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給家里的姊妹都送了一個,這個是剩下的。”沈約呈說。
封岌頷首,也不多問,隨口道:“若是有合心意的姑娘家直接找你大伯母去提親。”
顯然,封岌雖然覺得沈約呈該議親了但是并不想參與。
寒的名字到了沈約呈的舌頭尖,他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這是年赧意,更因為他太敬畏義父,父子兩個常年不見,他實在做不到向父親說起自己的心上人。
沈約呈回到住后,立刻把手里提的梅花鹿花燈小心翼翼放在靠近床榻旁的窗下高足案上。
他沒有對封岌說謊,這個梅花鹿確實是送了府中姐妹各種花燈后剩下來的那一個。
但是……
他送給府中姊妹各種不同的花燈玩,只有送去寒那里的是梅花鹿花燈。
和他這個一樣呢。
沈約呈看著桌上的梅花鹿花燈,忍不住角翹得高高。他傻笑了一陣,轉走到一旁的博古架,他蹲下來,在最下面抱出一個木箱。他將木箱打開,一一看過里面的東西。
瑪瑙瓔珞、鎏金雙蝶簪、鑲著玉的流蘇步搖……除了這些貴重的東西,還有親手雕的小木人、親手用草繩編的戲水鴛……
這個箱子里的東西,都是他打算送給寒的心意。他每次看見喜歡的東西,就想著送給寒,然后買下來,再放在這個箱子里。
只是他還不能送。這些東西超出了表兄妹的關系。等他們兩個人定親了,他就將這些攢了好久的禮都送給!
一想到兩個人定親,沈約呈角翹起的弧度更深。
他每次忍不住想送寒什麼,也只敢送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還要府里各都送去。
掩耳盜鈴之下藏著赤城的小心翼翼。
一想到過幾日就要重新回書院,多日瞧不見寒,沈約呈帶著的角立刻耷拉下去。
與此同時,被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正在補覺,還沒見到他送過去的梅花鹿花燈。
寒笙在院子里一遍數步子,一邊索著走路。患有眼疾,想要認路只能這樣一遍又一遍索著走。已經將屋子里索得差不多,自己房間和姐姐房間的陳設在腦海里已經有了大致廓,可以自己索著找到地方。
于是現在開始默背院子里的路。
天已黑,兜蘭提著一盞燈跟在后。
“笙笙!”兜蘭眼睜睜看著寒笙跌倒,立刻手去扶,還是沒來得及。
趕忙將手里的提燈放在一旁,將寒笙扶起來:“摔疼了沒有啊?”
不遠的英也快步跑了過來:“摔到哪里了?”
寒笙皺著眉指了指自己的膝。兜蘭立刻就要挽的兒,被英制止。外面冷,英怕寒笙冷著,把人抱進屋里再查看。
被挽起來,果然見膝蓋磕破了皮,鮮從膝蓋的傷口沿著細細的小往下淌。英皺眉眸心疼,趕忙去拿外傷藥。
寒笙出小手去傷口,看不見也沒個輕重,摁到傷,疼得悶哼了一聲。
“哎呦,快別。一會兒上了藥就好啦。”兜蘭一邊說一邊拿過寒笙的小手,去手上沾的跡。
寒笙歪著頭,問:“別有沒有傷呀?”
這樣問,兜蘭又各檢查一遍:“沒瞧見啊,還有哪里疼嗎?”
寒笙松了口氣。
——在外面的地方沒有摔傷就好,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
說:“不要告訴姐姐我摔了哦。”
英和兜蘭對視一眼。
寒笙一直都知道,自己拖累姐姐很多。姐姐已經很辛苦了,不該再為擔心。
翌日一早,寒就開始做梅花。本來應該昨天做的,可昨天實在太困,一直補眠。
要做梅花的料子剛弄好,蘇文瑤過來了。
“我想跟你學做點心,你能不能教教我?”蘇文瑤笑盈盈。
“好啊。我剛要給笙笙做點心,正好與我一起做。教你可說不上,不過是一起研究怎麼做。”寒回之以微笑。
蘇文瑤站在門口,著寒的這一笑,恍惚了一下。一直以自己的容貌為傲,京中高門名媛人兒很多,從不認輸。唯有站在寒面前,有一點心虛。所以以前不太喜歡和寒走。而今日之所以主上門做學糕點,那是因為聽說封岌很喜歡做的糕點。
約好了明日再來,蘇文瑤告辭,寒親自送到院門口時,瞧見兩個小丫鬟聚在一起小聲嘀咕著,臉上寫著夸張的驚訝表。
寒不明所以,也并不關心,轉回去。可回去之后,兜蘭告訴了下人們在議論的事——
原來是昨天封錦茵在梅林里胡話謾罵一通,彼時周圍很多侍,流言這種東西,只給給它一點點時間,立刻人盡皆知。
“二娘子就那麼個子,發起脾氣來口無遮攔什麼話都說。表姑娘您別往心里去。”兜蘭打量著寒的表。
昨日親耳聽見時,寒已經難過得哭過一場。不過哭過就算,記在心上只能讓自己不快活。
“去取紅繩來。”說。
兜蘭不明所以,還以為是什麼解氣法子。取了紅繩遞給寒,寒攏了攏,逐漸套在自己的雙手上。眉眼含笑:“笙笙。”
寒笙轉過一張笑臉,出小手索著探過去。
兜蘭這才看明白姐妹倆這是在玩翻繩!
這,也太有閑逸致了吧!
寒確實心不錯,欠的錢已經還上了,接下來幾日抄書不必那麼辛苦,可以有更多時間陪伴笙笙了。
可寒沒有想到姨母和姨丈因為這件事吵了起來。本就住得不算遠,寒約聽見了響,心里有不好的預,趕忙讓翠微過去瞧瞧。
“小孩子一時脾氣上來了,多說兩句有什麼大不了的?”三爺很煩,“你又不是不知道錦茵那個要臉面的子,你讓去賠禮道歉,這是把的臉面踩到腳底下!”
三夫人氣急:“要臉面,我那外甥就不要臉面了?”
“你也知道是外甥,是外姓人。”三爺嗆回去。
三夫人一窒,怒聲道:“既投奔我而來,那就是我的家人,不是什麼外姓人!孤苦伶仃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了,我要是讓吞了這委屈,在府里日后的日子怎麼過?”
三爺嘆了口氣,道:“不說別的。你考慮你自己了沒有?孰是孰非并沒那麼重要!你要為自己名聲考慮,你本來就和錦茵得不好,還要旁人再說你是惡毒繼母嗎?”
三夫人心里更難,噌地一聲站起來,道:“我是惡毒繼母?你就是這麼看我的?不肯我母親我不在意,那是記著生母有孝心。我每次邀過來甩臉子不愿意我也不在意,那是不喜歡和長輩待一塊自己開心就好。我送給的東西輕易扔了我也不在意,全當喜好不同不喜歡。往我胭脂盒里扔鹽粒子我不在意,那是年紀小調皮。推珞兒我也忍了,還是年紀小,姐弟打鬧。這麼多年了,我怎麼對你都看在眼里,如今說我是惡毒繼母,你這樣說話對得起良心嗎!”
“那你說怎麼辦?”三爺兩手一攤。
侍進來瞧著屋吵的架勢,著頭皮稟話:“表姑娘過來了。”
三夫人一怔,與三爺吵起來想必被寒聽了去,這孩子怕是又要覺得難做,三夫人頓時有些后悔。
“我先走了。”三爺選擇走人。
寒立在抄手游廊里,冬日晚上的涼風吹拂著。不必聽,姨母和姨丈吵得那麼兇,很多話自然飄到了耳中。
看著姨丈從屋里出來,寒守禮地福了福,道一聲:“姨丈。”
三爺有些尷尬地點點頭,并不多說。
寒走進房中,看見姨母仍慍的臉,款步走過去,在姨母邊坐下,抬手覆上姨母的手背。
“姨母,您是心疼我的。錦茵年紀小,我不會和一個孩子計較。您也萬不要因為這樣的小事和姨丈吵。”
三夫人聽了這話心里更難,氣沖沖地問:“十四歲是小,十七歲是大了?”
“是呀。十四五六正是長大懂道理的時候。”寒微笑著順著姨母這話,語氣里還噙著平日里哄寒笙的甜笑。
三夫人明白寒的尷尬境,仍是嘆息:“你怎麼就不氣呢?不為自己氣,也不為你父母氣?”
怎麼不氣呢?只是在那間小木屋里,寒已經氣過了。
寒垂下眼瞼,溫聲道:“若是旁人,又有姨母仰仗,左右要討一聲歉。可錦茵不是別人,是姨母的兒,是姨母的家人自然是我的家人。子倔,越是著,心里越逆反,賠禮也非真心。不是真心的賠禮要來也沒有多必要。若真給我賠不是,只是為我出氣,而并不能讓一下子懂事起來。與給我出氣相比,我們更應該教懂事明理以免日后在外面惹事端,不是嗎?”
三夫人皺眉看著寒。用手指頭去點寒的額角,道:“你啊!不過是因為不想我難做!”
寒笑笑,并不是否認。雙手捧著三夫人的手在手心,聲道:“姨母是為我好,而我心愿是希您好好的。若您真的心疼我,那就全我的心愿好不好?”
三夫人皺眉著寒不言語。
“若是錦茵向珞兒說了難聽的話,您會著錦茵向珞兒賠禮嗎?”
三夫人愣了一下。錦茵以前對珞兒說過不尖酸刻薄的話。一個是繼,一個是親兒子,每每哄了珞兒,只讓他不去計較。
“若您執意讓錦茵給我賠禮,并不像以前對待珞兒那般。是您把我當外人。”
“你這歪理……”三夫人又突然道,“今日聽你這般說才知珞兒的委屈,下次絕不讓珞兒忍了!”
寒一愣,沒想到勸了半天,姨母最后得了這麼個結論。不過這樣也說不清是好還是不好,畢竟過來也只一個月,封錦茵和封珞之間是怎麼樣,也不太清楚,自然不好評斷。
“您對我來說不僅是仰仗,更重要的是您是我在這個世上除了笙笙以外唯一的親人了。與幾句閑言碎語相比,親人的境才更重要。”寒垂下眼,長長的眼睫藏起眼里的一點洇,“您知道我的,若真給您惹了麻煩,我沒有辦法再留在您邊相伴。”
三夫人看著寒,心里明白事若真鬧起來,也不好做。
寒出去時,在落雪里站定,回姨母屋子里的燈火。寄人籬下的委屈可以不在意,但是在意因為給姨母帶來麻煩。
這赫延王府,看來住不了多久了。
“走吧,這雪越來越大了。”翠微勸。
寒握了握手里的小巧袖爐,轉離去。在經過姨丈書房時,看著屋燈將姨丈的影照在窗上,略一思索,停下腳步。
“你在這里等我。”寒吩咐一聲,提邁上姨丈書房的臺階。
“姨丈,寒有些話想和您說。”抬手叩門,卻發現房門虛掩,指背剛著,房門便開了。
寒微怔,也不貿然進去,溫聲詢問:“不知姨丈可——”
房門大開,寒的話卻生生卡住。
書案后的封岌抬眼過來。
寒嚇了一跳,手一抖,單手握著的袖爐跌落。球形的袖爐立刻著地面咚咚咚滾起來,先快后慢,最后落在了封岌的腳邊。
寒懵住。
他著,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滾在他腳邊的東西。
寒福了福。輕輕緩了口氣,悄然換了語氣:“將軍。”
封岌頷首,眼底似乎沒有緒?寒沒敢細看。路遲疑,著頭皮往前走,去撿袖爐。每一步瞧上去端莊款款,實則每邁出一步,心跳便更快一分。心里慌時,竟怪起長舟不在封岌邊,不能幫撿袖爐。可絕不妄想赫延王會彎腰幫撿東西。
在封岌面前蹲下來,手去拾。
“你很怕我?”封岌突然開口。
寒將要到袖爐的指尖頓了頓,才將袖爐握在手中。
“不是。”寒心如麻,沒有起,亦不敢直視。
“那是什麼?”封岌問。
寒垂著眼,亦能到封岌俯近的威。寒握著袖爐的手不自覺收,纖細的指節得發白。
“抬起頭。”封岌再道。
寒白下的纖肩悄悄了一下,覺自己就像戰場上的兵,剛得了往前沖的軍令。
眼睫孱,下緒,著頭皮抬起臉。
封岌一只手在膝上,微俯,居高臨下著。
寒鼓足勇氣,才敢與他對視。
他在等答案,不是害怕,那是什麼?
“將軍……”寒再開口,語氣又變,已噙了盼他不要問的哀求。
封岌不為所,審視著波影瀲瀲的眼眸。
迫得寒幾乎要不過氣來。說了就可以被他放過,日后雙方避嫌再不尷尬相見嗎?
在封岌將要耐心耗盡時,寒終于低低開口。
“在將軍面前,縱衫整齊,我也覺得好似無可蔽。”寒迅速垂下頭,再不敢他。
不是怕,是。
在那次跳舞意外袍掉落后,在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帳中,寒大多時候并不穿。
封岌并不需要命令任何。一心討好的寒探出他賞悅的喜好。為他研磨幫他斟茶又或其他種種時,無相伴,主供他賞玩。
寒垂眸,著袖爐上的神對張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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