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罰你去打更

大膽！” 盛安懷一聲怒喝，把紀衡和田七俱嚇了一跳。

紀衡再次抬了一下手，盛安懷息聲。

田七睜開眼睛，眼看到手中抓的布料，荼白的素錦，上繡著水藍花紋。這錦是松江府產的，好幾兩銀子一尺，瘋了才會拿這種東西做手帕。

心裡一咯噔，目順著布料移，緩緩向上。藍的海浪之上是一片白雲，雲霧中盤著一條龍，數數爪子，是五個不是四個。不死心地繼續目上移，視線掠過紀衡的腰，停在他的腰帶上。深藍的腰帶，繡著暗紋，正中一顆寶珠帶扣，看不出什麼。

興許是看得太認真，紀衡只覺此人的目似乎化作實質，由下往上一路過來。

生平調戲人無數的紀衡頓時就有點被調戲的覺，對方還是個太監。他一陣彆扭，面上卻還保持鎮定，背手而立，低頭看。

田七的目終於爬過他的膛，停在他的臉上。霽月風的男一枚，眉宇間貴氣人，不過現在貴氣全被鬱氣取代，他正凝著眉頭打量。 “啊！！！” 田七到了驚嚇，失聲喊了一嗓子，接著連滾帶爬的滾到一旁。

紀衡不自覺地了臉，很嚇人麼。 田七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好像用皇帝的服鼻涕來著？ 媽呀！！！ 二話不說調轉子跪在紀衡面前，拼命地磕著頭，腦門撞在地板上發出砰砰砰的沉悶聲響，迴盪在整個靈堂之中，頗顯怪異。

“奴才駕前失儀，請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田七一邊磕著頭，一邊說話，因為太張，嗓音打著，到後來只一直重複著“皇上饒命”。覺得自己這回是真栽了，不求別的，但求能留一命，於是重點也只在這四個字上。

盛安懷在一旁聽著，心想這小子真會給自己開，你那是駕前失儀嗎，本就是聖！

他對田七的印像很深刻。盛安懷是監掌印太監，管著紫城所有太監的職位調，這田七想往宋昭儀跟前湊，必然要把盛安懷那裡打點妥當，一來二去也就混了個臉。盛安懷和田七的師父關係不錯，他覺得田七這個人人品還行，腦子也靈，因此願意提拔著些。現在看到田七發昏衝撞聖駕，他也意外的，但是皇上明顯不高興，於是他也不敢給田七求了，默默地在一旁裝明。

紀衡被田七的磕頭聲和求饒聲弄得有點心煩，“你起來。”

田七的耳朵一直支棱著聽紀衡的反應，聽到他說，趕停下，“謝皇上。”說著站起，恭敬地垂著頭聆聽聖訓。

紀衡認識這個太監，新近跟在宋昭儀邊，甜會來事，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哦，還有，長得好看。太監長得好看的也有，但是這個人跟那些好看的太監不一樣，眼睛幹乾淨淨的，不像個太監。

紀衡的思維飄得有點遠，見田七垂著頭，他不由得說了一聲，“你抬起頭來。”

田七十分聽話地抬頭，就差道一聲“遵旨”了。雖然抬著頭，也不敢看紀衡，眼皮依然耷拉著，剛剛哭得又紅又腫的一雙大眼泡展現在紀衡面前。 ……好難看。 紀衡覺得自己有點無聊，他背著手，又問道，“你為何哭得如此傷心？”

來了！田七知道自己有命沒命在此一舉，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嘆出來，目染上一層憂傷，“主子風華無雙，這一下香消玉殞，莫說是奴才這樣主子恩惠的，就算是個普通人，乍一聽到也要難過。更何況還有個小皇子，滿宮上下誰不盼小主子臨世，誰料到……”說著，抬起袖子了眼淚，眼看著紀衡的臉，接著又說道，“主子寬卹下，待奴才恩同父母，這一去，奴才就彷佛失去爹娘一樣難過。”

盛安懷在一旁聽到此話，腹誹道，這小子好不要臉！我喜歡！

這番話說得，不藉機表現自己對宋昭儀多麼忠心，只說死去的人多可憐，勾起皇上的惻之心，又說死去的主子對多麼寬容多麼好——你好意思在舊人的棺材前弄死疼的奴才？

紀衡瞇眼看著眼前這哭癩蛤蟆的太監，倒不知道他這是真實誠還是真聰明了。

田七說完，復又跪下來請罪。

一想到這奴才剛才抱著他的服鼻涕，紀衡剛緩和的神又不好了。

罷了罷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田七最終被罰去更鼓房打更一個月。

更鼓房裡都是犯了事兒服刑的，每天晚上去玄武門的門樓上打更，差使倒不累，就是得晚上去，也沒油水可撈

。

這個懲罰已經相當輕了，田七暗暗慶幸。皇上果然是個宅心仁厚的仁君，有君子之風。

紀衡之所以意思意思地罰了，還是覺得這奴才大半夜的獨自一個人哭是真心的，看來心眼兒是真實誠。

雙方對彼此的印像都產生了些許偏差。

*** 第二天，田七在監登記了一下自己接下來一個月的職務——打更，然後就回到了十三所。

十三所建在紫城外，是太監們的住。皇宮裡的大部分太監都住在十三所裡，只有值夜班的或是經常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監，才有資格住在紫城。田七搬進紫城不過半月，就又搬出來，說起來丟人的，不過還好，臉皮夠厚，也就不當回事。

田七回到十三所，發現老巢還沒有被佔，甚好甚好。同屋一共住著三個人，其他兩個都不在，回到房間蒙著被子大睡特睡，著白天補眠，晚上好去罪。 一覺醒來，睜眼看到門前掛的藏藍棉布簾子在晃，過了一會兒，由簾子旁邊探進來一顆腦袋。

田七：“……” 好像又忘記拴門了。 那顆腦袋看 ​​到田七醒了，呲牙一樂，“狗小子！”

田七趕下床把他請了進來，裡說道，“師父！今兒刮的是什麼風，怎麼把您給吹來了？您不在德妃娘娘跟前伺候嗎？”

“我出來辦差，正好過來瞧瞧你。”那人由田七攙扶著進來坐下，田七趕給他倒茶，他說道，“你別忙活了，我待不了多大功夫，咱們爺倆說會兒話。”

來的這人丁志，是田七打一進宮就跟的師父。丁志原名丁志遠，後來當了太監，覺著這名字聽起來頗諷刺，不管志向多遠大也還是個太監，於是他乾脆改了名丁志。

丁志現在是用監的監，從四品，離太監只有一步之遙。

“太監”是宦們的俗稱，在宮中也是職名，宦做到頭兒了，就是太監，正四品。

們雖大部分由二十四衙門統領，各有各的級別和職責，卻也經常兼著后妃邊的差使，原本的職責反倒退了後，誰讓妃子邊賞賜夠厚呢。當然，也不是所有主子都有錢，沒錢的那些自然沒人上趕著去，只能由監來指派。田七和丁志都是一而兼二職，更厲害的，像盛安懷，一人而兼數職。

丁志現在伺候的是德妃。德妃比皇上還要大兩歲，模樣不是最出挑的，年紀也大了，所以改走賢德路線，雖膝下無出，皇上卻還記得，每一兩個月總要去那裡轉轉。

田七使喚一個小太監拎來一壺熱水，現沏了茶端給丁志。

丁志把茶蓋掀開一看，淺碧的茶湯清亮通，似一碗明的翡翠，翡翠中漂漾著一簇茶葉，已經被泡得舒展開來，葉片飽滿厚，碧綠如鮮。他閉眼深吸一口氣，馨香撲面，登時神一振。

“廬山雲霧，”丁志睜開眼睛，“這個好！你小子就是個金耙子，什麼好東西都不會落下，這又是從哪兒弄來的？”

田七撓了撓頭，笑道，“還不是沒了的昭儀主子賞的，我知道您好這個，早想拿給您，可惜趕上昭儀主子出事，我一時忘了。”

丁志掀著茶蓋緩緩地劃著茶碗，輕輕地吹著氣，還沉浸在雲霧茶帶來的清爽怡人的覺中，隨口應道，“看來你在宋昭儀那裡混得不錯。” “不錯是不錯，可惜好景不長。”田七失落答道。

丁志聞言，放下茶碗，勸道，“要我說，你也不必氣餒，這個死了，還有下一個呢，后宮裡總會有得志的，你小子會來事兒，有前途，只要搭上條好船，站穩了腳跟，總會有出頭之日。”

田七搖了搖頭，“我的好師父，您是不知道，我搭哪條船，哪條船翻，”說著，朝丁志比了三手指頭，“三個了，說實話，我真有點心灰意冷。” 丁志回想了一下，確實如此，他頓時對田七同起來，開始給出餿主意，“要不你測測八字去？膳房的老劉好像會測這個，你去試試？”

“別提了，我早去過了，他說我八字兒太，克主。”

“那怎麼辦？ ”丁志也為這個徒弟著急，“有沒有破解的法子？”

“沒事兒，”田七搖了搖頭，“其實老劉的話也不靠譜，他還說我是娘娘命呢。”

丁志聽罷嘿嘿笑起來，“這傢伙還真敢胡謅。要是個宮也還罷了，你這賣相興許真能混個小主子噹噹。”

說到宮，丁志的話題開始往歪路上帶。哪個宮好看，哪個宮好上手，如數家珍。田七聽得頭皮發麻，乾脆告訴丁志昨天沖撞了皇上，被罰打更。 丁志果然驚 ​​訝地問道，“怎麼回事？”

田七便把昨天的事對丁志說了，去鼻涕的環節，只說自己顧著哭沒看到皇上。

丁志再次對發表了一番同，又安了一會兒，接著要走。田七把那包廬山雲霧包了一半給丁志，把這師父哄得臉笑一朵大花。

送走了師父，田七也睡不著了，下午在床上發了半天的呆，早早地吃了晚飯，去更鼓房上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