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侯東平心糟糕歸糟糕, 但商人的節基本在線,起碼對著送上門來的生意,他沒有因為自己正于易燃易炸的狀態就直接推出去。
甚至面對周秋萍時, 他還用力褪去了臉上的沉,認真地出了笑容∶"同志,你買被單找我們廠就對了。別看我們廠子偏,我們的技都是上海工程師提供的,生產出來的東西跟他們—模一樣。"
周秋萍可不聽他吹牛,只笑瞇瞇道∶ "那可太好了,我就怕貨的質量不行。呀!你們廠福利不錯呀,大夏天的還放暑假?"
這不年不節的,廠里除了他們之外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也聽不到積極的靜,果然是停產了。
侯東平尷尬地了把腦袋。
放個屁的暑假。
社隊廠,哦不,現在鄉鎮企業,就這樣。東西賣的好的時候就開工,喊人回來上班。一旦產品滯銷, 就直接人回去。這種事放在國營廠,工人不上班你也得給人發工資。但擱在他們鄉鎮企業就不存在了。誰都不會唧唧歪歪,痛快的很。
可惜麻煩事也多,tmd,不管是貓是狗都能往廠子里手。
侯東平一想到這幾個月來的窩心事,臉就不由黑了幾度。
他趕轉移話題,帶著人去看貨∶"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看我們廠的產品就知道好賴了。"
周秋萍跟人去倉庫看樣品, 發現對方的確沒吹牛。
擺出來亮相的樣品雖然花陳舊,都是牡丹花,水仙花之類的圖案,而且基本上呈現出中間一朵大花,周圍四朵小花這種"四菜一湯"的分布,但考慮到眼下國民的審偏好,這樣的被單真算不上多土氣。如果放下偏見,仔仔細細地欣賞,甚至可以豎起大拇指夸獎一句帶有國畫的華麗。
更讓周秋萍驚艷的是,有種被單還有,上手一,很有些高級的意思。面料厚實,抓在手上闊闊的,揪一把也不起皺。
侯東平看的眼睛盯在幾種高檔貨上,忍不住得意∶"我們廠的東西拿出去擺在柜臺上,人家都以為是上海貨的。"
周秋萍當姑娘時在服裝廠工作過,重生前比起這個時代的人更是見多識廣,對被單行業不管完全的門外漢。
沒扮豬吃老虎。
事實上,做買賣的人頭回跟對方打道時,你要表現的不懂行,人家本理都不想理你,誰有空在你上白耽誤功夫。
點點頭,沒故意貶低對方的產品,但也不捧著∶"有點上海貨的意思了,可比人家真的差遠了。實不相瞞,我要不是見過你們廠的東西,也不會大夏天的專門跑這一趟。"
侯東平一聽的話音,就判斷對方起碼有七八的意愿是真心想買貨,瞬間愈發熱∶"還是您有眼。那咱們也不搞虛的,我實打實地給你價。你要進多貨?"
周秋萍微微笑∶"那得看您給什麼價。"
侯東平指著被單道∶"這一條出廠價都是18,你要是能拿1萬塊錢以上的貨,我給你算1 2。"
周秋萍搖頭∶"你這實誠也打折呀。12塊錢太貴了。"
侯東平急了∶"你出去看看,上海廠里同樣的貨,人家賣20。"
周秋萍還是搖頭∶"不能這麼算。做買賣要算本。上海的被單廠人家就是效益不好,停工照樣得給工人發工資。工人工傷要賠錢.工人的勞保要給錢.你有嗎?所有的鄉鎮企業都沒有。你怎麼能跟人家一個價呢?再說了,人家還要稅,你多呢?"
侯東平有些傻眼,他拿上海貨開口,可不是為了比較雙方的本。
放眼全國,所有工廠的本都要比同類的國營廠低呀。否則就現在的國家政策,什麼都傾向給國營廠,哪里還有其他工廠氣的空間?
他趕喊停∶ "咱管不了人家,我這被單已經是最低價了。你要更便宜的,只能拿這種。"
周秋萍不肯將就∶"我要拿就拿好的。高檔貨現在都不好賣,何況是這種爛大街的,擺出去本沒人看。"
既然要囤貨,當然得有的放矢。
床單在這個時代屬于大件支出,基本上都要10塊錢往上。考慮到目前的國民收水平,家家戶戶多是一條床單能用幾十年,甚至分家時也能被拿出來正兒八經地分配。
什麼時候大家才有購置床單的需求? 分家單過的是數,絕大部分況下都是為了結婚。
婚姻是大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事,準備的床單就得富麗堂皇,充滿了喜慶好的寓意,質量也絕對不能差,不然人家拿不出手啊。
搖頭的人變了侯廠長,他不能做賠本買賣∶"那不行,10塊錢一條,我本沒辦法開張。你去打聽打聽,我們廠里職工的部價都不止這個。"
實際上就是一條床單抵10塊錢的工資。
周秋萍慢條斯理道∶"我要是拿10塊錢給貴廠的工人,肯定能收一堆這樣的床單。你把被單發出去,你讓工人去哪里賣?除了堆在家里還是堆在家里。等到孩子開學時,難不讓大家拿著床單去學費?"
侯廠長又被懟的說不出話。他想說自己算好的了。起碼他還拿床單抵工資。多的是廠子賣不出東西就不發錢,工人空手回家。
可再想想他們廠都是同志,現在的同志又一個比一個厲害,不就上他老娘家去堵門.他又無比頭痛。
周秋萍趁機砍價∶"八塊錢一條,我就拿兩萬塊錢的貨。"
阿媽雖然反對做被單生意,但阿媽不敢把掙的錢都揣上,除了拿幾百塊錢方便進豬油渣之外,剩下的錢都給周秋萍存銀行。
這幾天下來母兩個倒賣油渣和知了猴,又湊了2000塊,正好是2萬塊的整數。
侯廠長本來理都不想理,一聽到2萬塊,他又忍不住心。
有這2萬塊,別的不說,起碼能抵工人幾個月的工資。
他這種鄉鎮企業的負責人算不上資本家,廠里的工人也都是鄉親。大家平常低頭不見抬頭見。欠著100來號工人的工錢,他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周秋萍看他沒一口回絕,估著這事有戲,趕趁熱打鐵∶"怎麼樣?侯廠長,你要覺得可以,那你就幫我輛車把貨拖走。咱們一手錢一手貨,誰都別耽誤。"
侯廠長還想再垂死掙扎一下,8塊錢太便宜了,起碼9塊。
兩邊正錙銖必較呢,倉庫隔壁辦公室的電話響了起來。
侯廠長擔心有事,立刻沖周秋萍做了個手勢,匆忙趕回去接電話。
結果話筒一拿到手里,聽到里面傳出的聲音,他就想砸了電話機。
打電話的是誰?當然是干部。這年頭一般人還沒資格裝電話呢。
隔著話筒,侯東平都能到對方醉醺醺的酒氣沖天。
鎮領導老大不痛快,惡狠狠地咆哮∶"沒錢,一個個都說沒錢。教育乃百年大計,我跟你講你搞清楚了,蓋學校必須得掏錢。"
侯東平強著火氣∶"廠里的確沒錢。上次貸的款被鎮里拿走用了,說是3月份就給我們的。現在馬上都要7月份了,我也沒看到錢。"
對方惱怒∶"侯東平你給我搞清楚了,這廠子是水湖鎮的廠,不是你的一畝三分地!廠里的錢就是鎮里的錢,當然得花在刀尖上!"
侯東平忍了又忍,花在刀尖上?那是花在酒桌上了吧。鎮里的招待費抵得上廠里一年的利潤了。
可他沒咆哮,不意味著領導就能消氣。相反的,鎮長的氣勢恨不得掀翻了整個工廠∶"沒錢就不要辦!占著茅坑不拉屎,明天就把廠房給清出來,不要耽誤我們招商引資。"
侯東平氣得渾發抖,媽的,好好的廠子就是被這幫畜生折騰這樣的。
一天天吃拿卡要,把廠子當他們的小金庫,三天兩頭要錢,生產資金都占了,工廠還開工個屁!
改革,首先應該改的就是把這幫干啥啥不行,手第一名的東西。
通電話打的不歡而散。雙方撕破臉,都將桌子拍得砰砰響。
聽的周秋萍特別擔心侯廠長會順著電話線傳過去,直接和對方大干一場。
好在這個世界除了的重生之外,到目前為止還沒出現其他任何玄幻元素。兩邊吵得再厲害,最糟糕的結果也就是砸掉電話機。
周秋萍看著侯廠長氣呼呼地走出來,猶豫著自己是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趕敲定這樁買賣;還是給對方時間,讓他平復下心或者充當回樹,聽他好好吐槽一番。
真沒想聽被單廠和鎮政府之間的姐。但侯廠長打電話的聲音實在太大了。也許是天太熱了,他甚至連辦公室的門都沒關。周秋萍就是捂住耳朵,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瞎,這種產權不明晰造的糾紛在眼下乃至今后十幾年都沒消失過。
即便改革開放了,眼下的國家政策也是扶持國有企業。鄉鎮企業之所以能起來,一個依靠的是能人廠長,另一個就是地方政府的支持。
在不就打擊投機倒把,傻子瓜子的年老板被抓了三次的80年代,私人辦企業就算自己掏了全部腰包,也要掛靠在鄉鎮和村級兩級單位名下。只有這樣,工廠才有機會獲得貸款以及政策扶持。
端人飯碗服人管。你套了人家的紅帽子,了人家帶給你的紅利,你怎麼可能放縱不羈自由。
侯廠長鼻孔呼呼氣,活像在拉風箱。他沉著臉走了好幾步,才想起自己還有客人要招待。他又折回頭,目灼灼地看著周秋萍∶"你準備了多錢?"
"2萬塊,只要驗過貨,貨送到寧安衛校沒問題,我直接把2萬塊錢的存折給你。"
1988年的存折沒碼,誰拿著活期存折都能直接從銀行里取出錢來。
"這樣啊。"侯廠長來回踱步,沿著倉庫前后兩個門足足走了三個來回,才突兀地開口,"20 萬,你拿20萬過來,整個倉庫的貨都是你的。"
周秋萍傻了,口而出∶"我沒那麼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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