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葉懷信所坐的馬車一路疾馳而來,惹得一眾行人趕忙退避左右。
“吁——”馬夫拽住韁繩,迫使馬車停在鋪子前。
不等車輛停穩,葉懷信已經黑著臉從車鉆出,快速下了馬車。
昭寧長公主府的數名護衛正守在鋪子門口,見到一紫袍的葉懷信出現,紛紛面一,誰也不敢相攔。
葉懷信大步朝前,氣勢洶洶地邁上臺階,步鋪子,一眼就看到腰背直、站在柜臺前的謝青章,臉更黑了。
如今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昭寧長公主和謝青章必然是早就知道桑娘的份,并且一直沒有聲張。
據他派出去的仆從所言,起初他從戶籍和各項文書查起,僅能知曉桑娘是何時來的長安,其余一概不知。一直到仆從尋上姜記食肆,私下掏出十多兩白銀,才從店主兒媳的口中問出桑娘為何來長安、其耶娘又是何姓名。
足以見,有人在其中做過手腳,刻意換過相關文書,讓卿娘的存在就此去。
如今看來,能使出這麼一番力氣的,除了與卿娘好、當年幫更換戶籍和姓氏的昭寧長公主,還能有誰!
一向喜怒不形于的葉相公,面極為難看:“你與長公主殿下何時知道的?”
謝青章神自然,曉得事到如今無甚好瞞,便也坦然說了:“九月初八。”
對方一提這個日子,葉懷信便記起當時的景——那日是卿娘生辰,他抱恙,在正屋見了前來探病的謝青章,還帶著對方看了妻的字畫。
而九月初八算起,至今已經兩月有余!
葉懷信怒火更甚,老臉死死繃著,咬牙切齒道:“很好,非常好。”
他再也不看謝青章一眼,快步走向驚恐到哭不出來的店家面前:“究竟如何擄的人,說!”
多年積累而的氣勢,如排山倒海一般撲來。店家渾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謝青章微微蹙眉,朝著一旁的護衛示意。
那護衛會意,連忙上前將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他先言簡意賅說了起因、經過,又道明店主和幾名裝作客人的子為何做了幫兇。
聽見們都被捉錢人脅迫之后,葉懷信面上青白加,問清與們聯系的捉錢人姓甚名誰,然后甩袖離去。
謝青章目送葉懷信走出鋪,當即找來兩名機靈些的仆從:“去暗中跟著葉相公,若是有任何有關孟小娘子下落的消息,一概來這間鋪子回稟。”
兩名仆從不敢耽擱,應了一聲“喏”,然后便離去了。
恰在這時,王離帶著京兆府的人手趕到,正好與葉懷信的馬車而過。
王離走進鋪,不解道:“此時葉相不應在宮政事堂?緣何在此?”
“他與孟廚娘并無關聯,難不是來尋你的?”
“一言難盡,”謝青章搖頭,直接切正題,“長安城的捉錢人你可悉?”
王離一愣,旋即點頭道:“稱不上完全悉,勉強知曉大半。怎麼,孟廚娘的失蹤與捉錢人有關?”
“時間迫,等會兒再與你解釋,”謝青章眼中暗藏焦灼之,竭力維持冷靜,“這些人里,可有三十歲左右、行事霸道、長了一雙吊梢眼的齊姓男子?”
王離蹙眉:“長安城里姓齊的捉錢人不多,但據我所知,他們的年歲都在四十以上,也沒人長著吊梢眼。”
謝青章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那領頭的捉錢人與店家等人頭時,怕是用了化名。
這可就不好找了。
謝青章頷首,領著他往后院走,一邊將孟桑被擄走的前后簡要說了。
這間鋪子是前鋪后舍的格局,賊人是從二樓窗戶將人從后門運走的,所用到的木梯子尚還丟在一旁。近幾日未曾落雨,地面各都未曾留下腳印或別的蹤跡,看上去無甚可疑。
謝青章與王離兵分兩路,前者去到二樓查看是否有,后者則在后院搜查。
二樓的小隔間不大,賊人應當是躲在門后,待到孟桑進來,然后一舉將之擊暈。
謝青章打量了一番小門左右,在到右側一墻壁上的莫名痕跡時,倏地一愣,湊上去聞了聞。
這道細的氣味,不似藥材,也不似食材……
“修遠!”王離的聲音從窗戶底下傳來。
謝青章起去到窗邊:“有何發現?”
未等走進,就瞧見王離攀著梯子、冒出個頭,指著梯子左邊的幾痕跡:“這細聞著一脂味,怕是兒家用的東西。”
謝青章頷首,點了一下自己發現的痕跡:“那也有。此香味尾調濃而不散,不像是尋常郎所用。”
王離挑眉:“平康坊?”
謝青章搖頭:“不一定,或許來自賊人家中妻妾。”
二人對視一眼,一前一后蹙眉。他們于此道都不算悉,而長安城中的脂鋪子數量又多,本分辨不出來究竟是何家所賣。
王離躊躇幾瞬,忽而眼前一亮:“有法子,咱們去尋懂行的!”
“懂行的?”謝青章被王離扯著往前,心中估了幾個人選,“白博士?”
王離點頭,扭頭吩咐起京兆府的衙役,讓他們速去平康坊宋七家請太學博士白慶然來此。
二人未等多久,白慶然就騎著快馬,跟著衙役來到此。與之一并過來的,還有面上一片素凈、穿著胡服的宋七娘。
宋七娘走進鋪子,恨恨瞪了一眼癱倒在地上的店家等人,沒多說什麼,隨著衙役指引去到后宅。
見著王離與謝青章,匆匆行了一禮,快聲問:“不必多說,妾已曉得小桑兒的事了!不知有什麼,是妾與白博士能幫上忙的?”
白慶然與名滿長安的宋都知好一事,王離是知曉的,但后者會因為孟桑焦急至此,著實是出乎王離的預料,難免有些訝然。
謝青章沒有半分猶豫,領著宋七娘和白慶然去看幾痕,同時言簡意賅地道出。
白慶然難得收起面上笑意,十分嚴肅地與宋七娘一并上前查看。
二人了又,嗅了又嗅,最后對視一眼,有了答案。
宋七娘直起子,面肅然:“這里頭添了栗米、檀香、白芨、丁香等,東市曲家鋪子獨有的香方子。”
謝青章毫不遲疑道:“走,去曲家鋪子。”
眾人紛紛跟上。
待謝青章等人去到曲家香鋪,詢問今日是否有一名長著吊梢眼的中年郎君來買香時,店家先是一愣,隨后才苦著臉開口。
“不瞞諸位,今日確有一名郎君來買香,期間與我店一位常客撞上,還把人家的香給弄灑了。那王郎君借此生事,先是將被牽連的客人罵了個狗淋頭,把人家灑了的脂踢飛,又非要讓我們給他買的桂花油抹去大半價錢!我等不愿,他就揚言要打砸店鋪。”
店家嘆氣:“最終沒法子,我們只好先為另一位客人補了新的脂,又將桂花油贈與王郎君,就當破財消災了。”
謝青章的長眉微微一挑:“那人姓王?”
店家愣住,偏頭回憶片刻,最后肯定道:“不會有錯,同行之人都喚他王四。聽他們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還是干捉錢的,要找人討債去呢。”
他打了個哆嗦:“我們小本生意,可惹不起這些惡霸!”
王離與謝青章對視一眼,前者立馬會意:“我立刻回京兆府,親自尋蕭府尹要一封手書,讓人去尋捉錢令史范衡,調出捉錢人王四的籍貫文書。”
謝青章點頭:“我們在鋪子等你消息。”
眾人兵分兩路,各自去往不同方向。
看著王離離去的影,謝青章招來杜昉,口吻嚴肅:“外祖母與阿娘在府中怕是會坐不住,你先回去告知們最新進展。”
說到這兒,他附在對方耳邊,輕聲道:“再幫我傳一句話,就說‘葉相已知,屆時還請外祖母出面相護。”
“喏。”杜昉點頭,叉手行了一禮,隨后打馬直奔長樂坊。
留在此的謝青章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紛紛嘆了口氣,轉而朝著被圍住的鋪子走去。
宋七娘面上帶著猶疑,臨到鋪子門前時,腳步一停,向謝青章:“妾左思右想,總覺得在平康坊哪位北曲假母的口中,好似聽過捉錢人王四的名聲。只是時日一久,加之偶然聽見,便忘記是哪一位假母所言。謝司業,可否容妾回去問問?”
謝青章叉手,鄭重道:“多謝宋都知相助。”
“謝司業言重了。小桑兒出事,妾哪有坐視不管的道理?”宋七娘搖頭,神堅決,“既如此,妾便先回平康坊一趟,若是有了消息,立即來鋪子回稟。”
白慶然站在后,沒有半分猶豫:“我騎馬帶你過去。”
宋七娘毫不遲疑地點頭,與之一并告別謝青章之后,共騎一馬,往平康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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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王離從京兆府尹蕭節手中拿到文書,尋到捉錢令史范衡時,恰巧瞧見了葉懷信快步從大門走出。對方面冷然,怒氣沖沖上了馬車,隨后直奔坊門方向。
在看到跟在葉懷信所乘馬車后頭的兩名仆從之后,王離明顯愣了一下,步伐變慢。
這不是修遠邊的人嗎,為何要跟蹤葉相公?
還有,葉相公怎得也來找了范令史?
總不能……葉相公也是為了孟廚娘在奔走吧……
王離想不清其中究竟,索將諸多疑問拋之腦后,快步走進衙。
捉錢令史范衡是個微胖的中年郎君,慣是一位油米不進的主。原本王離已經做好會跟對方打一會兒太極的準備,不曾想對方近日頗有些魂不守舍,竟然沒怎麼刁難,就讓人取來了與王四相關的一干文書。
王離顧不上琢磨對方心里在想些什麼,確認完文書真偽之后,飛快將上頭所寫的各個事項記下,又趁機問了范令史一些問題——譬如王四平日可有好的捉錢人,譬如王四常去的地方……
一開始,心不在焉的范令史還說了幾句有用的,隨后倏地回過神來,又恢復原本八面玲瓏的模樣,言語間含糊其辭,擺明不想。
王離心中惋惜不已,但還是心滿意足地起,調出相關幾位的文書之后,笑著與范令史告辭。
他領著衙役們往東市去時,心中咂起與王四相關的人來。
永達坊的張九郎、常安坊的馬大郎、嘉會坊的郭二郎……這其中,誰參與了這回的綁架案呢?
等到王離回到東市鋪,見著匆匆返回的宋七娘二人,聽得宋七娘所言之后,心中疑消減大半。
鋪子二樓,謝青章四人圍在一換著所得消息。
宋七娘深深吸了一口氣,說著從申五娘那兒聽來的消息:“捉錢人中,張九、郭二與王四最為要好,三人中以張九為領頭的。他們三人常常去到平康坊狎,時常還會將子帶到外頭宅子里尋歡作樂。”
而北曲秦六娘與申五娘好,其手下有一名喚臨娘的子,容貌艷,頗得王四喜,偶爾會被王四帶去外頭過夜。據臨娘所言,王四原本都是帶去家中,但自打五月前起,地方便換了昌明坊的一四進大宅子。
因著宅子里各種陳設瞧著價值不菲,不似王四能置辦下來的屋子,故而當時臨娘稍微上了些心思,套了幾句話。
宋七娘神嚴肅:“王四只說那是好友陳郎君私下置辦的外宅,托他代為看管,并不耐煩地呵斥臨娘,讓只管,莫要多舌,否則與其他人一樣悄無聲息地死在這宅子里。”
“臨娘說,那宅中載著竹子、梅花等,里有一小湖,看著像是活水,應當與渠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