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提起邊,匆匆隨陸致朝里走去,走了大約有一刻鐘的樣子,了一扇月門,上頭金描“立雪堂”三個字,龍飛舞。
江晚芙匆匆看了一眼,便邁了進去,很快便到了立雪堂的正房。
室寬廣明亮,斜側一扇六角格窗,日過那窗格傳進來,落在屋。
江晚芙草草掃過陸家眾人,然后視線便不由自主被床幔那一雙手吸引過去。那是一雙極好看的手,骨勻亭,十指修長,既不過分蒼白纖細,也不過于糙黝黑,好看得恰到好。
小廝一聲“大爺來了”,床榻邊眾人齊齊回頭看過來。
陸老夫人只匆匆瞥了一眼孫兒側站著的陌生娘子,顧不得上理會,立即發話,“大郎,你快過來!”
陸致急忙上前,陸老夫人雙手合掌,恭恭敬敬朝一旁立著的白須道士道,“玄真人,勞您再試一次!”
玄真人抬眼,直直看了眼陸致,微微頷首,“好。那就請這位郎君握住世子的手,如平日那般他即可。”
陸致此時才明白過來,家里這是尋了道士來替二弟魂了。雖覺得此法未必有用,可陸老太太態度十分強,他也只得按著那玄道士的囑咐,握住二弟的手,一邊喊,“二弟、二弟、你快醒醒,我是大哥啊……二弟、二弟……”
玄道長則凝神念起了經文。
幾聲下來,床榻上的人依舊毫無靜,沒有蘇醒的征兆,張的氣氛頓時凝滯。
江晚芙甚至覺,床榻上的人若是不醒,于這滿屋子的人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方才傳話小廝說,世子出事了,那這床上躺著的人,應該便是國公府那位嫡出的二郎君,衛國公和永嘉長公主唯一的兒子,當今陛下的親外甥。
論起來,江晚芙還要喚他一句二表哥。
還這樣年輕呢……
江晚芙不知怎麼的,也跟著有些不是滋味,那玄道長卻是忽然停了念經的聲音,抬頭看了過來,虛渺眼神仿佛在看,又仿佛是在看后。
“這位娘子是?”玄道長忽的開口問道。
陸家眾人都應聲看過來,方才沒顧得上看江晚芙,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的,此時才下意識細細打量。
只見那小娘子青衫白,面容恬靜,一雙眼尤其生得妙,仿佛會說話般,只那麼靜靜地瞧著你,不言不語,就好似說了千言萬語一般。
陸致見眾人盯著江晚芙看,忙上前一步,道,“祖母、諸位嬸嬸,這是蘇州府來做客的江表妹。”
經陸致這樣一提醒,陸老太太才想起來這一出,可眼下什麼事都比不上的寶貝孫兒,別說只是個生得好看些的小娘子,便是仙降世,也沒力多看一眼。但玄道長發問,陸老夫人當然不敢怠慢,忙看向玄道長,“道長,您的意思是……?”
玄道長卻是話鋒一轉,不慌不道,“讓這位娘子試一試吧。”
“這……”陸老夫人遲疑一瞬,連這嫡親的祖母都不回孫兒的魂,這同孫兒素未謀面的江氏,如何能得回?
玄道長似是看出陸老夫人的遲疑,道,“姑且一試罷了。”
陸老夫人看了看榻上昏睡不醒的孫兒,終是松了口,“那便……那便試一試……”
“祖母——”陸致見祖母應允,心里一急,忙開口想替江表妹說話。陸老夫人只是回頭看他一眼,定聲道,“我心里有數。”
說罷,再向面前的貌小娘子,陸老夫人道,“孩子,你過來。”
江晚芙稀里糊涂,直到被面前通氣派的老太太喚到跟前,問了名姓,才忙答了話。
“好孩子,你也瞧見眼下的形了。你二表哥忽的人事不省,滿城的大夫都束手無措,如今也唯有魂這一個法子了。你若是不愿意,我也絕不你。你若是肯,如若二郎醒了,我衛國公府上下必定記你這一份恩;若是不,我老婆子一人扛著,絕不旁人牽扯你半分。你可愿意?”
陸老太太幾句話,將利弊權衡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敞敞亮亮擺在江晚芙面前。
江晚芙自然知道,自己不該牽扯到這事中來,若是二表哥醒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若是二表哥沒醒,只怕連也要被遷怒。可這個時候,眾目睽睽之下,開口的這道長又德高重,便是不想,也唯有答應下來。
更何況,其實是想的。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試一試,但此時的,并不明白自己這莫名的念頭來源于何。
只是想著,衛國公府一族鎮守邊關,戎馬生涯,保大梁子民安寧,一系脈若是斷于此,實在人惋惜。
更何況,自己還他一聲二表哥呢……
江晚芙抿抿,頷首道,“老夫人,我愿意試一試。”
陸老夫人雖不抱太大希,只是死馬當活馬醫,可眼下見江晚芙一個小娘子竟有這般魄力,約約竟又生出一期待來,點點頭,握住江晚芙的手,道,“好,好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次是玄道長指定的緣故,江晚芙還未走近,床榻四周的陸家眾人都不由自主退開了些。
江晚芙頂著眾人的目,只覺后背都是沉沉的力,走到床榻邊,此時才看清了二表哥的模樣。
榻上臥著的人,雙目闔,襟雪白,金線繡邊,薄顯出幾分薄,濃眉又顯出些許凌厲,。他的五生得極端朗,鼻梁直,眉骨廓比尋常人深一些,面白皙,下頜廓流暢,幾乎挑不出半點瑕疵的長相,如那雨中的白釉瓷般。
江晚芙微微一怔,覺自己仿佛在哪里見過這般模樣的人一樣。但好似,自己見過的那個,比現在的這個二表哥,要年長些。
微微晃神,江晚芙回過神來,甩開腦子里那些七八糟的念頭,不知該做什麼,有些無措回頭看了眼。
玄道長捋了捋胡須,指點道,“隔著帕子,輕手指即可。”
江晚芙忙從袖中取了綢帕,將薄薄的綢帕搭在二表哥的手上,男子的手再好看修長,也是男子的手,比江晚芙的手寬大了許多,的手擺在一旁,足足小了一圈,亦細膩白皙許多,指甲猶如酒醉芙蓉,瀲滟的紅。
陸老太太守在一旁,和聲對江晚芙道,“二郎單名一個則字,好孩子,你喊陸則,亦或是喚二表哥,都行。”
陸則……
江晚芙在舌尖念了一遍這名字,將手輕輕搭在陸則的手指上,隔著綢帕,總歸還是和相親不一樣的,救人為重,江晚芙倒沒生出什麼小娘子的赧心思,很快朝床榻上的人,開了口,一聲聲喚他。
“陸則……二表哥……”
怕陸則不認識這個表妹,便每一句“二表哥”之前,都加上陸則二字。
“陸則……二表哥……”
“陸——”江晚芙第三聲“陸則”還沒喊全,忽的覺搭著的那只手,輕輕了一下。正猶豫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時,那手忽的用了力,握了拳。
念經聲還在繼續,看到這一幕的陸家眾人,都出驚喜的神,齊齊屏住呼吸,陸老夫人更雙眼放亮。
江晚芙的手忙追上去,帕子已經因為陸則方才的作,落下來,也顧不上去撿那帕子,將指尖輕輕落在陸則的手背上,又接連不停地喚他。
“陸則……二表哥……”
正房之,眾人恨不得屏住呼吸,除去江晚芙那一聲聲二表哥,和玄道長的念經聲,再無其它聲響。
濃得發苦的藥味里,室不知何時暗了下來,風起,吹散屋的藥味,下一刻,疾風驟雨,大雨傾盆而下。
庭中高大蒼翠的梧桐樹,都被拍打得落了一地的青蔥綠葉。
一聲雷響,電閃雷鳴之間,下人匆匆點起的鎏金銅燈被傳到床榻前。
就在這時,陸則醒了。
他睫羽微微一,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繼而便慢慢睜開了眼。
一瞬的混沌過后,陸則便立即恢復了神志。那雙眸子漆黑如墨,驀地看向床榻邊的眾人。離他最近的,自然是江晚芙。
江晚芙被看得心頭一懼,下意識回了手。
陸老夫人全然沒察覺到江晚芙的反應,只驚喜盯著醒來的孫兒,一疊聲問,“二郎,二郎醒了!鄭院判,快請鄭院判來瞧瞧!”
話說罷,原先涌上來的陸家眾人都退開了,太醫院的鄭院判匆匆上前。仔仔細細替陸則診脈,又察看他的后腦、眼下等,過了好一會兒,心下大大松了口氣,朝陸老夫人拱手道,“老國公夫人,世子無礙了。”
陸家眾人聞言,全都跟著松了一口氣。
二房夫人莊氏負責府中中饋,見狀忙朝親自送鄭院判出去,鄭院判雖是宮中派來的,可席敬自然是不得的。
“鄭院判,此番您費心了……”
鄭院判在旁人家里興許還拿喬,在這衛國公府中,卻不敢稱大,只道,“二夫人太客氣了,下也是奉陛下之命,職責所在,不敢居功。世子無礙,下還要宮回稟陛下,就不耽擱了。”
莊氏當然不會讓他空手走,朝邊嬤嬤使了個眼,嬤嬤便追了出去,道,“鄭院判,奴婢送您……”
莊氏送走鄭院判,正房,陸老夫人環顧四周,發話道,“今日糟糟的,你們都各自回去吧。”見莊氏回來,又道,“快派人速去玄妙觀傳話。如今雨大,恐下山路上,請公主雨停了再回。”
陸則的母親,永嘉長公主送夫婿嫡子出門后,便親去南山玄妙觀替父子二人祈福去了,這是多年的習慣。
方才眼看著陸則要不好了,陸老夫人不敢耽擱,發了話,派人去玄妙觀請公主回府。只是玄妙觀位于南山之上,永嘉長公主一時還趕不過來,故而還未曾面。
莊氏立刻點頭道,“母親放心,兒媳已經派人去了。”
陸老夫人點頭,又親自要留那玄道長,不顧份,恭恭敬敬一拜,道,“道長救了我孫兒命,我老婆子一拜。不知道長下榻何,若是方便的話,便在府里歇歇腳。”
說著,看向一旁的庶長孫陸致,道,“大郎,快快請道長去廂房——”
玄道長聞言搖頭,“老夫人好意,貧道心領了。我游歷四方,居無定所,今日原是偶然遇著此事,也是世子命不該絕。貧道還要出城,就先告辭了。不必相送。”
說罷,悠悠朝幾人一頷首,也不要人送,徑直顧自己出去了。
陸老夫人原想著,這玄道長這般厲害,結個善緣總是好的。豈料玄道長走的這般灑,但他走得越快,越是襯得他同那些沽名釣譽的假道士不同,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不拘小節,視金玉如俗。
“這玄真人當真是世外高人啊……”陸老夫人忍不住慨,過后,才瞧見還站在原的江晚芙,面和下來,朝出手,道,“好孩子,過來。”
江晚芙正覺有些不自在,聞言忙走上前去,抿出個乖順的笑,應道,“老夫人。”
陸老夫人握住江晚芙的手,細細打量的眉眼,水眸明潤,面相討喜。只覺得越看越是順眼,越看越是喜歡。
一旁莊氏瞧婆母這個神,分明是喜歡這蘇州府來的小娘子,含笑道,“聽說江南水鄉養人,眼下一瞧芙丫頭,才曉得這句話果真不假。真就是水靈靈的……”
江晚芙被夸得有些赧,耳后微微一紅。
陸則靠坐在榻上,雖靠坐著,卻腰背直,他骨相極佳,如松如竹,一雪白單都襯得他清貴俊。
他視線有些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陌生的小娘子。
方才他睜開眼,第一個映眼簾的,便是這張人面,柳眉微蹙,細長翹的睫,鎏金銅燈在面頰左側,斜高傾斜下的,照得如白瓷般通細膩,紅雪,清麗姣好。
二嬸雖一貫說話喜“投祖母所好”,這回說的話,倒是不無道理。
陸則淡淡移開視線。
的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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