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道:“在醫院, 你們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們一起去醫院。”
“啊?”錢素梅第一反應就是錢,“平常很乖的, 怎麼會去醫院?是不是車撞了, 那你們可得好好找肇事者啊!醫藥費那麼貴,馬上又要開學了, 唉……這可怎麼辦啊。我們家哪兒出得起這個錢啊,都是農民黃土地朝天的。”
按說志愿者這時候是不該說話的, 可們兩個都忍不住了。
這家窮?瞧瞧這屋里的裝飾,雖然品味不行, 但是這套的紅木家, 濃濃的鄉村總裁風。
“不是車撞了, 是你打的,你怎麼能對自己兒下那麼重的手!都腦震了!”
“這可不能怪我,不聽話, 我當媽的教訓教訓怎麼了?我是媽!我不教育誰教育?”
“你剛還說聽話呢?”另一位志愿者冷笑, “你這一張可真能說, 可惜證據面前, 你說出花兒來也不頂事兒。”
“不對不對!”錢素梅忽然反應過來,道:“腦震跟我沒關系的呀, 是自己跌下去的,對對對,是自己跌下去的, 這孩子,就會給人添麻煩。我這還忙著呢,民警同志,您看我下午再去行嗎?這家里還有老人孩子, 我男人還在看果園子也走不開啊。”
民警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判斷的。
母親打孩子,往小了說那是家庭糾紛,調解教育為主,像這種打到進醫院,驗傷能驗出骨折的,那一個待是沒跑了,真追究起來,剝奪監護權也不是沒可能。
但是這里頭可能還牽連了拐賣婦兒——民警面一沉,“我們懷疑你跟一起販賣兒案件有關,現請你去調查,希你能配合。”
“不是,這怎麼就販賣兒了?你們是不是聽胡說了?怎麼可能不是我親生兒,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媽!媽!你出來說兩句話呀!別睡了!當年是我婆婆送我去的醫院,伺候了我整個月子,能給我作證!”
宋東月早醒了,一直在屋里裝傻,現在錢素梅,也裝不下去了。
了眼睛,從屋里出來,“這一大清早的,又怎麼了?民警同志來了?喝茶嗎?”
后頭兩個志愿者笑了,“這老太太說話聲音不大,那聽力一定很好,前頭那麼吵還能睡著,可見——心大。”裝睡換了心大,嘲諷的意味一樣的足。
這時候顧天佑也從屋里跑了出來,“你們找到我姐姐了嗎?怎麼還不把帶回來?早上我媽做的飯實在是太難吃了。”
這兩個志愿者都是昨天去看過顧棠的,心疼小小年紀就了這麼多苦,聽見這滿臉都寫著無法無天四個字的熊孩子的話,當下就跟民警道:“您聽聽這話,十五六歲的小孩子在家做飯,還得是經常做飯。”
民警面又一沉,“配合警方調查是公民應盡的義務,否則我們將采取強制手段。”
錢素梅慌了,宋東月也慌了,小聲道:“警察同志,要麼讓我們兩個一起去?孩子媽……咳,現在更年期脾氣難免暴躁,一天天在家里都是罵罵咧咧的,顧——棠棠又在青春期,脾氣也執拗,兩人見面就得吵。”
“那就一起去。”民警道。
們兩個拿了鑰匙就要走,只是門還沒關上,就又想起來放顧天佑一個人在家不安心,“警察同志,能不能再把天佑也帶上?他年紀還小,一個人在家不安全。”
門剛關上,住在顧棠他們家對面的家里就開了一條,出來往樓梯上一看,見他們一家三口的確是跟著民警下去了,急忙回去換鞋拿鑰匙,下樓就找的老姐妹說話去了。
“顧棠真找了警察!”
“他們真的被帶走了!”
“天哪!我說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親媽能這樣打孩子,一聽這不是親生的,我竟然覺得有點輕松。”
“誰說不是,錢素梅就是給親媽丟臉的!”
坐著警車,顧家三口人一路暢通無阻到了醫院,直奔顧棠病房。
顧棠遠遠就聽見錢素梅的大嗓門,不著痕跡走到窗戶跟前,手里捧著杯子,跟陪著的志愿者道:“這里的景真的好好哦,公園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
志愿者都快哭了,尤其是看見顧棠臉上那個滿足的微笑。
醫院誒,誰會在醫院開心這個樣子?而且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從小到大連公園都沒去過?
說出來都不夠哭的。
“你個賠錢貨!”錢素梅是不可能控制住自己脾氣的,進門就沖著顧棠去了,大掌掄起來,就要往頭上招呼。
旁邊的志愿者想都沒想,直接就擋了上去,“你有病!孩子都這樣了,你還打?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親媽。”
“那是你見識太!”錢素梅打小就在村里跟人吵架,第一時間判斷出來這人力氣沒大,起手來也打不過,那就更不會客氣了。
“你不是我親媽!”顧棠紅著眼睛道:“沒有媽媽會這樣打孩子的!昨天醫生說我大臂有骨裂痕跡,我想起來了,這是當年被你用搟面杖打的,我說我胳膊疼,你說我是小孩子長骨頭,疼一疼是應該的,沒有親媽會這樣對孩子的!”
“你個沒良心的!你連媽都不認,老天爺會懲罰你的!你不得好死!”
“都吵什麼吵!病人需要休息!”厲害的小護士進來,狠狠瞪了一眼錢素梅,“再吵我保安了,把你扔出去!”
宋東月拉了拉錢素梅,“你說兩句!”說著又使了個眼,又手把一拽,在耳邊輕聲道:“把人弄回去隨便你怎麼,當著警察的面呢,你收斂些,這不是在村子里了。”
別人聽不見,但是顧棠聽加了,搶在所有人面前開口,紅著眼睛一字一字說:“讓先做親子鑒定!我要知道是不是我親媽!我不相信我媽會這麼對我!”
錢素梅的脾氣又上來了,“給你三分你就想看染坊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不是我的種你是誰的種?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是讓你在外人面前給我沒臉的!”
民警眉頭一皺,“你說話客氣點!”
小護士直接就按鈴了,“保安!”
那兩個志愿者也道:“還是做個親子鑒定,一定得做!”
“我就不,你們這些人,就陪這麼個小屁孩胡鬧,說不是我生的,就不是了?你們這是糟蹋——”錢素梅卡了一下,“對,是糟蹋納稅人的錢!”
“反正就一點!”顧棠把袖子一擼,“做了這個鑒定我就死心了,你要是我親媽,從今往后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一句廢話不多說!”
“你說是,做個鑒定也要不了一千塊的!我爸承包那個果園,去年可是賺了43萬呢!”
宋東月心里猛地一。
一千塊!怎麼知道一千塊的?錢素梅當年生的那個孩子,他們連名字都起好了,天賜的那個,就是賣了一千塊,除了錢,還換了顧棠這個沒把的。
要不是靠著賣天賜——啊不,是換孩子的錢,他們也承包不了果園。
天賜就是他們顧家的福星!
但是顧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兒子喝醉的時候真的什麼都說了?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看看我們哪兒長得像?你們一家人都是黑皮,我天天曬著也還是白的!你們一家人都是單眼皮,我是雙眼皮!你們一家人都是往寬了長的,我瘦這樣!”顧棠越說聲音越大,“我們本就沒有緣關系!”
別的不說,就胖瘦這一條就讓人心里起嘀咕。
顧家那個小兒子,胖得已經沒脖子了,胳膊比顧棠的腰都要,要說這是親生的兒,估計也沒人信。
“不行不行!”宋東月忽然也加了胡攪蠻纏大軍,“是能胡的?那是要折壽的!”
兩步沖到顧棠跟前,“你快別跟你媽鬧別扭了,你媽也是為了你好。母哪兒有隔夜仇?回去就好了,你想要的那個什麼……什麼玩來著,咳,年紀大了也記不住,回去就你媽給你買。”
說著就要去拉顧棠的手,顧棠躲了開來,氣得紅了眼圈,聲音里也帶了哭腔。
“什麼玩!你別胡說!我從小到大哪里有什麼玩,我不是、我不是——警察叔叔,你別聽的,我不是因為們不給我買東西,我從來就沒有胡攪蠻纏過!”
“我、我在家里住的是廚房!我連自己柜都沒有,我的東西都是放在臺上跟撿來賣錢的紙箱子放在一起的!不信你們去看!那家里要是能找出來一樣我的玩,我從樓上跳下去!”
陪了顧棠一天的志愿者聽著心都要碎了,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被了這樣?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上前拉著顧棠的手,“我給你買玩!我什麼都給你買!”
民警雖然從進來就沒怎麼說過話,也可能也跟他年紀尚輕,沒什麼跟不講理的中老年婦糾纏的經驗有關,但是這并不妨礙他的判斷,甚至因為顧家婆媳兩個得寸進尺的胡攪蠻纏,他早就把調解兩個字抹去了,甚至連待也抹去了大半。
他腦袋里就剩下四個字。
人口買賣。
“做鑒定!”他堅定地說,“我這就去人。”
“不用那麼麻煩。”小護士上來的保安派上了用場,幾人按著錢素梅,終于還是了一管子。
下來是顧棠的,看見樣被送去檢測,顧棠知道馬上就能離這個家了,但是這還不夠。
今天這些民警,還有這些志愿者,等到將來開庭的時候,都是的證人。
“你為什麼不肯。”顧棠紅著眼睛看著錢素梅,“你是不是知道我爸媽是誰?”
“你天天打我,是不是因為你嫉妒我爸媽?”
“我從小吃不飽穿不暖,是不是你一直想我死?”
“你對我這麼不好,是不是因為你知道……我親生爸媽已經不在了?”
“我爸媽究竟在哪里!”
顧棠聲音帶泣,眼中帶淚,一聲聲的質問,讓房間里除了顧家三口之外的所有人,都紅了眼圈。
“沒有人會這樣對親生兒的。”顧棠慢慢地轉過去,角微微翹起,輕輕道:“你一定不是我親媽,我要好好治病,我媽還等著我回家呢。”
年紀不大的民警小韓轉出了病房,在門口眼淚的時候跟同樣在抹眼淚的志愿者竇阿姨打了個照面。
小韓從兜里拿出一百塊錢來遞給竇阿姨,“給買個洋娃娃,抱在懷里一定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