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逢初夏,正值邏國每年一度的雪頓節。

蒼煜向來對此節慶十分重視，便在邏都郊外擇了空曠馬場，舉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朝賀典儀。

數千的邏國子民站于一旁的低矮山丘,托起皇長子蒼琰和其余匠人繪制的巨幅唐卡,其上圖案的澤絢爛鮮艷。

驕般的明黃、似深湖般的藏青、云一樣的白、孔雀綠、和像火焰一樣的赤紅織在一，塊間對比強烈，飽和度極高。

以它們為背景，唐卡中央的神佛盤坐于蓮花寶座,卻沒因不遠的熱烈歌舞,沾染上任何凡人的喜怒哀樂,神依舊似慈帶威，氣度高華。

午后的高原烈帶著燒灼般的芒,灑向大地,如為唐卡鍍了層金燦的佛，上面的金亦在它的照下熠熠生輝。

象征著金、木、水、火、土的經幡正迎風招展,近百名出高貴的邏都青年戴著青面白髯的溫面，為王廷大跳羌姆儺戲,以此娛神驅鬼，禳災迎祥。

位于中央的年與其余人的穿著不同,他戴著獨一無二的赤金剛護法神儺面,著一襲玄黃的扎規長袍,手持用五彩長布裹纏的戈矛。

年的舞姿最為靈矯健，材勁瘦拔，瞧上去年紀不過十七八歲。

羌姆儺舞終畢,蒼煜示意一眾后妃、皇子和重臣品嘗酒。

為首的年摘下了護法神的儺面,走到蒼煜坐席不遠,跪地對其問安“臣攜眾青年子民,祝贊普延年益壽，愿大邏昌盛繁榮。”

與邏都的其余同齡男子一樣，年的因常年日曬而顯得偏深，可五卻生得英，面龐廓斂凈分明，那雙眼睛亦如曜石般漆黑明亮。

丹增的量雖不算高，可若論相貌，他絕對是邏都數一數二的男。

“起來吧。”

蒼煜讓年起后，又命仆侍給那些年輕男子們賜下酒和黃金。

年是故去岸本的小兒子，名喚丹增，是皇長子重的家臣。年歲尚輕卻畫技高超，頗擅機關冶鐵等工巧之事。

這次雪頓節，年又被選為了領舞，在場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丹增的前程不可限量。

不過這場宴事的焦點人，并不是丹增，更不是難能齊聚一堂的五位皇子，和蒼煜新納的那名東宛后妃。

而是一年多前，被從尋回的皇長，流落中原時姓阮，邏國的臣民卻尊稱為皇木薩。

木在邏語中為，薩則為神。

百姓們之所以將視為神，并非因為是贊普唯一的嫡出兒。

半年前，邏國發了一場來勢洶洶的天花，是皇木薩將高超醫傳授給皇宮的醫，很快平息了這場疫，百姓亦因的善舉免于水火，自是對恩戴德。

可皇木薩鮮拋頭面，沒幾個人見過的真容。

據傳言說，是個面若冰霜的冷人，無人見過笑起來的模樣，贊普也曾給安排過婚事，皇木薩卻都一一將其推拒，日日待在深宮不出半步。

在場的諸人好不容易窺見皇木薩的天，自是不往上首那兒多看了幾眼，比邏地的子生得白皙許多，珠紅纓巨帽下的那張面龐生得小巧致，極其麗人。

只那眼神沒什麼悲喜，這種冷淡的神，讓人更覺就像那遙不可及的雪山神，沉靜的眼底仿若著圣潔的芒。

趁著丹增未走，坐于上首左側的阮安突然同婢附耳說了幾句話，隨后便摘下了修長雪白頸子上戴的珠串，上面全是最好的琥珀、珊瑚和綠松石。

婢得令后，走到席央，對主位上的蒼煜恭聲稟道“贊普，皇木薩想賞賜丹增一。”

這話一落，所有人的目都微微一變，隨后，那目或多或了些曖昧。

皇木薩賞的不是別的，而是自己的之。

這不就代表，是看上這個俊俏的年了嗎？

蒼煜費解地往阮安的坐席看去。

阮安神平靜地朝他點了點頭，用口型示意“就他了。”

蒼煜面驚詫，又看向一側的蒼琰。

丹增畢竟是他手底下的家臣，而今阮安難能對一位年有了興趣，看這架勢，應是想將他養面首。

蒼琰則面無表地把玩著手中酒盞，淡淡地往一臉驚愕的丹增那兒瞥了眼，半晌，方才收回視線，朝著蒼煜頷了下首。

這個妹妹，兩年前剛見面，就誆了他十萬兩銀子。

現在又看中了他培養了多年的家臣，就跟他的冤親債主似的。

不過他就這一個妹妹，既然看上了丹增，那就賞給解悶吧。

站在丹增側的青年們眼睜睜地看著，皇木薩的婢走到丹增的前，并將的那串珠旒戴在了他的脖子上，縱是隔著一層儺面，也遮掩不住他們眼底的羨慕和嫉妒。

他們看著丹增寵若驚的表，看著他著聲音跪地謝恩，和他看向皇木薩時，那著拜和傾慕的眼神。

丹增有什麼好？

也就是他幸運，只有他摘下了面，出了那張俊俏的臉，正巧趕上皇木薩興致高，才將丹增看中。

不過就是生了張好臉蛋，量卻及不上他們這些已經年的男子高大威猛，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他憑什麼能得到皇木薩的垂青？

有的青年因著嫉妒，甚至攥了拳頭。

好在皇木薩想養幾個面首，就養幾個面首，他們以后還有表現的機會，這個丹增絕不會得意太久。

散宴后，蒼煜單獨將蒼琰留下。

想起適才贈完珠串后，阮安又讓丹增給倒酒，還難能出了笑模樣。

自從被他們的暗樁從劍南帶回邏國后，阮安就沒在他們的面前笑過，還想了好多方法逃跑、亦或是買通仆婢通風報信，最后自然都被識破發現，沒能功。

阮安笑起來的模樣，姝至極。

那丹增不過是個春心萌的年，見著這樣一個大人對他微笑，不心神漾，將酒水都弄灑了，阮安卻也沒怪罪他半句。

思及此，蒼琰還是覺得這事詭異的很，不問道“父親，您應當是見過蜀昭王的，丹增的樣貌跟蜀昭王很像嗎？”

蒼煜微覷眼眸“霍平梟像只狼一樣，外表也生的兇佞，丹增和他哪里有像的地方？”

霍平梟稱王后不久，很快率軍向東擴張，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就占據了黔中、山南一帶。

驪國皇帝蕭崇想造舟船去揚州看瓊花的念頭也因此被打消，不過蕭崇也沒放棄折騰，又靡費甚眾，準備在再造一座華貴的行宮，準備遷都。

而蕭崇想遷都的原因，也是霍平梟在東擴途中，順便占了運糧的河道，為了的含嘉倉，他也得遷都。

霍平梟雖然只帶走了三分之一的兵，可剩下那三分之二的驪軍也不能都派去鎮霍平梟，畢竟東宛和西宛仍有患未消。

雖然驪國的朝廷對外宣稱，霍平梟是叛臣賊子，卻又沒有能力將他割據的政權殲滅，只能任由其野蠻生長。

霍平梟手底下的軍隊，是支虎狼之師，個個驍勇善戰，以一敵百，同他們的君主一樣，骨子里都尚武，打起仗來銳不可當，別的州郡的大將都對這位戰神談之變。

蒼琰持盞，調侃道“不過這個丹增確實是個模樣俊俏的年，許多貴族郎都很傾慕他。”

蒼煜冷嗤一聲，回道“那也配不上你妹妹，你妹妹一時起了興致，把他當條狗養養，解解悶也就罷了。”

說著，他啜飲了一口酒水，又道“不過有這個丹增取悅也好，免得再逃跑的念頭。”

雪頓節后，阮安經常帶著丹增出席各種場合，所有人都認為，對這個年面首極為寵信。

只有丹增自己清楚，皇木薩雖然隔幾日就會于夜晚召他寢宮，是要命他給繪象。

皇木薩在私底下與他相時，極有分寸，人也端莊矜持得很，從不會對他做逾矩的事。

要求他繪的這幅人像的尺寸，長寬各為三分之一丈，按說這種大小的畫，憑他的天賦和技巧，一夜就能畫完，皇木薩卻讓他拖了一個月。

這一月中，每次他畫完一部分，都會讓他在寢殿里用些點心，再待上一會兒。

每逢這種時候，殿里的婢基本上都會退出去，殿里也只剩下了和他兩個人。

可皇木薩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吃，眼神無波無瀾，不會同他說話，卻會在他離開時，賜他厚的賞賜。

丹增不知，皇木薩為何要他給畫盡量寫實的人像，且每次都會穿著象征著邏國皇份的華貴飾。

丹增不敢多想，因為能得到皇木薩的垂青已是件極為幸運的事，肯讓他畫，都是對他的恩賜。

皇木薩是大邏的神，年紀又比他長了幾歲，丹增對存著的敬仰心思居多。

丹增覺得，像這樣的子，就應該被供起來，他能跪在團上，得到朝拜的機會，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毫不敢對有任何的想。

是以，丹增每次繪畫時都一場認真，按照阮安的要求力求寫實，一開始在畫時，他的雙手都在發發抖，生怕畫不出的神韻和麗來。

今夜，丹增終于完了畫稿。

阮安走來查驗畫像，看著畫布上那栩栩如生的人像，溫聲對丹增夸贊道“畫的不錯。”

丹增被夸贊后，本就清澈的瞳孔顯得更亮了，立即就惶恐地跪在地上，對著阮安連連叩謝。

阮安神淡淡地命他起，問“我們之間的事，你可有向第二個人過？”

丹增一臉誠懇的搖了搖首。

阮安斂了斂神，語氣恢復了和煦“那就好，你記住，我們私底下的相，是，我不希第二個人知道我們之間的。”

丹增立即頷首，回道“臣領命，還請皇木薩放心。”

這個詞，仿佛帶著某種忌，丹增也不想將他和皇木薩的跟別人言說。

這時，阮安卻往室書案上，那枚斷翅木鵲的方向看了看。

丹增知中原流傳到邏國的《木經》和《魯班經》，頗擅木工和機關，人像既是畫完了，那麼接下來，就該讓他為修補這個木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