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愿意做流民呢？葉知縣在時就告訴過他們, 開荒出來的地都可以歸了戶主做永業田。

　但真干這件事的人卻沒有多，連溫飽都不一定能解決，又哪來的力氣去開荒, 大家把衙門救濟的木頭賣了反用泥做房子，還不是因為窮麼？

　衙門和大戶可以救濟糧食, 但要活下來還得穿吃鹽。大家沒有經歷過江南的冬天，但農人討生活從來不會等到下雨了才收谷子, 未雨綢繆才是他們的習慣。

　河南道來的百姓被那一場大旱得直不起腰, 害怕不賣掉就連這個冬天都不過去。

　錢沒拿到，賊子拖著木材跑了，一場大雨下來，泥房子還沒干就被雨水沖垮, 里頭還埋了不人，還是張大郎和同僚一起, 帶著人一點一點挖出來的。

　挖出來的每一點土落到地里, 都了大家腳板上底跋山涉水沾下的泥。

　從河南道到南水縣，萬貫家財一場空，現在人也沒了這許多，再堅不可摧的心也有了裂，所以好些人明知道是做戶還是愿意去，只要能活著，再大的苦百姓都吃得下。

　如今這些還見得到的流民，已經被并了人最的大周鄉, 離著大桃鄉不算遠，撐船過去不過三刻鐘就能到。

　事是長喜和小九在辦, 兩個人有些怵外頭人, 還回家了幾個兄弟一起去, 大周鄉的里正聽他幾個說得這事，也沒說話，徑直就兩人領到一片桑田努：“剩下的人都在這了。”

　春天是整桑的時候，鄉下人都得給桑樹松土追，夏日桑葉才長得好，喂出來的蠶才能白白胖胖的。

　整桑的活兒廢力氣，幾乎都是男人們來，但大周鄉的桑田里都是人。

　長喜和小九眼睛，來回看了幾遍，忍不住說：“不可能！里正你真說笑。”

　里正急了：“騙你們我有好果子吃不？”

　但田里這不都是都是人嗎？小九和長喜還是覺得里正這是拿著他們哥倆開涮。

　他們跟前正刨土的婦人就笑：“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外頭招工都招男人，誰家招娘去，們不會熬蠶，織布也比不過周圍的娘子，不是我們留們在地頭做些活兒，如今墳頭草都幾寸深了。”

　這些留在大周鄉的流民，幾乎都是死了男人的婦人和沒嫁人的小娘，沒了爹娘的男很快就能被不能生育的夫婦帶走做個螟蛉兒，找小娘的人家就沒有那麼好，大多都是那等臟地界。

　大家結伴而行這麼許久，剩下的人們早將這些孩子當了自己的，牙都咬出了也不肯讓孩子們跟著去。

　同為子，大周鄉的婦人心里瞧了也難，就讓們頂了丈夫的活兒，大家每日湊在一起給們一口飯吃——葉知縣一走，大戶們見風使舵早停了救濟糧。

　但這樣也只是不死而已，要想再多，那就沒有了。

　婦人眼珠子一轉，勸他們：“找娘也一樣，我家那個干活還沒們干凈利落，也不要你那麼多錢，比男人們些也使得——你們工錢怎麼說的？”

　長喜為難：“三十五文一個人，中午也管一頓飯，但我們找的是男人，娘干不了開荒的活兒。”

　不是他看不起娘，實在是開荒是一件很苦的差事，就算是正值壯年的男人也有累死的，何況這些面黃瘦的娘呢？

　三十五文加一頓午飯。

　旁邊的娘子聽了便面上一亮，屈指吹了個哨，很快大周鄉的娘子們就把長喜和小九幾個圍得不風。

　長喜被盯得發，但又不是他家的田，這是爺和魚姐兒第一樁生意，他哪里敢做主，這般想著，面上的神就有些不好。

　娘子們道：“你們主家說了只招男子不曾？”

　長喜看一眼小九，兩人都搖搖頭，但也沒松，開荒這麼苦，他們怕娘子們吃不了，辦砸了差事自己也跟著吃掛落。

　娘子們更滿意了，笑：“再苦還能比逃難苦？不就是開荒？只要你不嫌我們娘兒幾個，保準給你開得好好的。”

　“再不然你帶我們去一趟，不行我們還回來，肯定不給你添麻煩。”

　“就是就是。”周圍娘子們附和。

　長喜和小九對視一眼，看著面前這群穿得破破爛爛卻依然很干凈的娘子們，最后掙扎了一下：“我們船小，帶不了這麼多人回去。”

　里正豪爽一笑：“不妨事，我們鄉有的是船，讓蠶娘幾個帶們過去，不還能一起回來。”

　長喜和小九沒了招，兩人都還沒娶媳婦兒，面上得很，稀里糊涂就帶了一群娘子浩浩地順河劃進了大桃鄉。

　長喜和小九心中不安，只怕魚姐兒怪罪他們自作主張，但這也是白擔心。

　魚姐兒瞧見這二十位娘什麼話也沒說，大概看了下們的，不見有什麼病后，直接就分配了工作，讓們五人一組，指定了位置開荒。

　就連張阿公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張知魚是現代人，接的是男平等的觀念，八年下來多多都影響了整個家庭的思維。

　張阿公老想著抱孫子，現在不僅把想傳長孫的醫傳了，還被兒子攛掇得決定將這個家到魚姐兒手里，就連自己的幾個閨，他老人家都不是很愿意外嫁。

　嫁漢嫁漢穿吃飯，梅姐兒自己能接繡活養活自己，魚姐兒能治病救人研究藥品和胭脂水養活自己，這還要嫁麼？直接招贅得了。只要張大郎和他活著一天，就不能讓外頭人欺負了們去。

　但梅姐兒運氣不好，跟著家里吃的苦多嘗的甜，等家里況好起來，已經有了親事，幸好自己也樂意，不讓真讓張阿公睡都睡不安穩。

　至于月姐兒幾個小娘，暫時年紀還小看不出什麼來，但張阿公想先看們有沒有本事養活自己，若有本事掙出命來，到時候再說如何嫁的事。

　存了這個想法后，再看面前的這群人，張阿公覺得跟雨似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超所值。

　不過這群娘子很爭氣，拿起鋤頭挖地的姿勢比張阿公都練得多，不僅把草拔得干凈，還會把底下的土翻出來敲碎連都撿走，這樣就不會一下雨就被打回原型。

　每日早上大周鄉的娘子們會撐船把們送過來，中午魚姐兒雇了大桃鄉的婦人，用趙掌柜和狄夫人運過來的米糧做飯，太落山前，大周鄉的娘子還會來接們回去。

　張知魚跟阿公商量后，工錢還是算的三十五文，都是苦命人，張家一年前也還在掙命，這種人的錢兩爺孫都下不去手還價。

　張阿公悲憫地念佛，轉就悄悄捂住了口——幸好這錢不是他們家出的！

　但張知魚很快就發現，娘子們干活干得更快更賣力了，原本估著這活能干十天，現在看來不過七八日就能干完。

　雖然請了人，但張家的孩子依然要下地，防人之心不可無，主人家在地里起了邪心的人都會忌憚幾分。

　更重要的是，幾個小的太不像話，一回鄉就撒丫子玩瘋了。

　城里的天就那麼大，又什麼人都有，李氏再不許們一個人出門。夏姐兒和水姐兒兩個都六歲了，去過的地方還沒小寶多。

　鄉下就不一樣了，可以跟大桃和去河邊打野鴨子，還能用網去河邊勾魚蝦，牛哥兒還給們搗鼓了一個程很遠的彈弓，大家正琢磨著往天上打燕子，就這還不知足，若非水太深，大伙兒都得扎到池塘里挖它個三百斤老藕出來。

　張知魚不得不拘著小姑和妹妹，讓們在地里幫忙算賬，每天大家要花多錢，和月姐兒記一份不算，水姐兒和夏姐兒也得記。

　奈何九九乘法表表和阿拉伯數字威力太大，張家的幾個孩子算數都非常好，都不用細想口算都算得下來。

　讓們做飯吧，才吃了一頓，地里干活的娘子們就說愿意分了米家去自己燒。

　張阿公遠遠地就瞧見大孫在田里指揮夏姐兒幾個干事，生怕看孩子這事落到自己上來，扭頭背著手就踮著腳溜了。

　他許久不曾在鄉里待這麼久，跟大伙兒有說不完的話，這天里正也在人堆里扯閑話。

　正是春深日暖時，田里跑過來幾個婦人，遠遠地就喊：“張大夫快來！夏姐兒正領著全鄉的小孩在你們張家的墳頭發了糖，挨個磕呢！”

　“你說什麼——發糖？”張阿公頸子跟被鬼掐住似的，發出一聲破鑼音，嚯地站起，忙不迭往祖墳跑。

　里正也嚇得花容失，張姓在大桃鄉占了三分之一，本來人就多，還老是只生得出兒，其他姓多要嫁出去一些，張家門的倒比出門的多，所以別看這代張家人不算多，但數墳包張家肯定是最多的！

　這挨個磕下去，豈不是自家爹爹多認一條街的外公去？

　家里沒孩子的人家倒是不急，想起是夏姐兒這條小娘魚甚至還覺得這事辦得還合理。

　里正的婆娘就在旁邊小聲嘀咕：“我說什麼？他家是不是一點虧不吃？先頭才有人在他家墳邊兒上拿了點土，這才過去多久，倒讓全鄉的孩子喊他們老祖宗。”

　里正面上斥：“慣會說的老婆子，天天吃飽了就在這嚼白蛆。”回家就將二十來歲的兒子喚回來再三念叨：“我記得你小時候過老張頭一盤子桑葉喂蠶，明兒你悄悄的拿兩簍子昨兒網的小白魚給張大夫送去，他若問起來，就言是祖上欠下的，千萬把自己擇干凈。”他可不想到地下被祖宗按著揍！

　那頭夏姐兒和水姐兒兩個魔頭正在大房院子頭罰站，兩個孩子以往年歲小從來沒拜過祖墳，今兒得空瞧著張大伯去墳邊巡邏就起了心，兩個磕了還不夠，想著書里說一堆人才祭祖，遂發了全鄉的蘿卜頭過來。

　張知魚看著兩個花貓似的臉，心頭直鼓掌。

　大人們卻愁得不行。

　張老大是全鄉頂頂質樸的老頭子，張家大房也全是出了名的憨厚老實，張阿公自己自詡如今高低是個文化人，看著兩個姐兒這般不著調就上火，氣得胡子一抖一抖的，罵：“都幾歲了還在耍泥，燒灶不會，繡花不會，上天地第一會！”

　對此夏姐兒很有意見：“都是姓張的祖宗拜拜怎麼了？阿公你不要那麼小氣，我給咱們家墳頭放的是兩顆糖，其他家我都只放了一下就撿起來揣走了！”

　張阿公給掀了老底，氣了個仰倒。

　夏姐兒今年六歲了，再在外頭打也不像話，遂還派了們去田里勞改造。

　張知魚看著跟在自己屁后頭說個不停的小妹和小姑，默默看天，怎麼阿公你罰的看起來倒不像夏姐兒呢？

　張阿公這回不是故意的，本來他還想著再磨蹭兩日去給孩子們看平安脈，現在拜了墳就不得不提前安排上。

　拜墳是大事，若沖撞了什麼東西，生了病也得要命，雖然這事已經過去兩天，鄉里的孩子還是活蹦跳的——除了屁腫了點，但大家還是都想讓張阿公給看看，有什麼不對，是喝符水還是灌苦湯，大家心里也有個底。

　這是高大夫布置的作業，魚姐兒也得一起去呢。

　作者有話說：

　改了下設定，前邊說派太子去送金銀花，改了長平公主。

　需要說明一下，古代河南道很大，包括現在的江蘇北部，來南水縣的流民跟孫婆子的家鄉不是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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