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危樓在花園附近搜查了一番, 也到方才那宮人口中所說的“忍冬花草地”親自查看,仍舊未曾發現半點異常。
貓喜歡忍冬花、纈草一類的植,窩在草叢里睡覺并不是什麼稀奇。
這檔口, 宮正司又將送往太醫院檢查的白貓糞便檢查結果帶來稟報, 同樣一無所獲。
謝危樓轉頭去了坤寧宮。
皇后勉力用了小半碗藥, 最后還是全都吐了出來, 燉好的湯羹是平素最喜歡的,此刻也一口都喂不下去, 這會又迷迷糊糊睡下了。
謝烆還在回想方才太醫私下對他說的話——
“皇后娘娘長期使用麝香,也隨之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一胎本就難得, 往后再想要孩子, 怕是難了。”
謝烆覺得這太醫很不會說話,人若能一輩子安好無虞,還要郎中何用?
所以他殺了這名太醫。
既然干不好, 那就永遠都不要干了。
殿氣氛沉凝森冷,皇帝臉很不好看,渾上下充斥著濃釅的戾氣, 只有在皇后面前懂得制,一旦出了這個宮殿,立刻就會有人遭殃。
就連汪懷恩都繃了皮, 生怕有毫松懈, 這會也只敢小心翼翼進來稟告:“陛下,鎮……”
“誰讓你們進來的, 滾出去!”
不愿驚擾床上的人, 謝烆幾乎是從齒間咬出這幾個字, 轉頭再去瞧皇后, 見還安安穩穩地睡著,這才松了口氣。
汪懷恩渾冷汗淋漓,聲音輕抖:“是鎮北王宮了。”
謝烆怔了下。
謝危樓已經十余日不曾見過皇帝了,沒想到這次變故對他打擊竟如此之大,皇帝從殿中走出來的時候,謝危樓看到他鬢邊新生的幾白發。
“陛下節哀,”謝危樓拱手行禮,“前朝事多,陛下還需為天下百姓保重龍。”
分明是關心,可謝烆卻在他低沉的嗓音中會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淡漠冷戾的殺伐之氣。
過那雙崖谷冰淵般深不見底的眸,謝烆幾乎是在一瞬間想到上元當晚的計劃,他可是親手將皇叔的妻子推進那鰲山慘禍之中!
這個危險的念頭也只在腦海中稍縱即逝,但也激出了一冷汗。
不會的……這件事只有幾名心腹知曉,皇叔即便神通廣大,卻也沒有通天之目,能窺探到他心中所想。
謝烆沉默半晌,干涸的了:“禮部已在擬定喪儀,五皇子為中宮所生嫡子,朕以儲君之禮殮下葬,賜謚號為悼明皇太子,以皇后喪子之痛,皇叔以為如何?”
按照祖制,皇子未及序齒、未封爵位早夭者,據親王等級治喪便已屬逾制,沒想到皇帝竟愿以儲君規制為其辦祭禮,此等特例,已是大昭開國以來頭一回。
謝危樓心下思忖片刻,薄微:“陛下與娘娘痛失子,為其破例也屬有可原,一應典禮著禮部辦便是。”
謝烆向謝危樓,語聲沙啞:“輟朝七日,舉國哀悼二十七日,暫停一切嫁娶作樂,至于前朝事務,既然皇叔回來了,這幾日還請皇叔多多費心。”
謝危樓垂眸未答,只道:“皇后娘娘胎一事,臣亦在查,只不過花園的那些宮人……”
話音未落,謝烆眸中忍的氣又起,幾乎是一瞬間暴怒:“他們死有余辜!”
說罷又冷扯角,“這麼多人在場,卻能容一只貓放肆,皇后失子,他們一個都逃不過!但凡與此事沾邊之人,朕…一個都不會饒恕!”
他閉了閉眼睛,“皇叔可有查到什麼線索?”
謝危樓面平靜:“尚未。”
謝烆后槽牙咬,隨后吁出一口氣:“宮正司一幫廢,勞皇叔費心了。”
……
謝危樓從宮里出來時已經很晚了,棋盤街夜風蕭索,寒意襲人。
皇子早夭,舉國哀悼,宮中雨腥風,宮外百姓也不敢宴飲取樂,大多都早早歇息了。
平日繁華喧鬧的街消歇下來,整條街道燈火闌珊,謝危樓回到府上,卻看到離北堂正廳還亮著一盞燈,羸弱的燈火緩慢燒灼著寂寥的黑夜,有種溫暖的味道。
他在京中的日子并不多,這麼多年習慣了冷冷清清,原來有個小妻子是這樣的覺,不管回來多晚,總有一盞燈是在等你的。
沐浴完,回到屋,床邊一盞琉璃燈閃著潤無聲的芒。
沈嫣累了一整日,早起從行宮趕回,回了一趟武定侯府,又陪了江年幾個時辰,直到將人安好了,再親自送回陵侯府,回來時天已經黑了。
在屋里等謝危樓回來,撐不住睡了一會,但心里始終藏著事兒,一直睡得不太安穩,聽到外面的靜,立刻就醒了。
“你回來了?”悶悶的嗓音從被窩里傳來。
謝危樓走到床邊,將的妻子擁在懷中,流暢清晰的下頜在頸窩,能嗅到一淡淡的甜香。
十月下旬的天好像突然就冷了下來,云苓往被窩里放了兩個湯婆子,沈嫣還是覺得冷。
謝危樓明明才從外面回來,卻不冷,比的被窩暖和多了,沈嫣下意識往他溫暖的膛靠了靠,“皇后娘娘怎麼樣了?”
謝危樓沉默了一會兒,“不太好,也只是沒有命之憂而已。”
沈嫣一顆心慢慢地揪了起來,“這是娘娘的第二個孩子了,一定很傷心……”
“對了,”想起什麼,從他的懷抱中撐起,“害娘娘胎的兇手是誰?是嘉貴妃嗎?還是……”
“陛下”這兩個字堵在嚨眼,沒敢說出口,但謝危樓已經明白的意思了,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證據不足,明日我還要進宮一趟。”
沈嫣點點頭,雪的皮著幾分蒼白。
謝危樓拍了拍的肩膀:“別擔心,宮里有最好的太醫,陛下也在坤寧宮不解帶地相陪,只要娘娘自己能想通,一定會早日好起來的。”
沈嫣有一點還是不理解,從江年的話中,能清晰地會到陛下對皇后的喜,甚至不惜下令殺害那麼多的宮人為死去的小皇子陪葬,這已經是一種近乎病態的寵了。
可為什麼一直以來,他還是暗中給娘娘用麝香,甚至皇后胎,沈嫣也覺得與皇帝不了干系。
越往下想,越是心驚膽寒,不由得抓了謝危樓的手臂:“你如今正在手這個案子,倘若查到真是陛下所為,又該當如何追究?陛下是自然不愿讓人查出來的……”
謝危樓讓放心,“不會是陛下,他若不想要這個孩子,早在懷孕之初便會下手了,不會等到月份這麼大的時候,誠如你所見,娘娘早產,所承的傷害遠超想象,陛下不會這麼做的。”
沈嫣語聲低下去,眼眶微微泛了紅,“我明白的,我阿娘當時……便是懷著弟弟的時候,爹爹走了,阿娘也撐不住了。”
這麼說完,瑟地閉上眼睛,從前那些痛苦的回憶制不住地在心翻涌。
謝危樓沒想到勾起了的傷心事,出手來給眼淚,溫熱糙的指腹拂過眼尾和面頰,有種麻的溫暖。
沈嫣長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很害怕,倘若有一天,皇后娘娘知道了陛下曾經往的熏香中下過麝香,這麼多年懷不上,并非子調養不好,而是陛下暗中促,會怎麼想?那可是最崇敬和慕的枕邊人啊。”
謝危樓眸淡漠,語氣也淡淡的:“高不勝寒,位置站得越高,來日便會摔得越慘,這個道理對皇帝來說同樣適用,何況大昭歷來都是百年世家和當年一起打江山時封侯拜相的王公貴族把持朝政,人人手里都有兵,后來我父皇逐步削藩降爵,慢慢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褚氏是大昭頭一等的百年世家,先祖是開國元勛,褚氏子孫越是迷權勢,陛下就越要提防,這些年的確是被他們得太狠了,這也注定了他永遠不會為皇后做到放棄一切。陛下大概也不會想到吧,自己會對褚家的兒真正上了心。”
沈嫣偎在他懷中,悲觀地道:“所以一旦坐及高位,人心都是會變的是嗎?因為有太多的不得已而為之,所以就只能傷害最親近的人?皇后娘娘何其無辜,什麼都沒有做錯,卻不該有自己的孩子,那個孩子又何其無辜,還有整個花園的宮人,他們就真的罪該萬死嗎?”
謝危樓聽到在耳畔,用極輕極輕的聲音,似是自言自語道:“謝危樓,如果是你,會嗎?”
不知何時,窗外淅淅瀝瀝響起了雨聲,寒意自薄薄窗紗進。
謝危樓目落在輕晃的燭影上。
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慈不掌兵”的道理自小灌輸在腦海中,整整兩世,都是他所奉行的金科玉律,倘若前路注定鮮淋漓,他也決計不會退。
不過他與謝烆有一點不同——
從小到大,謝烆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要靠守的。
側有虎狼,所以憂慮叢生,揭開慈善的偽裝,里抑了太多的緒,一旦有什麼沖破桎梏,那些骨中藏的狠戾氣就會海嘯山崩般地釋放出來。
可謝危樓不是,他想要什麼,全靠這一雙手打下來,無需抑和忍讓,更無需看任何人的臉行事,想做什麼便也做了。
尤其今日見到謝烆,或者說從猜出他上元夜制造鰲山之禍開始,謝危樓有些念頭就不住了。
龍椅上坐著的,是他的侄兒,也是曾經傷害過妻子的人,那麼這個人,就只能永遠站在他的對立面。
上一世,他已經讓自己的妻子險境、為人魚,這輩子,必定不會復蹈前轍。
但有一點,謝危樓可以保證的是,即便前路荊棘叢生,他也定當以護。
只要在一日,權勢、地位、甚至他自己的命,也都需往后排。
謝危樓復職還朝,最要的一樁便是悼明皇太子的喪儀督辦,其次則是繼續查明皇后胎的真相。
一連幾日早出晚歸,終于在立冬當日趕在天黑之前回到府上。
廊下冷得厲害,象牙籠空空如也,謝危樓快步進了屋,簾子一掀,進另一個溫暖的世界。
屋里燃著銀炭,沈嫣坐在榻上看書,聽到靜以為是云苓,頭也沒抬,手里的逗貂棒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舞著,雪白的貂兒卻興得很,追逐著那逗貂棒末端著的小金鈴,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謝危樓靜靜看著這一人一貂好一會,眼尾沁出了淡淡的笑意,注視著那歡快撲咬的雪貂,忽然面一凝。
霎時間,醍醐灌頂。
“王爺,您這麼早就回來了?”
謝危樓匆忙轉往外走,沈嫣聽到聲音,抬起頭就看到他打簾出去的背影,“夫君……”
聽在后喊了一聲,謝危樓當即腳步頓住,轉頭看向道:“我進宮一趟,晚膳不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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