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 唐荼荼托仆人去給家里報了個口信,自己留在華宅了,照舊是跟娘一個屋睡的。
嬤嬤端來兩只泡腳桶, 里邊放了熬煮過的當歸、紅花和老姜,剛燒開的熱水氤氳開一大片霧氣。
華瓊褪去鞋,先放了一雙大腳進去,“泡泡吧, 你今兒站了好幾個時辰,睡一覺起來, 小就要腫了。”
唐荼荼怕燙, 著腳踩在盆沿上熏。翻開自己的本子, 把華瓊下午問的那一連串問題全記下來,一條一條慢慢想。
客人份, 得靠自己眼睛看;
本,問魚掌柜也行;
至于貨源……要想清楚貨源,問魚掌柜是下等辦法, 傳話不一定能傳清楚,直接問送魚的才好。
“你看了三五遍啦,魚腦子也該記住了。快合上吧,仔細壞了眼睛。”華瓊把螢石燈罩子蓋住,著黑躺下來。
唐荼荼白天站了太久, 天黑時還不覺得,泡完腳爬上|床了, 才覺得腰有些酸, 好在褥子綿厚實,跟腰椎曲線嚴合地起來,這床一點不累腰。
只是床鋪太容易睡得沉, 白天也就起得晚,年紀輕輕,不該貪圖才對。唐荼荼又懷念起自己的床板。
翻了兩個,毫無睡意,歪頭去看娘,也是睜著眼睛的。
“娘,你以前有自己開過鋪子麼?”
“有啊,不然怎麼擔得起這一聲‘當家’。不是自己開鋪子,西市上幾百個行當,我幾乎都琢磨過的。”
唐荼荼翻趴起來:“娘開的第一家鋪子是什麼行當?”
那得是十好幾年前的事兒了,華瓊記好,事兒還沒忘,有些細節卻模糊了。
徐徐道:“當時,娘開的是家鋪——那會兒西市上的布莊多,鋪卻只有一家,鋪里沒有素衫與布,幾乎都是綢緞料子,加上做工,一件裳能賣三五兩,是富人家才穿得起的。”
“好看,卻貴,尋常人家穿不起,都是自己裁了布回家做裳。又不是人人都有一雙巧手,做出來的裳哪里有好看?——荼荼你記住,市場上這樣的缺,這就是商機。”
“我便也開了家鋪,專門買了一堆素布,買了二手的織機,請了裁和繡娘,給普通家境的客人設計裳,量裁、繡花刺字,也賣嫁裳。”
“剛開始是賠本賺吆喝,一件裳刨去布料,只多收一份工錢,給裁和繡娘發了月錢,就不剩幾個子兒了。”
唐荼荼:“那怎麼賺錢的?”
華瓊笑道:“賣得便宜,客人多起來了,京城織造廠看我家生意好,主上門,問我收不收大批單子,價錢給我降一——但荼荼你要知道,我頭先沒有人脈,所有布料都是從西市的布莊里買回來的,布莊自己也要賺錢呀,我這一買,比人家布莊的本價高出兩——這換了供布廠,一退一讓,本了三,這三就變我的利了。”
“后來,我又開了個擷秀鋪,也是賣裳,但學的是南邊時興的花樣,賣得貴,也仿了些胡人的裳樣式,與京城風尚不同,這家鋪子生意更好——貧民與富民兩頭賺錢,很快,我就在西市站住了腳。”
華瓊說得輕巧,可唐荼荼聽出字里行間都是生意頭腦。與娘相比,唐荼荼立馬覺得自己這賣魚落于下乘了。
可唐荼荼又抓住了另一個關節:“您為什麼沒人脈呀,姥爺當時不是已經發家了麼?連織造廠都通不了關系麼?”
織造廠最早是專門給皇家和世家做裳的,但凡跟“皇”字沾了邊兒的,裳都有規制圖樣,上到王孫貴族、百命婦,下到宦宮婢的宮裝,圖樣都不能泄給民間。所以江南一批織戶攜家帶口、京落戶,已有百年了。
織造廠雖為皇商,卻也是商,淡季時接的民間生意不,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衙門。
華瓊在烏漆墨黑的屋子里,瞅了一眼。
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多數時候看著都呆,不顯山不水的,可有時候冒出點兒機靈勁來,還總是能一針見。
一來,華瓊覺得新鮮,二來,也有心讓荼荼知道華家里的境況,便沒瞞著。
“我剛和離回了娘家的時候,那時是你大舅和二舅兩房當家,我是外嫁,回了家,多有點寄人籬下的窘迫。你兩位舅母對生意一竅不通,卻管著家里多數的賬——你姥爺老實,兒媳進門的時候,你姥爺就把管家權出去了。”
唐荼荼注意到一字不提爹。
說起“和離”,娘仿佛在說“我去外邊買了個菜之后回了家”,提起那段生兒育過的姻緣來,沒有,也沒有罵一句“所托非人”,就是輕輕淡淡一句——“和離回了娘家”。
時下民風再開放,婦人和離也總是要被人嚼舌頭的,自立門戶的還好些,回了娘家的,免不了被指摘。
而兄妹誼,再濃于水的兄妹,在各自家立業以后,這層濃于水,也總是要漸漸退讓于另一層更深的濃于水了。
華瓊接著說:“那時,我們三房都住在這宅子里。”
“你這兩位舅母不是什麼大度人,一聽我想支三千兩開鋪子,立馬不高興了,磨泡地我打消念頭。你姥爺不愿意家里不睦,拿了私房錢給我,你兩個舅母又不樂意,說是家里孩子大了、人口多了,攛掇著要分家。”
“分家分得正好,誰也別耽誤我賺錢!分了家的第二天,我的鋪就敲鑼打鼓地開張了。”
唐荼荼哧哧笑出聲。
可不是分得正好麼?娘之后一路飛黃騰達,賺的都是自己手里的財產了。要是沒分家,掛在華姥爺名下,反倒不好說了。
華瓊接著道。
“他們都當我是鬧著玩兩天,興頭過了就要關店回家了——誰料想,鋪開了三個月,我就回本了,又三月,我開起了第二個鋪子。”
“又半年,跟你二舅組建起了頭一支商隊,去江南進布帛,那邊織錦之鄉,布帛花樣更多……”
“如今,家里的錢莊和賬房是我自己管著,北邊這一條街全是我的,商隊里也多半是我的人。”
“你姥爺賺下的那條街,全給了他們去,娘懶得去爭那點子東西。可分家后我自己賺回來的,誰也別想拿走。”
“娘真厲害!”
唐荼荼枕在手臂上,輕聲道。
這與所想的,華家上下一派和和全然不同,而是和離回到娘家、從寄人籬下的尷尬境地里,生生一步一步走出來,靠自己的本事在兩個兄長頭上的勵志故事。
聽著聽著,唐荼荼慢慢想通了一件事。
娘邊這些人,對華瓊的法各是各的樣兒。
劉大劉二喊“小姐”,宅子里的賬房先生們喊“三當家”,葉三峰有時喊“掌柜”,有時喊“小姐”,而農莊的嬤嬤、還有宅子里的雜役,清一水地喊“主子”。
乍聽,這一連串的稱呼很混,應該是有先有后跟上華瓊的,其中,必然也有親信、家仆和雇工的微妙差別。
如今大舅和二舅兩家分家買宅,把偌大的宅子留給姥爺和娘,可能也有一點退居二線的意思。
如無意外,娘,就是華家將來的掌權人了。
說完這麼一通,華瓊正懊惱:自己怎的對一個小丫頭說了這麼多,荼荼一問,就鬼使神差地全倒出來了。仿佛能聽懂似的。
——真是怪哉。
正懊惱著,卻聽唐荼荼又好奇問了一句:“娘,那你將來是打算過繼,還是找個男人贅,再生孩子?”
這說的每個字華瓊都聽懂了,卻愣是沒明白什麼意思。華瓊迷瞪了半天,一個栗敲在唐荼荼腦殼上。
“合著你和你哥不是我孩子,我還得過繼一個外房的,白送人家家產?要麼自己再費勁兒生個孩子出來繼承家業,我腦子缺了半拉是怎麼?”
唐荼荼忙道:“我不行,我怎麼行!您還是給我哥去吧。”
哥哥的份,與娘這邊是“勤走也尷尬,不走也尷尬”。哥哥兩個月來華家探一回,來得太,他總是愧疚在心,覺得自己不孝。
可唐荼荼瞧出來了,哥哥雖對娘有愧疚,卻更不愿意讓一手養大他的母親為難。養恩大于生恩,每次來華家,他都不敢跟母親說的。
自己就更不行了,只披了個親的殼子,見華瓊的次數超不過兩只手,哪里有臉貪圖娘的家業?
華瓊“嗐”了聲:“你哥我是不指了,他是讀書的料子,踏踏實實念他的書,將來做也好,做個大儒也好,都隨他去。”
“就看荼荼你了,你要是學出個樣兒來,能撐得起咱家生意了,娘賺下的東西全給你。你要是學不出來,我就全捐了慈局、濟病坊、義學館去,換個‘大善人’的名頭當當,也算是給后人積了福。”
唐荼荼嘆口氣,心說您要是這麼想,大概是得全捐了……我賺錢的目的,就是找人吶,找齊五個人之后,遲早是要想辦法穿回去的。
末世再差,到底是家。
可娘這脾氣,將來老了,被人侵占家業、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唐荼荼陷到了深沉的思考之中,滿肚子惆悵被華瓊一句話破了。
“你怎麼老是趴著睡?都要平了,要麼平,要麼歪,小姑娘家注意著點兒。”
唐荼荼哭笑不得,翻個躺正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二更0點前發,早睡的崽崽不要等,明早再看。
今日小科普:
孤院、慈局:類似現代孤兒院,收容年失去雙親的孩子,還有棄嬰。
濟病坊:是收容沒錢治病的患者的。
普救病坊:唐肅宗時期設置的方養老機構,救濟孤苦無依的老人。還有宋朝的福田院,收容老年孤獨的乞丐。
義學館:也義學、義塾,舊時的一種免費私塾。經費主要來源于祠堂、廟宇地租,或由私人捐款資助。
古人認為“老孤獨不得其所,此大之道也”(禮記)。所以從奴隸制社會一直到元明清,許多政策都是圍繞著以人為本展開的,盡管后期可能有變味,但多數的構想最初都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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