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差

坤和宮讓他滿意的就是，住的地方和務司的大通鋪不一樣了，他們和一些小侍一同住在坤和宮下院玉溪院裡，房間是四人一間的小房間，雖然小，床帳放下，卻實實在在是一個自己可以略略舒展的小天地了。這讓一直繃著神經的他覺得輕鬆，也開始嘗試著睡前做一套簡單的瑜伽作。

因為心臟病，他不能做太激烈的運，相對靜止舒展的瑜伽是他前世的選擇，在公司上了正軌，經濟寬裕的時候，他請過教練上門教導，堅持了許多年。而如今在這嚴酷的宮廷，長久站著，輒下跪罰都是常見的，而太監們隨著年紀漸長，就會漸漸發福、駝背、早衰，這是一個很可怕的前景。讓自己的從小練習瑜伽，習慣靜止中的放鬆舒展，增強素質是很必要的，畢竟這是古時候，沒有先進的醫療設備，一頓板子可能就能要了他的命……瑜伽靜小，場地限制小，實在是極佳的選擇。

日子好過，傅雙林卻沒有掉以輕心，他謹言慎行，絕不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坤和宮裡資盛，往往有賞下來，他也絕不多拿，幾日下來，因喜看在眼裡，顯然對他的謹慎勁兒也頗為肯定，讚許了幾句。因喜是個說話舒緩令人舒服的人，眼角似乎總著喜氣，對上對下都是和氣得很，但是卻不常讚許人，因此傅雙林得了他的讚許，是十分難得的。但是在一起試用期的小太監眼裡，就不是這麼舒服了，傅雙林前世孤兒院出，對孩子式的殘忍最是清楚，排、冷落、冷嘲熱諷，都是應有之義。他到底是個的靈魂，只是沈默著忍過去了。

然而這一日王皇后的召見卻讓他踏上了風口浪尖。

空氣裡依然是清新的佛手香味，地面上鋪著厚實的羊地毯，王皇后穿著半舊天青家常，臉上鉛華不施，不著釵簪，鬆鬆挽著髮髻，抱著個大概四、五歲的男孩，整個人出濃濃的溫之意，那男孩雕玉琢，像個團兒就一般，正握著個佛手在玩，正是三皇子楚煦。

傅雙林和一個名柳青的小侍一起上前叩拜，王皇后溫和道：「起來罷，今天你們來是有差使讓你們辦。」

待他們恭敬站起後，才又緩緩道：「三皇子如今正是調皮的時候，因喜說你們二人一貫仔細穩重，本宮便想著你們來每日陪伴小皇子玩耍，別的差使你們就不必辦了。」

那柳青正是那日，正是第一個說要以死勸諫的那個，年約八歲了，喜出外，早一馬當先跪下道：「謹遵娘娘懿旨，小的必誓死保護三皇子！」

傅雙林只跟著他一同跪下，王皇后笑道：「有這份忠心護主的心便可，娘護衛宮人跟著呢，你們二人還小，只陪著三皇子玩得開心便可，只一條，若是一心討好，失了統，只攛掇皇子做些危險的事，那可留不得了！」

傅雙林與柳青凜然應是。

王皇后恩威並施一番，才讓他們起來侍立一旁，又和懷中的楚煦聲道：「這兩個小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楚煦正是小男孩最可之時，長得和王皇后相似，臉上有淺淺酒渦，平添幾分甜來，笑道：「好。」

王皇后笑著將他在懷中，又問他今日吃了什麼，晚餐想吃什麼，又和他一同背詩，玩了一會兒才站起來囑咐屋裡人好生伺候，帶著宮出去了。

傅雙林自生長在孤兒院，見到這般母子對答有來有去的天倫溫暖之景，一貫自詡堅強的他居然有些自憐世起來，對溫的王皇后也生了好，當下也沈下心來陪著三皇子玩球不提。

傅雙林前世是個淡漠自律的人，也因此一般孩子喜歡玩的東西，他都不知道，陪伴三皇子對他來說其實並不是個很合適的差使，他不過只是幫忙拾球揀木馬罷了，反而是柳青笑容親和，說話又脆又甜，用一手扔球很快便取得了三皇子的信任，於是很快傅雙林便淪為了陪襯。

三皇子是王皇后嫡出，又因面貌與王皇后相似，極得元狩帝和王皇后的寵，屋裡伺候的人極多，三皇子年紀還小，每日睡眠時間也長，他們二人伺候了幾天，居然當真就是陪著玩耍，什麼事都不需他們經手，清閑之極，這樣優差看在其他小太監眼裡，自然是又羨又妒，便是坤和宮裡的一些下級宮人，也是艷羨得很，風涼話也聽了不。

這日正陪著三皇子楚煦玩耍，忽然看到楚煦手向門口，笑著口齒不清地道：「皇兄！」，原來是太子殿下帶著個男孩走了進來，太子殿下額上抹著紅織錦鑲珠抹額，穿著大紅麒麟踏雲箭，犰皮靴子，面上著紅潤，額發略，應是才運過，跟著的那男孩和楚昭年歲相當，深藍箭，底烏靴，面如傅，眉如墨畫，要不是穿男式箭，倒似個小孩。

楚昭走進來便一把抱起三皇子笑道：「似乎又沈了些，過幾日打獵，給你獵隻兔子頑。」

楚煦只是嘻嘻笑著聲氣道：「我不要兔子，我要豹子。」

楚昭只抱著他，了他嘟嘟的臉和小手上的小坑，轉和旁邊那男孩道：「雪石，你看是不是又胖了些？」雙林來了幾日，已悉了坤和宮外的人，暗忖原來這男孩正是太子的伴讀，丞相顧長知的嫡孫顧雪石。

顧雪石笑道：「三皇子這時候正是一天一變呢，幾日不見自然變化大了。」

楚昭笑嘻嘻地只是抱著他，又拿了幾上的布老虎逗楚煦玩，傅雙林便在幾上倒了兩杯茶奉在幾上，悄聲侍立一旁。旁邊的柳青卻伶俐地笑道：「三皇子一看到太子來了，便高興得很，太子正該常來陪陪他。」

楚昭還沒說話，旁邊的顧雪石冷嗤了聲：「巧言令。」楚昭斂了笑容道：「主子還用你教著做事？」他雖年，冷下臉卻極為威嚴，雙眸冰冷，柳青驚了一汗，連忙收了笑容跪下道：「是小的出言不當，太子責罵的是。」一邊給自己扇了個耳。

楚昭小小臉上面沈似水：「起來吧。」一邊看到桌上有兩杯茶水，便拿起一杯遞給雪石，一邊自己一氣喝完，發現那茶水不冷不熱，又極為甘甜，不由看了一直侍立一旁默不作聲的傅雙林一眼。

楚昭和顧雪石逗弄了一會兒楚煦，看著楚煦睡著了，便走了。柳青看他們出了院子，輕輕冷哼了聲對傅雙林道：「也不過是個伴讀，不就是出好點，就在太子面前下眼藥！將來別犯在我手裡！」

傅雙林被他語氣中的怨毒之意吃了一驚，卻沒接話，只低頭將地毯上的玩撿起來，柳青看他不接話，心下暗自後悔自己逞了口舌之快，萬一被他傳話倒是不好，一邊卻覺得傅雙林一貫沈默寡言，未必有這膽子去告狀，便緩和了口氣道：「我先去吃飯了，回來再換你。」

傅雙林點了點頭，柳青便走了出去，卻一直沒有回來換。三皇子睡了一會兒起來，娘送了一碟子切好的果子進來給三皇子吃了後便又出去。原來皇后不喜兒子在脂叢中長大，對自己兩個孩兒都配丫鬟，多配伴讀，邊伺候也多用太監，以免將孩子養出婦人弱之氣來，如今三皇子正是學舌貪玩之時，皇后更是讓小太監來陪他玩耍，不許宮娘過於寵溺近。

柳青不在，傅雙林只得著肚子陪三皇子玩耍，心下也知柳青到底是個孩子，被太子責罵，難免有了緒，大概對侍奉三皇子也有了牴緒，讓他自己緩一緩想通了自然就會回來。

到了下午，果然柳青終於回來，看到傅雙林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正好遇上張順公公吩咐了些事，順兒替他跑了個兒，屋裡給你留了一碟子點心，你快去吃了吧。」

傅雙林沒說什麼，自了班回去了。

晚膳的時候王皇后到了三皇子的院子裡用膳，才用到一半，便聽到外頭來報陛下駕到，才報過不及迎駕，元狩帝已邁步進來，扶住了要下拜的王皇后笑道：「今日難得奏摺批得早，便過來瞧瞧煦兒，朕已數日未見過他了。」一邊抱起笑嘻嘻的三皇子。

王皇后笑道：「不如田舍翁矣，三郎看來要不記得爹爹了。」傅雙林和柳青連在一旁伺候，雙林聽到王皇后自然而毫不見外的說話，心下微微納罕。他用餘悄悄打量，只見元狩帝不過三十許年紀，面目頗為英俊，目沈鬱。

三皇子嬉笑著去拉元狩帝的鬍子道：「父皇……」

元狩帝抱著他坐下道：「還是阿煦好，誰說不記得爹爹了？」一邊親自拿了筷子去夾了筷魚給三皇子吃，一擡頭看到傅雙林和柳青連侍立一旁，問道：「三郎邊新添了人？」

王皇后微笑道：「陛下不是說轉過年便讓昭兒去東宮了麼，我便讓務司今年新選了一批小侍，都還未確定職司，先放在坤和宮調理著，三郎還小，我便選了兩個年紀小的陪著他玩，若是好，先留一個陪著三郎用，日後再慢慢挑，陛下可要掌掌眼？」

元狩帝笑了笑：「長史和東宮僚屬朕倒是都已看著了，你歷來穩妥，這邊你掌著便好。」頓了頓又道：「朕知你是穩妥起見，所以打算多用新的小侍，只是沒個老的人提點著也不，東宮總管人選，不得從你我邊人裡出，昭兒那邊的人要用些心，他如今看著太過沈靜老了些。」

王皇后微微一笑：「昭兒像陛下。」

元狩帝沈默了一會兒道：「朕那時境不同，習於忍耐，養出了這麼一副寡慾不討喜的樣子，如今昭兒明明頗得你我寵，仍是這般，倒是奇了。」

王皇后笑著給元狩帝布菜：「陛下英明神武，如何自貶呢？昭兒滿心孺慕陛下，想是在模仿陛下一言一行呢。」

元狩帝笑了笑，低下頭逗弄三皇子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