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賀蘭瓷見過的陸無憂家人有限, 相比較多的也只有妹妹花未靈，但小表弟周寧安鬧騰的日子裡，還真到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周寧安讀書不行, 但皮子利索, 雖然每每被陸無憂教訓得吱哇, 仍然屢敗屢戰, 死不悔改, 渾上下散發著一刀槍不的味道。

其實還令人佩服的。

賀蘭瓷不由思忖道：“所以你小時候也是這樣的麼？”

陸無憂略微覺到被冒犯：“我要是像他這樣，小時候早被打死了。”

賀蘭瓷：“……嗯！？”

他到底什麼環境長大的。

陸無憂頗有些憾道：“這小混蛋一看就是小時候沒被揍過，將來……”

“……？”

陸無憂清了清嗓子道：“沒什麼。”

晃州在北邊, 但又更接近西北，地勢低窪, 四面有山, 所以反倒沒有上京那麼嚴寒。

義勇幫最後還是答應了陸無憂的條件, 興許也是劫掠這地方更加窮山惡水，若能平平穩穩安居樂業, 其實許多人也都未必想當匪。

破土工那日賀蘭瓷還去看了。

換了條深的襖，腳底是淤泥淺灘，繡鞋大抵會被弄髒，不過也不甚在意，遠著羣結隊的人熱火朝天開幹, 冬日裡喊聲震天, 互相吆喝著幹活的模樣, 觀之還有幾分莫名震。

在上京自然是見不到這幅畫面的。

陸無憂也踏步過來道：“以銀酬工的, 我給的還頗爲厚, 自然比強令徭役更讓人有力，而且等開春了, 春耕時可一日一換，儘量不妨礙他們務農。下泥水也是等到三四月份天暖之後。”

周寧安正扯著那位姓程的吏員指指點點。

賀蘭瓷又看了好一會，才道：“我都沒想到你會做這麼多。”

陸無憂道：“來都來了。我不一向是既然做了，就儘量做好。”

賀蘭瓷點了下頭道：“你這點，還蠻討人喜歡的。”

陸無憂慢悠悠道：“討誰喜歡？”

他問的直白，賀蘭瓷愣了愣，微妙有點窘，繼而道：“大家都喜歡認真的人。”

陸無憂瞥了一眼，又輕輕緩緩地笑了。

因爲偏遠，晃州收到上京的邸報往往需要很久，好在陸無憂自有收消息的渠道。

得知賀蘭謹已經病好，順利前往益州，賀蘭瓷鬆了半口氣。

兩月已過，蕭南洵從太廟祭祖回來了，沉寂了一會的羣臣又開始故態復萌，上諫要求聖上早日立下太子，尤其聽聞大皇子妃還診出了孕，更是令羣臣激——在皇位更替這件事上，最怕的便是君王無後。

本來因爲益州一案，麗妃和二皇子一系大打擊。

之後的京察裡，吏部尚書與新上任的左都史顯然也都對二皇子並無好，又削裁了一部分二皇子的黨羽，剩下的也都夾了尾，不負當初的囂張。

好像大局已定。

然而聖上仍拖延著不肯下旨，二皇子回來後，居然又以他祭祖有功，賞賜了好些東西下去，令羣臣都一時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最驚人的消息莫過於，麗妃再次有了孕，已經年近四十了，可見確實聖寵不消。

局面似乎又顯得有些撲朔。

賀蘭瓷看完，有些驚愕：“聖上居然真的這麼……”

陸無憂頷首道：“做皇帝也未必自在，能想讓哪個兒子即位就讓哪個兒子即位。當然，蕭懷琸猶豫不因爲他寵麗氏，也因爲他不想自己在位時，讓蕭南泊做大。話說回來，做個昏君說不定會比較快樂。”

賀蘭瓷還是默默祈禱無論如何不能讓蕭南洵即位。

***

他們的日子還是照常要過。

青蓮教相對來說晃州這幾個匪幫裡比較棘手的一個，因爲沒有固定據點，教主故弄玄虛，裝神弄鬼，是個於地下的幫派，府想捉，百姓還會幫著阻攔遮掩，錢財都被騙盡了，仍不知悔改，還覺得死後能在閻王那裡換取富貴，實在荒唐極了。

有些鰥寡孤獨的老人家，一把年紀辛辛苦苦種地賺來的一點買命錢，都被騙淨，最後淒涼慘死。

但是與之對應的，青蓮教也是最富庶的，據說教中除了教主，還有什麼八大金剛，十大護法，不富戶暗地裡都與之有勾連。

陸無憂派人潛進去，費了月餘功夫，才大致清楚構，捉人不難，難的是怎麼讓被騙的人清醒。

好在，恰巧青蓮教每月都要召集大批教衆，舉行一次神賜儀式，容大抵是臨顯神蹟，給教衆賜福，順便收取上供錢。

賀蘭瓷這次也很意外：“還要我去？”

陸無憂道：“對，不過你不能只看戲了。”

賀蘭瓷疑。

陸無憂扯著過來，然後盯著的臉看了一會。

看得賀蘭瓷都發了，眨著眼睛怔怔問他：“我臉怎麼了？”

陸無憂方纔指了的臉蛋，潔細膩，毫無瑕疵，緻得像天工造，但也因此，總有種疏離高冷，不可，只是近來面對他時，越發不設防，就顯出了幾分可欺。

“沒怎麼，好的。太好了，所以我給你準備了套裳，可能有點冷，不過我會渡力給你。”

與其說是裳，倒不如說是一條層層疊疊輕紗擁的織，雖然軀是都遮掩住了，但總覺得好像也沒穿什麼。

賀蘭瓷穿好後，發現他還準備了些銀飾珠寶，全是水或燦銀，閃粼粼，是從頭頂上墜下的珠鏈就有兩三條，頸項、手腕、耳垂上也有對應的飾，像是一整套頭面，但澤也太輕飄了，本不住，也不夠莊重。

嘀咕著，覺得陸無憂這什麼莫名其妙的好，繼而又有點擔心，他找木匠打了新牀，但至目前還沒送來。

等全部換好後，陸無憂進了室，果然一怔，眸閃了閃。

賀蘭瓷有些警惕地立正站好。

陸無憂一步步朝走來，指腹輕托起頰邊搖晃著垂下的銀鏈，眼眸也淺淺低垂了道：“還真適合你。”

“這也太……”糾結著，臉頰微微泛紅，“奇怪……”

話沒說完，陸無憂已經又蹭了蹭未著口脂的脣，道：“很像個聖。”

賀蘭瓷：“……？”

陸無憂語氣平靜地口吐狂言道：“讓人想玷污。”

賀蘭瓷就知道：“早……”頓了頓，含糊道，“早被你玷污過了。”

陸無憂挑起眼眸，舒展地笑，忍不住在頰邊親了一口，道：“我隨口胡說的，讓你穿這樣當然不是因爲我想看，是因爲剛好有需要。”

賀蘭瓷懷疑道：“真的不是因爲你想看？”

“好吧……不是因爲我想看。”

青蓮教此次的神賜儀式在一個山坳新搭的祭臺上，夜半場，神且寂靜。

教衆們早早舉著火把，等在臺下，等著今日的神蹟和教主的賜福，忍不住心懷期待，以往每次的神蹟都是那麼的令人驚詫，更讓人相信他們教主就是天降的神明！

約莫等了一刻，著玄道袍的教主緩緩從虛空中現，他頭戴金冠，手持一柄禪杖——打扮得相當不倫不類——臺上四周也燃起了火焰，映得他彷彿人都在發。

他低聲誦，張開雙臂，手中莫名多出了兩團火，火搖曳間，他雙手一拋，衆人彷彿聽見了電閃雷鳴。

下一刻，他將布蓋在了面前的一塊石頭上，揮舞著禪杖，口口唸念有詞，彷彿在使用法力一般，不一時，他揭開了那塊布，只見裡面金燦燦，竟是已經點石金！

臺下的教衆不住發出驚呼聲。

就在這時，空中突兀地響起了一聲輕笑。

突兀，但是清晰。

立刻有人大喝道：“是誰！誰在造次！”

有個蒙面的黑人真的從虛空中踏步下來，足尖點在祭臺邊緣，隨手一抄，就把剛纔點金的金塊舉了起來，掂量了兩下，火中有人看見那金塊底部似乎不太對勁。

來人手上一翻，金塊上部的一層金箔剝落，出底下的石頭，他微笑道：“收了這麼多的孝敬，怎麼連塊真金都捨不得用。”

青蓮教教主臉微變，大喝一聲道：“這是惡鬼派來的邪魔！故意破壞我的神蹟，快抓住他！”

誰知道對方形若游魚，本半點不影響，反倒是上來抓他的人，一個個栽倒在地。

他重金聘請來的那些護衛使勁全力，卻連他的袍角也難以到。

來人繼續慢條斯理道：“還有你剛纔那招。”他一腳踩塌了祭臺的一塊踏板，擡手拎了個人上來，只見那人手裡拿著一圈環繞他周卻又極薄的鐵片，來人抓著鐵片隨手一震，只聽一陣彷彿電閃雷鳴的聲音響起，正是剛纔的聲音。

臺下教衆也是一驚。

來人最後竟飛到了青蓮教教主的邊，一把扯下了他手上的皮套，隨後翻出火摺子，在手上點火，竟也變出了一團火來：“事先戴了隔絕的皮套，又塗上特殊的油，是能短暫造燃火之效，還有什麼，讓我來想想……總歸全是騙人的把戲，比起做教主，覺你倒更適合去戲班子。”

青蓮教教主嚇得倒退一步，已知對方來者不善，但周圍這麼多教衆看著，他自不可怯。

“是邪魔在胡言語！妄圖攪擾視聽！今日之儀式恐難完！衆人快速速退去！”

說完，他就想撤了，卻被人一把拎住了後襟，還提了起來。

“你這邪魔外道還想跑？”

來人溫笑道：“我今日來，正是爲了剷除邪魔外道，敗壞我教名聲之人，區區青蓮教只會些雕蟲小技，矇騙無辜百姓，也敢稱之爲正教。”

衆人：“……？”

“妖言……”青蓮教教主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扼住了頸子。

來人隨手往高一指道：“那邊便是我教的聖。”

衆人擡頭去，只見高的山崖上，立著一位潔白盛裝，袍如雲霧雲朵，任誰看了都只會覺得是天人的子，上似乎還綴滿了仙氣飄飄的飾，約可聞泠泠作響，在淡淡皎潔的月輝下，更似一道幻影，可幻想中似乎也想象不出這般的麗。

“是神蹟啊！”

“這纔是神蹟啊！”

賀蘭瓷張無比，努力穩住形，連眨眼都儘量眨，還有點擔心被認出來，但一般只在原鄉城的府衙裡面，這邊青蓮教的教衆來自晃州各地，未必都見過。

就算見過了也未必確定是，畢竟陸無憂不止讓換了一服，還親手給妝點了。

不過，也沒想到，自己的臉居然還能有這種用途。

“不過我怎麼想起陸推的夫人……”

“那是誰？你胡說吧，這分明就是聖！”

陸無憂則在衆人的驚呼中繼續道：“唯有邪魔外道纔會要求他人上供大量的金銀錢財，以換取虛無縹緲的許諾。真正引人向善的正教只會告訴你，若想過上好日子，便只能依託自己的雙手努力，依附不了別人。善有善報，惡有惡果，天道有迴，此爲正道，若有投機取巧、懶耍者，又怎能稱得上正。”

但是說這話，大抵也是很難讓人輕信的。

陸無憂手上一用勁，倒提著那個惶的青蓮教教主道：“你們還想看其他神蹟麼？我倒是也能表演。”

畢竟他五歲就會用教裡的機關變戲法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