有，難道‘公主恕罪’是后宮必背五百條詞匯？

　“張公公為何跪下，本宮只是好奇罷了，”狀似不解，拂過管事們上來的賬本，“可惜宮監的賬本不在，否則，對比一下，張公公就能解答本宮的疑。”

　話說到這步，張保全如何不知道，他不僅掉進公主的陷阱，還被到絕境。如果拿不出賬本，說不出銀子數量為何對不上，一旦公主和陛下匯報，等待他的只有死罪。

　該怎麼辦？張保全一頭冷汗，絕到極點。對了！他忽然靈一閃，還有皇后！皇后一定會保自己，畢竟虧空的銀錢，大多進了坤寧宮。

　張保全心里一橫，“奴才、奴才這就去拿賬本，定會給公主一個代。”他這就去找皇后，皇后肯定有辦法。

　越長溪前傾，微微蹙眉，仿佛在關心對方。確認，“公公可不要勉強。”

　張保全咬牙道，“能為公主解，是奴才的福分，怎麼會勉強。”

　“那就好，”越長溪靠回椅子，語氣十分憾，仿佛憾對方這麼快改口，還什麼都沒做呢。

　張保全聽出其中言外之意，差一點又昏過去。

　最難搞的那個已經像隔壁吳老二，只會哆嗦，越長溪輕松不。一手搭在冊子上，眉眼彎彎，“下面該看哪一冊呢？”語氣天真純然，仿佛挑選玩的孩子，而不是當眾揭開別人的罪證。

　冷汗唰一下流下來，掌事們徹底慌了。他們之中權利最大的就是張保全，他都自難保，更遑論他們這些小嘍啰。

　想到這里，掌事們爭前恐后開口，生怕慢一步，公主不高興，會拿他開刀。

　“奴婢這就去取賬本。”

　“奴婢也是。”

　沒帶賬本的八位掌事，并非全是皇后親信，有人只是墻頭草，想觀一下。如今，他們只恨昨天的自己，為何豬油蒙心、聽信皇后的話。

　表忠心的話此起彼伏，在眾多惶恐的視線中，越長溪慢悠悠喝著茶，并不言語。等他們一個個嚇到不行，才含笑開口，“那本宮等著諸位的消息。”

　公主笑意盈盈，溫的表和開始時一模一樣，只是現在，沒有一人敢輕視。桌上的冊子那麼厚，誰敢保證里面沒有自己的把柄。

　掌事們憂心忡忡走了，就連那些上賬本的管事，也面不好、惴惴不安。

　大門關上，永和宮又恢復了安靜。只是安靜沒持續多久，半枝忽然笑出聲，“這招殺儆猴可把他們嚇壞了，您真該看看張保全不敢相信的樣子，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麻利地收拾桌上的冊子，搬時，一本藍冊子掉下來，落地時恰好翻開，出里面空無一字的紙頁。

　若是那些掌事還在，只怕要驚掉下，因為這竟是一個空冊，里面本沒有字，更沒有什麼賬目把柄。他們更想不到，除去越長溪遞給半枝的那一冊，其余全是空的。

　越長溪瞥了一眼空白紙頁，撿起來遞給半枝，臉上毫無愧。可什麼都沒說，掌事們自己嚇破膽，又怪誰呢。

　懶洋洋個懶腰，垂眸嗤笑，“畢竟誰又能想到，近兩年給宮監供貨的皇商，背后其實是我，賬目我自然也有。”，乙方，懂？

　“公主英明，”笑夠了，半枝又開始擔心，“您說，他們會送來賬本麼？”

　越長溪出個高深莫測的微笑，“三天之，他們必定回來。”

　*

　公主這樣說，就代表十拿九穩，半枝也做好三天后再見他們的準備。然而當天中午，張保全和其他七位管事，便帶著賬本來請罪。

　越長溪已經癱在床上，準備午睡，聽見消息后瞬間清醒，“這麼快？”鐵路能提速，掌事也能提速？

　賬本不可能這麼快送來，哪怕做假賬都需要時間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越長溪百思不得其解時，有宮送來答案。

　宮：“今天早朝，史林楚城彈劾皇后，說鋪張浪費、無禮妄行、作威作福，枉為一國之母。”

　半枝驚喜道，“真的？！”

　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皇后被參，公主協理六宮的權利自然穩了。然而半枝興地看向公主，卻見越長溪沒有很高興，蹙著眉，微張，好像驚訝又好像不解，總之混合一個很奇怪的表。

　半枝：難道高興蒙了？

　越長溪確實有點蒙。史林楚城，別人或許不知道他背后是誰，但的探子見過幾次，林楚城私下會見東廠之人。

　所以，林楚城很可能是衛良的人。

　越長溪：昨晚還避之不及，今天卻幫我，男人真的好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