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窗上,油燈把兩道相對而立的影拉得很長。
林嬋看著姬崇,眉眼亦有淡淡的哀傷。
面對男人冷酷的質問,攥的拳頭緩緩松開,又攥,又松開,心中像是有什麼忍了許久的東西,在這一刻驀然發,迎面對上姬崇的視線,含淚一笑,“對,我是故意將弄丟了,那又如何?姬越山,當年是你對不住我的!”
四目相對,姬崇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一波,“你到底把人送哪兒去了。”
林嬋只梗著脖子看他,這長久的眼神對峙里,似勾出了一段誰都不想再提及的前塵往事——
二十年前,那時還在顯禎年間,閹黨尚未到如今這般只手遮天的地步,但也有了僭越的苗頭,于是顯禎帝為打閹黨,轉而重用起了文臣,當時但凡有點真本事的,都會到重用。
賢才逢明時,可以說,那幾年是讀書人的盛世。
是以參與科舉想要朝為的讀書人愈發多了,姬崇當屬其中。
彼時林父供職于翰林,手下門生無數,其中最得他青睞的便是姬崇。
林嬋因此常聽到此人名字,卻并不太當回事,世家貴正當花季,心高氣傲,誰都不放在眼里。
林嬋第一次見到姬崇,是在林父的書房外。
炎炎夏日,蟬鳴鳥,年輕人就著一陳舊卻干凈的白薄衫,抱著一摞書站在廊下,太的線自樹梢跳落于他高的鼻梁上,猶如給他渡了層淡淡的圣。
而他只朝拱了拱手,便徑直從側走過,那樣有禮有節,不卑不。
或許是那時意境正好,又或許是被那張俊臉所,總之故事最終落于俗套,林嬋對他了心。
林家小小姐自集萬千寵于一,模樣有家世也有,便是在京都這樣的如云的地帶,后也依舊跟著一大堆追捧之人,這還是頭一回放下段去追捧別人。
可萬萬沒想到,就這麼一回竟還以落敗告終,在再三示好下,姬崇那顆心依舊巋然不,林嬋甚至都懷疑這人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直到后來才發現,姬崇并非鐵石心腸,他不過是早早有了心上人,甚至口頭定下了婚約。
那個子尤黛月,是繁安縣上一個頂頂有名的舞姬,雖陷風塵,卻不肯以侍人,傲骨可嘉。
姬崇在接連兩次因拿不出銀子疏通關系而誤了考試,垂頭喪氣地去了樂坊飲酒,喝得酩酊大醉,要放棄時,是尤黛月鼓舞了他。
后來,也是掏了那麼多年攢的銀子,供他進京趕考。
最后在繁安縣的那段時日,他去聽尤黛月彈琴、看跳舞,也在人言語調戲時替出頭,小心安,可以說,姬崇所有溫耐心大抵都在那個時候給了尤黛月,而尤黛月也伴他漫漫長夜,挑燈夜讀。
可謂心意相通,郎妾意。
姬崇發誓,來日功名就,定替贖解囹圄,風風娶進門。
林嬋實在無法理解這種相識于微末的誼,匪夷所思,只覺得姬崇瘋了。
按林父的話說,姬崇將來必定大有所為,尊厚祿,怎能娶個舞姬當夫人,那豈不令全京恥笑?
恥笑是小,影響仕途可就事大了。
可約莫是尚未仕,哪怕林嬋將其中厲害關系碎掰開了放在他面前,他也沒有半點松,只覺得朝為,看的是實力,是政績,至于他娶什麼人,并不會影響分毫。
林嬋惱了。
開始央著林父在姬崇的學業上手腳、阻他科考之路,以斷他前程迫他舍了那舞姬來娶,畢竟像姬崇這般滿腔抱負的窮書生,仕途當是比命重要的。
林嬋沒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對,最后如愿以償地嫁了,而姬崇也果真如林父所言,一路平步青云,扶搖直上。
隨著時日漸漸,夫妻兩人也冰釋前嫌,過了一段你儂我儂琴瑟和鳴的日子,只是彼時林嬋不知,經過林父那一遭,姬崇已深諳場之道,對好,不過也是別有所圖罷了。
林嬋陷在姬崇編織的溫假意里,或說陷在自己的臆想里,因此低估了姬崇對尤黛月的誼。
他仍與尤黛月藕斷連——不,不止是藕斷連。
姬崇替尤黛月贖了,將安置在繁安縣的一個小莊子里,瞞著尤黛月自己已娶妻的消息,與拜堂親,除了那一紙文書,什麼都有了。
他們以夫妻之名,行夫妻之事。
可人心易變,初心難守。
又或說,姬崇可以為了仕途放棄尤黛月一次,就勢必會有第二次。隨著姬崇仕途愈走愈順,野心也就愈發膨脹,心中留給的余地也就愈來愈小,而時下百史監察,一旦擢升到某個位置,每一個落在旁人手里的把柄,都能將他置于萬劫不復之地。
尤黛月,就了他有可能被旁人拿住的把柄。
于是漸漸地,他不再找尤黛月,而尤黛月還當他仍在準備科考,也懂事地不去煩擾他。
姬崇不知道的是,尤黛月有了孕。
直到林嬋察覺了一切,找到尤黛月對峙,方知已然有了五個月的子,只是擔心姬崇因此分心誤了考試才一直瞞著。可好巧不巧的是,林嬋也有了孕,卻是最不穩定的頭三個月。
兩個人都是崩潰的,但是林嬋因此小產了。
大夫來看過,說林嬋傷了底子,往后再難有孕,這麼一來,尤黛月和肚子里的孩子自然而然了林嬋眼里的罪魁禍首,林嬋恨不得殺了們以泄憤!
可想到往后府里必定會進幾個姨娘,屆時妾室開枝散葉,而唯膝下無子……于是再三思忖后,虎視眈眈盯住了尤黛月的肚子。
要尤黛月的孩子!
林嬋請了個穩婆伺候尤黛月,說是伺候,實則是看牢,直到誕下這個孩子。
那是個大雪紛飛的冬日,嬰兒啼哭聲墜地之時,整個院子便起了火,只留那個剛產的尤黛月和穩婆在火海里掙扎。
林嬋后來才發現,姬崇這個人本就沒有心。
他尤黛月,卻在發覺尤黛月為他仕途路上的絆腳石時,可以眼都不眨地一把火燒死這個剛給他生了孩子的人。
果斷冷酷到令當時也不得尤黛月去死的林嬋都心驚。
只是誰也沒想到,穩婆竟對尤黛月了惻之心,可憐剛誕下的孩子就要被人奪走,故而瞞下了那一胎誕下的是對孿生姐妹!
只將大的那個抱給了林嬋!
偏偏那場火沒有燒死尤黛月,也沒有燒死另一個孩子,一直到九年前尤黛月死了,那個孩子才依照生母言,找上了姬家。
當真與姬玉瑤長得一模一樣,尤黛月給起了名字,姬玉落。
林嬋傻眼了,而姬崇表面平靜,心卻也很難不慌。
顯而易見,沒有人歡迎的到來。
那時朝中局勢,姬崇正于水深火熱之際,試想憑空出現個與長生得一模一樣的孩子,朝中那些個豺狼虎豹嗅覺靈敏,無論找什麼借口,也勢必惹得一。
而這種事,又哪里經得起查?
況且,八歲大的孩子什麼都知道,放在邊就是患。
于是,那個孩子悄悄地來,又被悄悄地送走。
可林嬋實在恨了尤黛月,這麼多年,始終為失去的第一個孩子到痛心,即便后來幸運地懷上了姬嫻與,也彌補不了那時的缺憾。
只能去折磨尤黛月的兒來獲得藉,所以這些年,姬玉瑤在府里的日子從來不好過,可眼前這個與姬玉瑤生得一模一樣的小孩,子卻還不如姬玉瑤討喜,林嬋不過是上手拽了一把,竟一口咬在手背,險些連皮帶地撕咬下來!
林嬋一怒之下,于是將丟進了行車路過的千芳閣,與母親一樣的命!一樣下作的命!
……
風急了。
燭火“呲呲”地搖晃著,窗格上的影子變得扭曲。
姬崇始終攥著手,末了一拳頭砸在桌板上,他鮮有這樣繃不住緒外的時候,此時卻連聲音都了,“你糊涂!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日后找回了姬家,焉能不將這些事捅出去?!你把丟進那種地方,倒不如抹了干凈!”
林嬋咬抖,其實后來也懊悔過,這些年時而想起,也戰戰兢兢,就怕真如姬崇說的這般,倘若回了姬家……
可是九年了,九年了都平安無事,林嬋道:“我打探過,那孩子早就不在那兒了,有可能是子太烈,訓不了,轉手賣給了人販子,說不準早就死了。”
姬崇心累地了眉骨,只指著,半響說不出話來。
-
窗外的人影一閃而過,別莊后的一條林蔭小徑。
小徑寒氣森森,姬府這座別莊荒廢已久,僅有的一個看門婆子不理事,任由雜草叢生,枯枝遍地,每踩一步便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朝趕慢趕跟上前,看著前方的人,張了張,又張了張,有心安,卻又不知需不需要,最后只斟酌吐出:“小姐……”
話音墜地,眼前的人猛地一頓,朝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拽著領閃到了一棵大樹后,
正要說話,又被捂住了。
朝瞪大眼,就聽“吱呀”一聲,就在們停頓的地方,有個著黑斗篷的影踩著枯枝跟而來,捂住朝的那只手驀然松開,剎那間浮步上前,直奔那黑人而去,黑人反應也快,立刻側轉避開,只是他腳尖尚未點著地,便被利刃抵了嚨,當即就不了。
朝抱著劍匣跟著上前,怒氣沖沖道:“什麼人!”
那人寬大的帽檐落,在黑夜里看不清模樣,但聲音倒是耳,朝抵著他嚨的那個方向,恭恭敬敬道:“玉落小姐,主上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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