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樹上的蟬不停地著，空氣中的熱度濃得仿佛粥一樣，粘粘糊糊地著人緩慢流，偶爾一微風雖快得令人抓不住，卻讓人更盼著下一的到來。

“小姐，該吃藥了。”

一個稚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慢慢回轉頭來，一張秀氣甜的面龐出現在我眼前，紅潤的，彎彎的眉，一雙永遠帶笑的眼。

見我回過頭來，笑瞇瞇地送上了一碗湯藥，“小姐，快吃吧。”

我微微一笑，“謝謝你了，小魚。”

小丫頭甜甜一笑，卻不離去，只是站在一旁等我吃完，我好笑地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就揚脖兩三口喝了進去……好苦，吃了這麼多次，這味道依然令我有些惡心，一只手了過來，遞了粒兒桂花糖給我，又順手拿走了我手中的藥碗。

裡慢慢地含著糖果轉圈，看著小丫頭麻利收拾了一番，沖我福了福，又是一笑，就轉退了出去。

這麼些日子，我和說過的話也是有限，我的嗓子到了極大的傷害，十幾天前方才算是恢複正常，可若是話說多了，嚨就會嘶啞生痰。

因此我自己用嗓子也是極小心，不想留了病兒下來，至於的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麼大礙，虛是自然的，這樣一番生死劫難，不論是還是神都到了嚴重的打擊，臥床三月才終於下了地。

怎麼出的宮，為什麼沒死，是誰放了我一馬，又為的什麼，怎麼會到了這兒，我全都不想問。

那天見了四爺，聽了他那句回答，一時間，心中的害怕、恐懼、委屈、憤怒、留、不舍……那一道道或新鮮或陳舊的傷口如被潑了鹽水般地搐疼痛起來。

眼淚止不住地流淌著，淚眼模糊中，只看到四爺布滿的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一陣陣的暈眩襲來，我強忍著種種不適，只問了他一個問題：“會不會連累你？”四爺一僵，閉了閉眼，將我的手向他的面龐，蓋住他的眼，一沙啞的聲音飄了出來：“不會……”一熱流卻洇了我的手背。

我心裡一松，任憑黑暗包圍。

再次清醒過來已經是五天後的事了。

這是一個小小的山莊，地理位置我一概不知，也不想去問，何苦伺候著我的下人為難，心裡的萬般愁緒也只是自己抑了起來。

周圍的環境很好，山青水碧，繁花點點，幾桿翠竹搖曳窗外，連空氣都帶著淡淡的甜味。

伺候我的人很，男僕更是見都沒見過，除了小魚，就是一個洗洗涮涮的大嬸，其他人似乎都在外院，被嚴靠近我所居住的院落。

來看病的大夫，每次也是隔著厚重的簾子給我診脈，並不見面，隨著我的病一天天地好轉，心裡越發地佩服起中醫號脈的功夫，若是西醫，不把我五髒六腑照個通，醫生哪裡敢下診斷，更別說開方子抓藥了。

其間四爺也只來過兩次，第一次我尚是昏昏沉沉之際，只是約覺得有人細細地過我的額頭、耳際，被握住的手，也是又冰涼又火熱。

第二次卻是我完全清醒之後的第二天，正和小魚隨意地聊著天，聽講家裡的爹娘還有弟弟。

本來有說有笑的小魚突然肅容低頭，我一頓，下意識地回了頭過去，四爺正站在門口，窗外的過竹葉，斑斑點點地撒在了他的上。

我怔怔地坐在那兒，看著他一步步地踱了過來，直直地站在我跟前，近得連他馬甲上淺淺的剮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屋裡靜得似乎連呼吸聲都沒有，只有窗外竹葉隨風“刷刷”作響，四爺上的氣息慢慢地包圍住了我，心裡突然一陣惶難忍，心突突地跳了起來，我強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我沒事兒了，謝……”話未說完，一陣天旋地轉，我已被四爺擁了懷抱，我下意識地就想掙紮，一陣抑著的抖突然傳到了我上。

“小薇。”

一嘶吼從我頭頂傳了來。

我登時頓住了，他那樣痛的令我推拒的雙手再難出去，想要擁住他安，理智又告訴自己那樣不行，雙手就那樣五指虛張地懸在半空，一如我的心……我靜靜地靠在四爺的懷裡，著那以為再也不會覺到的氣息，良久……我用力閉了閉眼，告訴自己夠了，這就夠了，暗暗做了個深呼吸：“胤祥……他怎麼樣了？”環著我的手臂一，圍繞著我的溫暖堡壘仿佛被敲掉了一面牆壁，冰冷的氣息瞬時湧了進來……手臂慢慢地松開了。

我低頭僵坐在原地，再沒有半點兒勇氣去看四爺的臉，耳邊傳來他走開的聲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不好……”一個我以為本不會得到的答案，從四爺那裡飄了過來。

聲音輕若浮塵，卻重重地擊在了我的心上，不好……我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四爺蒼白的背影，怎樣的不好……拂手站在窗邊眺的四爺不知在想些什麼，仿佛到我的目，他緩緩回轉過頭來，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一眨不眨，四爺面容一暗，一抹痛意過眼底，眸越發黑得不見底，低低地說了四個字“行走”……“行走”這四個字仿佛利箭一樣，一只接一只穿了我的心，我僵直地坐在椅上，不知四爺什麼時候出去的，不知小魚什麼時候進來的，不知天晚，不知天黑，心中仿佛有一個黑，產生的任何緒想法，都瞬間被吸了進去，只留下了填不到底的黑暗。

那個黑胤祥，我一遍又一遍地念著這個名字，這個傻瓜……癡癡地坐了一夜，第二天小魚小心翼翼地進來告訴我，爺走了……看我也不，又小聲地說，爺留下封信。

信……我了子，噝……好痛，一僵麻的覺迅速襲上了我的四肢，我忍不住皺了眉頭。

一旁的小魚忙得走上來給我著。

“信呢？”我低聲問，一怔，忙從懷裡掏了出來，遞在我跟前。

我定定地看了那淺黃信紙一眼，想手，又有些猶豫：“你放在這兒就出去吧。”

小魚恭敬地把信放在了我跟前。

抬頭看了看我，仿佛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終是福了福，轉出去了。

我了臉龐，一熱辣的力瞬時燒過面龐，覺自己有些清醒了，才慢慢手把那封信拈了起來。

心裡大概知道四爺寫了些什麼，心髒一陣熱流過，我忍不住用手抓了前的服，又做了幾個平緩的呼吸，把那份疼痛了回去……然後打開了信紙。

我知道了胤祥曾瘋狂地沖到乾清宮，去問康熙皇帝為什麼要賜死於我，直到一記響亮的耳響起之後，那屋裡才安靜了下來。

攔不住他的四爺惶然地守在外面，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跟胤祥說了些什麼，最後只是看見胤祥失魂落魄地從裡面出了來。

他一言不發，只是跟四爺行了個禮，就出宮策馬狂奔而去，四爺忙人去跟，卻是再找不見人影兒，等再看見他已是三天之後了。

胤祥蓬頭垢面地進了四貝勒府，見了四爺啞著嗓子說了聲“四哥”就暈了過去，而後大病一場，太醫說是心力瘁，神損虧。

這一病就是一個月，四爺急得沒法子，也不能告訴他我還活著。

買通了人救了我這件事兒，本就是天大的，康熙皇帝也許只是故作不知吧，但這層窗戶紙卻說什麼也不能捅破。

直到有一天，一個七香的丫頭帶來一包東西給胤祥……自那之後胤祥一天天地好起來，每天不是練功，就是看書，甚至會跟來探他的十四阿哥他們說笑了，而後更是沒日沒夜地辦差……“啪”的一聲，一滴水滴落在了信紙上，“胤祥”兩個字被打得，墨跡暈染了起來，我偏過了頭，滾燙的眼淚一滴滴過腮邊，慢慢變冷……原來這就“行走”……自打那日看了四爺的書信之後，我每日裡認真地吃飯，認真地鍛煉、休養、睡眠……小魚心裡雖然有些詫異，卻也不敢出言相詢，更何況四爺本就照顧好我的飲食住行，見我一天天地好起來，心下自然也是歡喜的。

我的話卻越發得了，除了必要的話語，平日也就是以微笑代之。

好在之前因為傷了嗓子，話也不多，小魚也不以為異，只是一個人在我面前絮絮叨叨的，我也就笑著聽。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秋葉飄落，北風漸起，黑夜越發地漫長起來。

深夜寂靜，小魚知我睡得早，也早早地下去休息了，我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帳子裡，從枕下出了那張薄薄的信紙，四爺那封信已被我折折疊疊得起了邊兒。

慢慢地打了開來，眼前一片昏暗，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可紙上的字卻依然清晰地浮現了出來……“行走……”我無聲地讀著這幾個字，它們仿若鐵斧尖錐，一點點地，重重地將這封信上的每個字鑿在了我的心上……眼眶又熱了起來，我狠狠地閉上了眼，胤祥的名字從心上劃過，四爺的臉卻浮了出來。

我輕輕地合上眼，看來我又要對不起他了。

為什麼每次我都要被迫地去傷害他，之前是，現在也是……可傷害一個總比兩個都傷要好吧。

自己忍不住苦笑了出來，自欺欺人也不過如此吧。

這念頭剛一閃過，就攪得五髒六腑都翻轉了起來，突然想放聲尖，想大哭，想失憶，想……我低低地歎了口氣，仔細地將手上的信紙折好，輕輕塞枕下，然後緩緩躺下。

綢的枕頭地著我的面龐，一片冰涼，我閉著眼睛，任憑枕上的眼淚幹了又……眼前一片亮，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手蓋上眼睛，那線有些刺眼。

“小姐，您醒了？”小魚笑著走了進來，“您快看看，下雪了，鵝似的，外面可亮堂了。”

我靜靜地躺了會兒，就讓小魚服侍著起了床。

一寒氣約約地了進來，我打了個寒戰，小魚忙走到熏籠那兒又加了幾塊炭。

我披了外裳，走到窗前，將窗扇輕輕推了開來，片片雪花頓時飄落了進來，風涼涼的，卻帶了雪天獨有的清新味道，我靜靜地著雪花拂面的，心裡一片清爽。

小魚輕巧地走到了我後：“小姐，這風冷，子才好些，可千萬別再著涼了啊……”我回頭看著大大的眼睛，裡面溢滿了關心和真切，就笑著點了點頭，轉走到書案後坐下，看著小魚忙著關窗。

“小魚，你去備幾個小菜來，還有……”我頓了頓，“有沒有酒，口味輕的就好。”

小魚一怔，遲疑地問了一句：“小姐，你想喝酒……”我笑著搖了搖頭，小魚顯得糊塗了，但見我不想再解釋什麼，也不敢多問，福了福就下去了。

我靜靜地坐了會兒，手拿了張雪濤，又慢慢地磨了墨，將筆細細地蘸飽了墨，懸腕於空，卻久久不能下筆……“小姐，酒菜備好了，這就給您抬進來。”

小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一頓：“啊，放進來吧。”

簾子掀起，一陣冰涼的風順勢飄了進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飛快地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又將它拿起，輕輕地吹幹。

“把桌子放到窗下，你就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我緩緩地將手中的紙張疊起，“啊，是。”

後一陣窸窣，偶有瓷撞的聲音響起，“小姐，您子弱，就可不要多喝……”小魚囁嚅的聲音從後傳來，我微微點了點頭，腳步聲響起，然後就是一片靜默。

我等了會兒，站起走到床邊，將手中的紙張也塞了枕下，細細平了枕痕，這才轉走回窗側。

清清爽爽四個小菜，中間還有個小小的銅火鍋，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令人心中一暖，一個小巧的青瓷纏花酒壺擺在一邊，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同酒杯。

我四下裡看了一下，順手從一旁的幾案上拿了我日常喝茶的杯子過來。

將兩只杯子斟滿，將其中一只放在了對面，手裡的酒杯不知轉了幾轉，我探手過去，手裡的杯子與對面的酒杯輕輕一撞，“祝你生辰快樂，心想事。”

裡喃喃地說了一句，自己的耳朵都聽不清，可心裡卻明白得很。

每年這個時候，胤祥都會去為他慶生。

他靜，也從不擺席，每年只是在家裡接家人、下人拜賀就是了，若是沒有胤祥，真是過得冷冷清清。

而每年這個時候的我，都是自己一個人留在家裡自斟自飲……可今年，我還是如此，胤祥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