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實在很聰明。
發現被人盯上后,他沒有驚慌,更沒有投奔高老六或謝鈺尋求幫助,因為那樣會立刻暴出自己的上線。
他曾在義診時幫忙,確認謝鈺與馬冰關系匪淺。
而那位馬姑娘又是道兒上出了名的古怪,一個大姑娘,偏與一群窯姐兒好……
小黃需要傳遞消息,又不能暴自己的份,于是他也來逛窯子。
只要那位傳說中的張抱月確實與馬姑娘關系匪淺,那麼只要聯系上,就間接聯系到了馬姑娘。
而聯系到了馬姑娘,就相當于同時聯絡到了小侯爺和高六爺。
誰的人?
誰的人盯上了小黃?
田家?
不太可能,現在田家已經是爛攤子自顧不暇,大約沒什麼余力再去狩獵他人。
那麼,肅親王……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見馬冰忽然嚴肅起來,張抱月小聲問。
“啊,沒事,你和草專心自己的事就好了。”馬冰笑道。
“沒關系的,還有七天呢!”張抱月說,“要是他再來的話,我可以……”
“他不會再來了。”馬冰搖搖頭,及時打斷了張抱月的想法。
小黃無疑是個很謹慎也很聰明的人,他對外的份是個小混混,之前來百花樓見張抱月的理由就是“仰慕已久”“攢了很久的銀子”。
哪怕張抱月如今已算不得頭一號花魁,面銀依舊不菲。
試問一個那樣的小混混,怎麼可能有能力隔三差五來百花樓嫖?
張抱月就有些黯然,顯然因為自己不能繼續幫助馬冰而失落。
馬冰失笑,主轉移話題,“好啦,你已經幫了很多啦,這件事我們會理的。眼下最要的是你和草……”
打開帶來的藥箱,擺出一溜兒瓶瓶罐罐和油紙包,一一介紹著它們的功效:
“那個是治療風寒的,這時節越往西北越冷,若你們哪天忽然覺得頭沉鼻干,別遲疑,趕吃一粒。
這個是管跌打損傷的,那個是燙傷膏,那個是……”
藥瓶上的紙條都用張抱月和草認識的字簡單寫了功效,至于名字,那不重要。
最后,馬冰拿出一只細小的竹管,對著張抱月和草晃了晃,“這兩枚藥丸是重中之重,吃下去之后,差不多兩個時辰左右你們的就會慢慢變黃,看上去氣極差……”
這藥丸本無毒無害,但效力很持久,吃一回大約得一個來月才能“褪”,而且沒有所謂的解藥。
張抱月聽罷,狠狠松了口氣,草也十分激。
“就是持久沒解藥才好……”
兩個姑娘看著那竹管,眼底涌著希。
窯子里養出來的姑娘難免白貌,皮細,這樣的出去就是案板上的,很容易被人盯上。
有了這藥丸,必然能減許多麻煩。
而等們在外面風餐宿一個月,肯定也就曬黑了,養糙了,待到那時,藥效褪了也不怕了。
三個姑娘相互拉著手,很用力,有些痛,但誰都沒松開。
草眼睛里蓄了淚,聲音都《開封府食探案錄》,牢記網址:m1有些抖,“我們真的能自由?”
張抱月用力點頭,“能!別哭,把淚憋回去!”
草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著頭拼命眨眼,果然把淚忍了回去。
不能哭,不可以哭,這是好事。
若給鴇母看出端倪,馬大夫也會被牽累。
等張抱月和草稍微平靜了些,馬冰又遞給們一把鑰匙,“玄武西街東邊數第六座院子,外頭掛著紅燈籠,那里面準備好了馬車、糧草和替換裳,還有兩份戶籍文書,到時候你們馬上出城!”
其實這會兒逃,已經有些冷了,張抱月和草難免多遭罪。
可沒法子,們沒有機會,只能耐心等待。
所幸,深秋之前,機會終于來了。
每個行業都有自己文或不文的規矩,偶然還會舉辦業盛會什麼的,既為競技,也為團結揚名。
窯子也是如此。
每年中秋前夕,開封城所有的老鴇就會將自家得意的窯姐兒推出來展示才,最后拔得頭籌的,便是下一年開封的花魁。
那花魁最好是個還沒出江湖的子,順便競拍初夜,但在這之前,也需要“前輩們”熱場子。
張抱月便是前輩之一。
那會是年前和草最后一次外出的機會。
而且當日會聚集海量慕名而來的嫖客,以及所謂的文人雅士,人多眼雜。
最要的是,老鴇和打手們會自然而然的將注意力放在小姑娘上,反而對們這些老人失于防范。
這是最好的逃跑機會!
馬冰道:“到時候只管跑,別回頭,只要離開開封地界,他們就再也找不到你們了。”
最后一次深深地看著這兩個姑娘,“到時候,你們就自由了。”
自由!
多麼奢侈的字眼!
有那麼一瞬間,張抱月和草的呼吸都停止了。
“咚咚,咚咚!”
們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奔流的聲音如此之響,像極了春節時夜幕中炸開的絢爛煙花,沖擊得們頭暈目眩。
“你跟我們一起走吧。”張抱月反握住馬冰的手,“開封城,不是什麼好地方。”
不清楚馬冰究竟要做什麼,可之前給出的幾個名字無一不曾是位高權重者,總歸不是好事。
也不知道那小黃到底是誰,但肯定是替馬冰辦事的,既然下頭的人已經被盯上了,馬冰就隨時都有暴的風險。
開封太大太繁華,也太冷太可怕。
外頭的人總是破頭也想進到這座城里來,殊不知,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塊磚石都是水里泡出來的。
張抱月發了瘋一樣想離開。
草也眼看著馬冰,很小聲地說喊了句,“馬姐姐。”
在短暫的人生中,只有眼前這兩位慷慨地給予溫暖,早就想喊一聲姐姐,卻不敢。
這樣的份,怎麼好胡攀附?
可,可終究忍不住。
要是大家一直在一起,那該多好呀。
馬姐姐……
馬冰一怔,腦海中仿佛平地卷起風暴,那些一度以為已經忘卻的記憶碎片轟然飛起,像午后斑斕的蝶,翩翩飛舞。
飛快地眨眨眼,好像那點突如其來的意從未出現。
“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啊。”
自此一別,各自珍重。
回開封府的路上,忽然下起雨。
這場秋雨來勢洶洶,從寂靜無聲到急如豆,不過須臾之間。
街上許多行人毫無準備,被澆了個,抱著腦袋狼狽逃竄,一時間,到都是“嗷嗷”的聲和抱怨。
豆大的雨點狠狠打在油紙傘面上,威力極大,幾乎人拿不住。
冷冽的空氣中迅速灌滿水汽,呼吸間已經帶了寒意。
馬冰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突然聽到細微的“噗嗤”一聲,接著,便有沁涼水滴落到撐傘的手背上。
抬頭一看,傘面上竟開了。
馬冰一時有些愣神,站在原地久久未。
破了啊……
說起來,這把傘還是當年義父買來的,用了十多年,哪怕自己倍加珍惜,時時保養,好像也確實該歇一歇了。
但馬冰還是有些不甘心。
四下看了看,抬腳走一家賣雨的鋪子。
這是一家蠻小的鋪子,但據說掌柜的修補雨傘的手藝極好。
掌柜的人點了燈,瞇著眼看了許久,搖頭,“姑娘,這傘已經修補過許多次,各都到了壽命,恐怕是不了。”
饒是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這話,馬冰還是有些難。
“不了嗎?”
掌柜的點點頭,“傘跟人都是一樣的,您想啊,人到了歲數都會老,哪怕沒有病,也有油盡燈枯的一天,更何況它呢?”
他倒是很理解馬冰的心。
許多東西用久了,就跟自家人一樣,總會生出點兒分來。
這冷不丁要丟,確實不舍得。
馬冰盯著舊傘看了許久,過了會兒才說:“幫我拿把新傘吧。”
“好咧!”掌柜的問,“姑娘要哪一把呢?”
“隨便吧,”馬冰收起舊傘,淡淡道,“都一樣。”
舊傘收攏的瞬間,好像到某些重要的過往,也隨之封閉了。
雖然如此,但掌柜的還是用心挑了一把秋日紅葉的,十分應景,也很結實。
馬冰只隨意瞟了眼,便付錢離開,直接回了衙門。
謝鈺還沒回來,馬冰想了下,也沒有貿然去找高老六。
端了個馬扎,坐在屋檐下看雨。
屋檐很長,滴下來的雨水隔著老遠。
那里的青石板早就被打出一排小窩,雨滴落下來時,會發出類似“卟”的悶響,同時濺起亮的,很漂亮的水花。
另一邊,王衡抱著個手爐聽兩個徒弟背藥方,偶爾瞪一眼。
馬冰忍不住笑了。
前幾日王衡的孫子遞了家書回來,老頭兒上沒說,背地里卻抹了回眼淚。
那位王家的小爺真的被長輩“發配”去了一座很窮困的小縣城,遭了不罪,還病了。
但他確實是個很單純的好人,難熬也沒嚷著要回來,只是在信中檢討了自己過去的養尊優,說這里的人遠比開封府的百姓更需要幫助。
他不想回開封了。
在信的末尾,他還請王衡代為向開封府的人轉達自己的歉意。
他實在不該當著人家的面挖墻腳的。
尤其,還說了那樣天真的傻話。
當時謝鈺和馬冰都愣了。
老實講,當時那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他們甚至已經忘記了。
最后還是王衡提醒,兩人才想起來,又覺得有些好笑。
這樣也好的。
該長大的人,都長大了。
直到快晌午的時候,謝鈺才順著魚頭豆腐湯的香味一路走進來。
馬冰到底閑不住,把水缸里養的大魚捉出來一條。
胖頭魚嘛,腦袋是很好吃的,便單獨斬下來燉豆腐,白白的,濃濃的。
剩下那麼老大一條魚子,一口鍋勘勘放下。
就加了蔥姜蒜和醬油、蔗糖什麼的紅燒,大火燒開了,轉小火咕嘟嘟冒泡,醬紅油亮的湯一口氣浸到厚的魚里去。
吃的時候掰下一大塊來,往濃郁的湯里一按,格外香甜。
便是只拿那魚頭豆腐湯泡飯,也能狠吃幾碗的。
今兒照例是元培配著謝鈺出門,也不知兩人做了什麼,大約是狠了,進門后顧不上寒暄,先埋頭用熱湯跑了兩大碗飯,這才過氣來。
馬冰把小黃的事說了,謝鈺夾魚的作頓了頓,“高老六未必不知道。”
說著,他一抬手,開元培過來的筷子,將魚臉頰上最的一大塊搶走,轉手放馬冰碗中。
馬冰笑了下,對上元培的眼神,啊嗚一口吃掉。
確實,高老六做的就是不見的買賣,有很多消息反倒比他們更靈通。
謝鈺又吃了一塊熱豆腐,額頭上漸漸沁出一層細的汗珠,“不過,還是要說一聲。”
是進是退,讓他自己選。
吃完了飯,謝鈺果然撒出人去,借口有外面來的人販子流竄,開始在城外大肆搜索可疑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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