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送走了看病的大夫,顧母來到沈晚床邊,只見死寂一般仰臥於床,一邊臉頰高高腫起,白晰的臉上青紫了一片瞧著駭人,另一邊眼角劃了道口子,饒是敷了藥還是約有些滲,心裡不由得既愧疚又難。
俯給掖了被角,輕聲安道:「晚娘,你也莫憂心,那劉大夫也說了,剛你那是怒急攻心方吐了口淤,這口吐出也好,否則這火氣憋在心中可就要傷壞了子。面上的傷你也莫怕,我定走遍這汴京城給你尋了好傷藥來,定然不會讓你留了疤去。」
沈晚閉了眼,面上盡顯虛弱疲態,卻是沒什麼表。
「晚娘,今日之事……」
「娘。」沈晚突然開口,蠕著乾裂的瓣,聲音嘶啞虛弱:「我累了娘。」
顧母慌張的又看向沈晚,但見仍舊閉著眼睛,一副不多言的疲憊之態,當下心裡竟生出幾分無措來。
「那……那晚娘你好生歇著,待來日你傷好些了,我再解釋與你聽。」顧母的說完,便仔細給放了床帳,一步三回頭的輕手輕腳的出了臥房,帶上了門。
外間顧母囑咐下人的聲音約過門傳了進來,沈晚睜開了眼,昏暗中失神的著影影綽綽的帳頂。
從顧立軒衝抬手的那刻起,便不需要任何解釋了。
是的,不需要了……
顧家這夜鬧得人仰馬翻,此番靜自然瞞不住有心人。
這日,雨過之後天氣稍微涼爽了些,虞夫人便邀了兵部的一些眷一同賞花。閒聊中提到了顧主事府上前些日子鬧騰的靜,一時間衆夫人如同打開了話茬子,七八舌的議論起來。
「哎呀,活了這把歲數,我還真沒聽說過哪家的眷還能這般不得臉的。也不知是犯了什麼事,竟激的顧主事了手,聽說都打吐了呢。」說話的是兵部郎中於修家的夫人,於郎中素來與顧立軒不對付,如今可算逮著他們家的醜事,他夫人焉能不幸災樂禍?這話頭也是最先引的,說起此事便滿臉放。
兵部令史的劉娘子有些不落忍道:「再怎麼說也不能手啊。堂堂一男子,對個手無縛鶏之力的娘子手,到底做的過了。」
庫部主事的娘子譏笑道:「劉家娘子,你可莫要妄做善心,你倒是可憐那顧家娘子,殊不知那廂是罪有應得。我可是聽說那顧家娘子霸道強橫,府三年肚子沒個靜不說,還是尋死覓活的不讓顧主事納妾。顧主事這才惱了,沒忍住方了手。」
職方主事的娘子詫異:「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虞夫人也有些驚訝的看向。
庫部主事的娘子得意道:「我家郎君跟我說道的。前天我家郎君與顧主事一道吃酒,顧主事心中煩悶,便多說了兩句。劉家娘子,當時你家郎君不也在場麼,難道回去沒說與你聽?」
兵部令史家的娘子尷尬的笑笑。自然是說道與聽了,但家郎君也說了,畢竟涉及人家的私事,不便外傳。
職方主事的娘子饒有深意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出,這便說得通了。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素日裡瞧著那顧家娘子弱弱的還當是個賢惠好的,沒料到私下卻是善妒強橫的。三年都沒靜,婆家沒自請下堂已是萬分仁善了,卻不依不饒連個退路都不給留,莫不是要讓人顧家絕後?都說那顧主事素來斯文有禮,如今卻被的直接忘了孔聖人的話,如那鄉野村夫般的蠻橫,可想而知他家娘子都將他了什麼樣?」
近幾日,顧主事的這點家事在兵部被傳得沸沸揚揚,相信已然傳到了上峰耳中。本來這點私事是不值當什麼,畢竟哪個家裡也不是一直風平浪靜的,難免也有個波折起伏的。可架不住那顧主事近來風頭正盛,這就惹了許多人的眼,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這點事是好幾日沒消停。
職方主事的娘子晦的笑了笑,其中自然有家郎君的手筆。兵部員外郎前些日子已經請辭回鄉丁憂,空出來的位置,不知多主事都在盯著,可最有可能上位的,除了他們家郎君外,便是那顧主事了。
家郎君還正愁抓不到那顧主事的把柄呢,不巧那顧家就出了這檔子事,雖事不大,可聽在上峰耳中,難免就落下治家不嚴的印象,不是有句話『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員最爲看重風評,更何況值此上位的關鍵時候,一丁點的岔子就有可能斷了晉升的機會。
翌日,虞夫人和秦嬤嬤閒聊時,便將打聽到消息說與聽。
虞夫人慨道:「到底是年輕氣盛了些,郎君要納妾讓他納便是,左右不過是個玩意,也搖不了大房的位置,死活還不是手裡著?這廂倒好鬧到如今這般田地,失了面不說,別人也只會說是的不是。」
秦嬤嬤不置可否的冷笑,個中關係旁人不知,心裡可門清的很。只怕那日是顧母與那顧主事已然攤了牌,倒是不知是晚娘不願還是那顧主事心裡嫉恨,方讓了那般無妄之災。
心不在焉的連喝了幾口茶,秦嬤嬤越想眉頭皺的越,本就不是親和面相的,此刻瞧起來愈發的嚴厲。
虞夫人看著心裡頭打突,小心詢問:「嬤嬤,可是茶水不合胃口?要不給您換上雨前龍井?」
秦嬤嬤擺手示意不用,卻依然擰著眉似沉思了好一會,方似下了決心道:「改日你約上顧家娘子,我想再瞧上一瞧。」
虞夫人只當秦嬤嬤要關心沈晚的傷勢,趕忙應了聲,心下也盤算著待過個三兩日再去請,那時面上的傷估計也好上個差不多,這般也省的面上難堪。
兵部署裡,這日散了值,剛從偏殿走出的顧立軒不巧遇上剛出主殿的霍侯爺。
饒是遠遠見,那也是避開不得的,顧立軒只能著頭皮迎上前去,拱手施禮問安。
霍殷在他面前幾步遠頓了瞬,沉著臉居高臨下的掃他幾眼,隨即收回了目,大步從他邊徑直而過。
看他那副拘謹無措的模樣,還當是個子窩囊的,沒想倒還是個窩裡橫。
直待人走遠了,顧立軒方狠狠了幾口氣,剛霍侯爺冷眼掃來的那一瞬,著實令他腳底發。
一連數日,顧立軒都未回府,沈晚不知這幾夜他都宿在哪裡,也不想知道。
顧母瞧著沈晚不聞不問,一副心如死水的模樣,愈發的坐立難安。原本打算這幾日便將那事趁機全盤道出的,可不知怎的,只要面對著沈晚,便半個字都吐不出口。
顧母日夜愁眉鎖,不知如何開口,而在外的顧立軒數日來也是寢不安枕,食不知味。
這幾日他沒在別,恰也在這如意客棧借宿。
他是懷著滿腔的怨毒借宿於此的,對那顧立允更是懷著極大惡意。揣著重重惡念,他在這個客棧等了一日又一日,終於在某日,他見著了哪個他母親口中所說的,所謂本家堂弟,顧立允。
真見著人的那一刻,他卻意外的怯了。
一襲青衫,舉止斯文,待人彬彬有禮,那顧立允是個尚有幾分書生意氣的俊俏年郎。恍惚中,他差點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竟見到了從前那意氣風發模樣的他。
顧立允真的像極了當年的他。
每天夜裡,他都要在樓下堂上獨自坐上許久,直到店裡小二過來委婉催促,方游魂一般深一腳淺一腳的上樓回了房。
回房後也難以眠,想那書生意氣的堂弟,想那一朝及第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過往,又想在觥籌錯中他小人得志的臉,再低頭看看發的雙手,想著自己那般扭曲暴的模樣,想他的嫉妒、狹隘、暴躁、猜忌、冷漠、暗……
莫名的悲涼突然涌上了心頭。
明明不過數年的功夫,他怎麼就好似變了個人?
從前的他,明明也是那般意氣風發懷坦的啊。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
他……怎麼就讓自己變得如此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