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宋黎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
盛牧辭再不出院,遲早先被氣大冤種。
懷揣著這深重的怨念,走出病房,宋黎從過道盡頭的窗出去,恍然發覺,前幾天都是雨連綿。
而這天的南宜市,無風,晴朗。
好的天氣,能帶來舒暢的心,宋黎總算不再如之前那般怏怏的。
但在看到自己那靜悄悄的微信置頂時,緒還是會不控地產生明顯落差。
誰都看得出宋黎心事重重,時不時就有同事關懷兩句,只有萬姚始終擺著一副等看笑話的臉。
每每有人問,萬姚就會佯作自如,言笑搶答:“還能怎麼了,肯定在盛先生那兒自討沒趣了唄,人家是大人,哪瞧得上咱們這小醫院,宋宋不一鼻子灰才怪。”
宋黎總一笑而過,沒心思多言。
是真沒脾氣一姑娘,從來都是秉著息事寧人的原則,覺得忍一忍什麼都能過去。
唯獨,還是不能混為一談。
當晚,宋黎意外收到了“生吞小孩兒”的一條微信消息。
是一張科普圖。
圖中解釋了心理學上的“費斯汀格效應”,意思大概是,生活中有10的不可控事件,而剩下的90,是據你的心態決定的。
他居然主來疏導了,還算有人。
宋黎趴著枕頭,回復:【遇到不開心的事要想開點兒,別因為這區區10壞了其他90的好心,是這個意思嗎?】
生吞小孩兒:【不是】
宋黎:【……】
宋黎:【托腮jpg】
洗耳恭聽地等著。
半分鐘后。
生吞小孩兒:【意思是,遇到脾氣差的,還留著是要和他比命嗎?】
“……”他不愧是話糙理不糙。
不知為何宋黎竟然有些想笑。
隨后還真的開始想,明明幾句話就能說開的心結,為什麼靳時聞就是要冷著呢?倒像犯了天大的錯,被丟進冰窖關著。
一點兒都不喜歡這樣。
不過這種況,止于拍婚紗照的前一夜。
這天夜里,宋黎趁空閑多留了會兒班,在辦公室用模練習合打結,將近九點半準備趕地鐵回家,正收拾東西,接到了一通電話。
是靳時聞媽媽的來電。
“黎黎,最近工作累不累?”
“都好久沒見著你了,改明兒空了和時聞一塊兒回家,阿姨做你吃的糖醋魚。”
“對了,明天拍婚紗照,阿姨和那邊都招呼過了,你們上午過去就。”
“時聞和他爸一個樣,一工作起來就沒譜,你可得幫阿姨提醒提醒他,這麼重要的事別忘了啊。”
……
“哎,時聞剛出生那時候,你媽媽還說過,將來要生的是兒,就結個娃娃親,你和時聞能走到一起,也算圓你媽媽的心愿了……還有你外婆,肯定也很高興的……”
……
面對非親非故卻養到大的人,宋黎沒辦法強,心懷恩,故而靳母期越高,和靳時聞鬧別扭的事也就越無法坦然說出口。
而且,靳母還提及了媽媽和外婆。
宋黎垂著眼一言不發,最后低聲說:“知道了靳阿姨。”
這通電話,仿佛是將這段關系打上了孝順的標簽——你要多薄,才能不顧生母的愿和老人家的期許,和靳時聞了斷呢?
宋黎才醞釀出的那點分手的念頭,直接被攔腰斬斷。
到家洗漱過后,宋黎窩進臥室的小沙發里,盯著手機屏幕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
矛盾繁衍出的芥,在宋黎心底扎深埋,時常質問自己,這段已經走到了婚姻面前,可是,它真的能開出花來嗎?
誰都不知道最后會是什麼樣。
這段,始于學生時代那被稱之為“暗”的,小孩子的純真是能將別人的一點點好都記在心里。
后來畢業,曾以為自己暗真,可當初的結在不知不覺中,似乎漸漸化為泡沫了。
到現在,宋黎其實有些退卻。
只是方才靳母的話又中帶刺地推搡著,宋黎前思后想,終究還是深吸口氣,撥出了靳時聞的號碼。
沒見一周有余,開口第一句說什麼好呢?
要先對那晚的事表個態嗎?
不等宋黎決定,電話通了,隨后那邊傳來一聲淡淡的“喂”。
聽見他聲音,宋黎一張噤了聲。
宋黎也不想自己于卑微或被掌控的一方,但寄人籬下多年,實在沒法有骨氣。
“……是我。”宋黎示弱出聲。
說完,便做好了準備面對他的高冷。
“知道,有來電顯示。”靳時聞的語氣稀松平常:“今晚這麼遲了還不睡。”
他的口吻流暢且溫和,含帶著每回和獨時的那種關照和,一生氣都聽不出。
說實話,宋黎當時如釋重負。
心想,他們終于都冷靜下來,能好好談談了。
可惜靳時聞的后一句話,瞬息之間讓宋黎的心摔回谷底,跌得更狠更深。
“找我什麼事?”
他的若無其事,宋黎剛到嚨的話一下哽住,前面沉浸的緒在一秒鐘里碎了個徹底。
有種說不出來的難。
原來傷悲春秋的只有自己,那夜的爭執他早都拋之腦后了。
宋黎突然就覺,自己這麼多天單方面郁郁寡歡,還不盯著手機發呆……
是那麼愚蠢。
“噢,沒什麼事,”宋黎把原本要說的話了回去,盡量控制自己的聲線不太過生:“明天……要拍婚紗照,阿姨讓我提醒你。”
“嗯,我知道了,明早去接你。”
“好。”宋黎指腹挲著手機,猶豫著,艱難開口:“那天……”
想提那晚的事,剛出了個聲,就被靳時聞打斷:“我約了人談事,乖,你先休息。”
宋黎愣了愣。
似乎,他并沒有放在心上。
“……那好,晚安。”最后說。
“晚安。”
落地燈靜靜映照下一圈昏黃的暈,宋黎獨自陷在沙發里,不聲不響放下耳邊的手機。
這事就這樣揭過了,又好像沒有。
宋黎心里仍堵著,仿佛指甲里扎進一小刺,無關痛,靳時聞選擇了無視,可它明明就還在,沒有被拔掉。
獨自想了很久。
臨睡前,宋黎微信告訴許延,明天自己請了事假不在醫院,而后又認認真真編輯了一條短信。
【外婆,最近還好嗎?明天我和時聞就要去拍婚紗照了,這個月醫院好忙,等一有時間我就過去看您。】
信息送達后,宋黎就躺上床。
宋黎隔三差五就會給外婆發短信,容都是些問和分日常瑣事。如果翻一翻短信記錄,會發現往上都拉不到底。
只不過,全是發出的。
幾乎沒收到過對方的回復。
-
翻來覆去一夜,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后,宋黎還在要不要忘掉這次的不愉快里糾結,不承想,事又有了不順利的發展。
翌日一早,到鹿枝苑接的只有助理。
靳時聞不在。
“今早合作方的人剛到南宜,靳總一時難走開,我先送您過去做妝發。”年輕的男助理向說明況。
宋黎靜默頃刻:“是很重要的人嗎?”
“是的,很重要。”
助理人端正,知道這位未來夫人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多言了句:“是盛氏集團的負責人。”
盛氏?靳家和盛氏能有什麼合作?
好突然,也很奇怪。
但宋黎沒再問,聲音里有一抑的平靜,簡略回應后就安安靜靜待在后座。
實話實說,對于今天的婚紗照拍攝,宋黎心是半推半就的。
特別是,靳時聞還缺席了。
靳母預約的影樓在國數一數二,為宋黎安排的化妝師自然也是業頂尖。
妝發和換紗耗費了將近兩小時。
試間的隔斷簾拉開,里面的新娘姿窈窕,一白紗肩席地,大擺上碎鉆浮華,長發半編半散,別著珍珠細冠,發尾燙了溫的波浪。
宛如小說里走出的高貴的豪門千金。
的亮相驚艷了整個拍攝團隊。
在一眾贊譽中,宋黎只是興味索然一笑。
忘了從何聽聞,據說,好男人一生都會流三次眼淚——出生時的懵懂、初見人穿上婚紗時刻骨的,以及雙親去后的悲愴。
靳時聞正在經歷其一,他人卻不在這里。
那這一華的婚紗,是要穿給誰看?
“靳太太,我們先到樓下的花園拍幾張單人照如何,這樣等您先生過來,進展能快些。”總攝過來通,打斷了的思緒。
好歹喜事,宋黎不想敗興,便應了。
再好也是秋冬,室外有風,很冷。
中午十一點多,終于拍完幾組單人照,宋黎已經凍得鼻頭泛紅,手指都要沒知覺了,剛準備回樓上等,迎面遇見助理匆匆步來。
“宋小姐……”
宋黎不住一個寒,兩條細胳膊抱住自己,在冷風中等這麼久,脾氣再好也該有緒了。
“他還在忙嗎?”將“還”字咬重了些。
助理似乎難于啟齒:“陳總監臨時邀請靳總飯局,您知道的,對方是盛氏,不好推……”
宋黎輕輕蹙眉。
“靳總的意思是,您換裳,我帶您過去,婚紗照另尋時間再拍。”
助理的語氣很委婉,但并不能降低這件事給宋黎帶來的難過。
風過,把心都吹冷了。
宋黎突然有些低糖,眼前黑了一下,閉了閉眼,抱住自己慢慢蹲了下來。
婚紗擺很蓬,陷在中間,像是掛不住凋落下的花,心累,無,沒了掙扎的力氣。
所有委屈積蓄到這一瞬間,都了閘門關不住的災洪,將宋黎善解人意的好脾氣都狠狠沖散。
宋黎很困。
為什麼這段只到了周而復始的絕?
或許,和靳時聞就是兩塊錯的拼圖,無論再怎麼妥協,他們都不可能拼不到一起。
這一刻,宋黎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再次橫生出強烈的念頭——不想再繼續了。
……
也是在這個中午。
一輛軍綠越野車高速飛馳,穿梭在擁的城市干道,直奔目的地。
“怎麼就非要親自出面,你腰還要不要了?”副駕駛座,程歸肅著一張臉譴責。
許延嫻地縱著方向盤,替盛牧辭回答:“盛嚴霄這狗東西就等著三哥自顧不暇,這不就趁機派人和靳氏狼狽為來了?三哥不去他們該樂了!”
“二院收購案他不同意,決議還能通過?”
“老程你不懂,總公司肯定是行不通了,盛嚴霄八是想以個人名義,所以得要跟靳氏合資。”
“那就能胡來了?想把你三哥送走?”比起生意場,程歸作為醫生,更顧慮某人的傷。
許延理虧,尷尬一咳,問后座的人:“三哥,你還行嗎?”
盛牧辭闔著眼,整個人往后靠著,借椅背支撐腰椎的力。他穿得一黑,因右胳膊吊著康復帶,那件冷黑調的西裝外套只能披在肩上。
這一套正經西服,在他上竟顯現不出半分紳士,反而凜冽更甚。
像個不可一世的黑老大。
“開你的。”
盛牧辭嗓音沉冷,短促而利落。
三十分鐘前,他們得到消息,盛氏總部的項目總監陳庚抵達南宜,將與靳氏洽談二院收購案合資事宜。
這個陳庚,是盛嚴霄的爪牙。
他這同父異母的大哥是什麼樣的人,盛牧辭自深有領教。儀表堂堂,里卑劣,八字足以概括。
盛嚴霄想得到南宜二院的控權,目的是為名下藥企拓展市場,獨占穩定資源。
無利不商,罔顧改制積弊,以及民眾所面臨的高昂藥價。
盛牧辭說不上自己有多高尚,或許他也同樣暗至極,但他既然選擇了離開軍校,那他盛嚴霄在商海多年壟斷的時代就該到此為止。
甭管出于何種心態,總歸這勁兒他是較定了。
盛牧辭左肘搭著窗延,睨了眼腕表。
十一點半。
沉默片刻,他忽然說:“告訴宋醫生,中午不用過來了。”
窗外,人行道兩側常綠的香樟樹飛速后退,如影而過。余,途經一棟歐式洋樓,掩映在片片橄欖綠后。
外墻上的logo十分顯眼。
“deja-vu高級定制婚紗攝影”。
隨著車輛不停向前行駛,相隔人行道不遠,一道悉的影湊巧進了他的視野,一瞬捕捉。
盛牧辭怔了一下,眸凝過去。
車窗放下,目的彩變得清晰。
薄霧純白的婚紗,如如綿的江南,是屏上紅蕉,是青梅未落,風浴在里,捎來一抹溫意。
deja-vu,詞意大致是,既視,景的似曾相識。
好比此刻蹲在那兒。
他的記憶跟隨落寞的影倒退,退到十多年前那夜,他騎著單車回到四合院,在門口看見一個穿白子的小孩兒,蹲在一盞橘下……
“宋醫生今天剛好請假了,說有私事。”
同時,盛牧辭聽見了許延的話。
十字路口的一盞紅燈跳亮,車輛有了停留的時間。
許延等得心焦氣躁,點著方向盤,左顧右盼,突然他“咦”了一聲:“那是不是宋醫生啊?”
他臉直往窗上:“還真是!”
形一目了然,許延頭腦立刻清醒,憾滿滿地嘟噥:“靠,原來宋醫生名花有主了……”
“你還有過想法?”程歸瞅他一眼。
“我沒有,”許延,指指外邊:“你看宋醫生,像不像新郎逃婚了?”
程歸不慌不忙說:“逃不逃婚不知道,但燈馬上綠了。”
“……”
車再起步,從面前駛過只用了兩秒。
盛牧辭的目卻一直追隨到,白的影和后退的香樟一起徹底沒。
忽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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