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銀杏樹下,簡歡和沈寂之相對而站。
眾人高了脖子過去,那兩人四都是夏日熱烈濃郁的綠,他們的白袍在這一無際的背景中,像是冰天雪地里的兩抹紅,那般鮮艷明麗。
坐在椅子上的玉清派眾人板著臉,一邊嚴肅的給新弟子測靈,一邊傳音耳熱火朝天的八卦著。
“你們剛剛聽到了嗎!沈師兄居然有未婚妻!”
“我真的驚到了,沈師兄不是六歲時就被谷峰主帶回玉清派,收為親傳弟子了嗎?沈師兄的家人也都死于那次惡妖作,怎麼還能有未婚妻找上門?”
“肯定是父母訂下的娃娃親。”
“可惜了,那姑娘還蠻漂亮的,但沈師兄一定會拒絕。”
“……”
這里遠離人群。
沈寂之垂著眼,一字一句看著婚書,濃的睫灑下一小片翳。
簡歡仰著頭,充滿期待地著他。
片刻后,沈寂之將婚書沿著褶皺原樣折回,看向簡歡:“你爺爺呢?”
兩家訂婚的時候,他才三歲,很多都記不得了,包括這樁婚事。
可聽簡歡說起,記憶深那個給他糖吃的爺爺,卻緩緩浮現。
簡歡用鞋子踩著腳下的小石子:“爺爺三個月前沒了。”
沈寂之抿了下,視線從上挪到外頭排著長隊的人上。
因著他的離開,那條隊伍久久沒有靜。
他收回視線,下心中的煩躁,直言道:“簡姑娘,對于這樁婚事,我一心向道,恐怕無能為力。”
簡歡微微屏住了呼吸:“所以?”
沈寂之:“你要我如何做,才能同意退掉這門親事?”
上道的嘛。
既然對方沒有拐彎抹角,那也開門見山了。
“十萬靈石。”簡歡出十手指頭,“只要你出十萬靈石,我們這婚事就作廢,如何?”
“……”
沈寂之的神明顯冷了下去,那雙褐瞳孔的眼泛著幽,一眨不眨地盯著簡歡。
簡歡被盯得有些發憷。
怎麼了?價位不合適嗎?
可這個價格,是書里他自己提出來的呀,也沒加價啊。
沈寂之閉了閉眼:“簡姑娘沒有其他要我做的事?”
簡歡想了想,搖頭:“沒有。”
現在最大的困境就是缺錢,只要有錢一切迎刃可解。
沈寂之確認道:“簡姑娘只能接這個條件?”
簡歡沒有猶豫:“是。”
聞言,沈寂之垂眸不再開口。
簡歡也沒有打擾他,十萬靈石不是小數目,人家也要權衡一下的。
百無聊賴左顧右盼,還有閑心彎腰撿了片綠的銀杏葉。
片刻后,沈寂之輕闔雙目,復又睜開,似乎下了決定,語氣生:“那就不退了。”
簡歡的作一頓,指尖的銀杏葉從指間落,在空中盤旋,而后巍巍重新落回地面。
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你剛剛說什麼??”
沈寂之看著:“婚不退了,簡姑娘想什麼時候婚都可,和我說聲就行。”
他告辭:“我還有事,走了。”
簡歡眼皮一跳,連忙攔住他:“哎,你等等——”
現在非常震驚,極其不可思議。
啥玩意,書里他不是寧死也要退婚嗎!
到底哪里出問題了啊。
簡歡的腦袋瓜轉的飛快。
是了,江巧巧如今還沒進玉清派,是趕在最后一天門的。
那麼現在,沈寂之和主還沒相識,他的退婚意愿沒那麼強烈,自然不肯出十萬靈石。
簡歡閉了閉眼,自暴自棄道:“那你覺得多靈石合適啊?”
十萬靈石不行,九萬也可以,八萬也不賴,七萬算賺,六萬也勉強可以,五萬——
五萬是底價,絕對不能比五萬低了!
沈寂之掃了一眼,從懷里拿出一個荷包。
簡歡見此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這個知道!
修仙小說里主角人手一份的芥子囊,可容納萬。
沈寂之的靈石應該都裝在里面,想到這里,就有些激。
可片刻后,簡歡看著沈寂之掌心孤零零的三顆靈石,陷了長久的沉默。
他一臉淡漠地陳述現狀:“我只有這麼多。”
簡歡瞪大雙眼,不可置信:“……你這麼大一個芥子囊就裝了三顆靈石?”
沈寂之看的眼神很奇怪:“這不是芥子囊。”
“……”
想到什麼,簡歡有氣無力道:“所以它只是一個普通的荷包?”
沈寂之:“嗯。”
簡歡:“……”
《師妹江巧巧》用了倒敘的手法,是從三年后開始講述的。
小說一開始,便是江巧巧對沈寂之漸漸失乃至于心灰意冷的過程,唯獨沒有寫三年前的沈寂之有多窮,以至于簡歡有了錯誤判斷。
沈寂之:“三個靈石……”
簡歡知道他想說什麼,直接打斷他:“門都沒有。”
沈寂之:“哦。”
簡歡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下心。
是誰,可是簡歡,連好不容易斗出一套房卻突然間穿越,一朝回到解放前這事都熬過來了,現下算什麼。
沈寂之怎麼也算個潛力,十萬靈石他現在拿不出來,以后能拿出來嘛。
就當了張延期兌換的彩票吧。
簡歡對著他出三手指頭:“我給你三年的時間,三年你能湊齊十萬靈石,婚事隨時可退。”
沈寂之嗯了聲,無所謂道:“那我回去了。”
他對婚毫無想法,但十萬靈石,鬼知道他什麼時候能拿出來。
那就隨便吧,說如何就如何。
簡歡再一次攔住他,試探地問:“你應該住在霆劍峰罷?”
書里有寫,沈寂之是霆劍峰峰主的親傳弟子。
剛剛從宮鴻口中得知,門弟子和親傳弟子是不用宿費的。
沈寂之靜靜看著:“你倒是對我了解的。”
簡歡隨意扯了個慌:“在臨仙城,我打聽過你的事。”
沈寂之:“是嗎。”
簡歡又繞回去:“所以你住在霆劍峰,沒錯罷?”
沈寂之:“錯,我不住霆劍峰。”
簡歡詫異:“那你住哪里?”
沈寂之明顯不想回答:“……你有什麼事?”
簡歡:“沒什麼事,就是我沒地方住,我能住你那里嗎?”
沈寂之沉默了很久,他看了眼后邊背著的行囊,思及簡家的救命之恩,認命地點了下頭,想起什麼,又道:“五天一個靈石,從十萬里扣。”
簡歡角了:“……行。”
兩人達一致后便分道揚鑣。
簡歡重新回去,找到宮飛鴻,笑意盈盈:“飛鴻兄,您剛說的借錢一事,可還算數?”
…………
最終,簡歡給宮飛鴻寫了張欠條,借了三千一百靈石。
宮飛鴻一邊把欠條收好,一邊問:“你真不多借點?”
簡歡搖頭:“不了。”
宮飛鴻哎了一聲,還可惜。
宮家有錢,來向他們借錢的不說一千,也有八百。
有些人恨不得多借,有些人能借就借。
爹娘說了,遇到后一種人可以多借點,未來九都能有大出息,讓對方多欠點宮家人,以后好來往,能保他們宮家長盛不衰。
宮飛鴻好奇道:“那你住哪里?”
簡歡指了指旁邊面無表讓人把手掌放測靈石上的沈寂之:“他那。”
玉清派最差的十人間也要五百靈石一年,那當然是沈寂之五天一個靈石劃算。
宮飛鴻看著沈寂之,神有些窘。
也是剛剛才知道,簡歡居然有未婚夫了,還是他未來的師兄。
那想來簡歡對他的心悅之,是他誤會了。
宮飛鴻有些難為,沒說幾句,便匆匆跟著其他師兄了山門。
留下簡歡在等沈寂之。
結果一等,就等了很久。
沈寂之面前的隊伍最長,別人早就結束了,他還有一半人沒弄完。
剛剛在樹下聊婚事,能明顯覺到沈寂之的不耐煩,總是想走。
可這會,哪怕人這麼多,沈寂之也很有耐心。
而這一切,在簡歡看著沈寂之去領工錢時,才恍然大悟。
白修是掌門的親傳弟子白迎,此次收徒大會由一手包辦。
沈寂之道:“我今天測了三百人。”
白迎就從芥子囊里給了沈寂之三十顆靈石:“今日辛苦師兄了。”
沈寂之:“不必客氣。”
他把靈石放好,才帶著已經就地睡了一覺的簡歡回去。
簡歡跟在沈寂之后,一步三回頭。
只見后邊,白迎師姐嗖的一下,便飛劍離開了此地。
忙跑了幾步,追上長手長腳步子邁的很大的人:“我們要走過去嗎?”
沈寂之淡淡反問:“不然?”
簡歡:“那個師姐飛走了欸,我們不能也飛嗎?”
沈寂之:“我不會劍。”
簡歡:“那為什麼喊你師兄,對你還很尊敬?”
沈寂之加快腳步:“因為我比門早。”
簡歡好奇地邊追邊問:“那師姐是什麼境界?”
沈寂之眉眼中已浮現不耐:“金丹。”
簡歡:“你呢?”
沈寂之:“煉氣。”
簡歡:“……”
書里,沈寂之是最難修煉的五靈。
五靈從煉氣期到金丹這一路,關關難過,九以上五靈修士終生都停留在煉氣期。
但五靈只要熬到了金丹,從此之后便是一片坦途,是出了名的先苦后甜。
書里開頭,沈寂之便已是金丹期修士,經常越級打怪,是玉清派年輕一代的翹楚。
沒想到,三年前的他,還是個小煉氣,連劍都不會。
小說里留白的部分,如今看來都是坑啊。
-
兩人到沈寂之的住時已經很晚了。
這一天來,沈寂之在簡歡心里的人設已經徹底更新。
從書里有錢很能打的大反派,變了還在廢材期的窮修士。
所以見到這個簡陋的小木屋時,簡歡心里毫無波。
沈寂之的小木屋是單間,里邊只有一張床。
但簡歡‘出了錢’,所以床歸,沈寂之打地鋪。
夜已深,簡歡累了一天,可躺在床上卻怎麼都睡不著。
好,胃空的,沒有一重量。如果把胃掏出來,往窗外一扔,都能輕飄飄地被風卷走。
簡歡忍了半晌,忍無可忍。
改躺為趴,探著上半,手去推地上睡著的人:“喂,沈寂之。”
黑暗之中,沈寂之的聲音傳來,著幾分不耐:“說。”
簡歡:“你那有吃的嗎?”
沈寂之沉默不語。
簡歡鍥而不舍地推他:“我得睡不著,你能不能想想辦法?你對這里,四周有沒有果樹什麼的?”
摘個果子墊墊肚子也好啊。
沈寂之側過子,靈活地避開簡歡的手,坐了起來:“這是玉清派的地界。”
簡歡不明所以:“我知道啊?”
“玉清派地界中所有靈植明碼標價,你摘了過不了多久就有師兄師姐找你拿錢。”
簡歡:“……!”
這玉清派怎麼這麼摳。
…………
一時之間,屋安靜得落針可聞。
兩人彼此沉默著。
簡歡輕輕嘆口氣,就打算空著肚子先將就一晚。
正想重新躺下,房間的蠟燭忽而被點亮。
昏暗的燭下,沈寂之微垂著頭,神難辨。
他頓了半晌,有些不舍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玉瓶。
他打開玉瓶的木塞,倒了半天,倒出一顆青的辟谷丹。
這是最便宜的辟谷丹,兩個靈石一顆。
沈寂之手,以靈氣為劍,將這顆辟谷丹一劈為二。
他把另外一半丟給簡歡:“一個靈石。”
簡歡喜不自,比了個‘ok’的手勢:“沒問題,謝謝你。”
剛想把辟谷丹放進里,余便看到沈寂之又把他剩下的那半顆辟谷丹劈了三份。
他小心地把其他兩份放回玉瓶里,自己吃了一小顆。
簡歡:“……”
簡歡喊他:“沈寂之。”
沈寂之面不愉:“又怎麼了?”
簡歡把辟谷丹丟給他:“麻煩你,幫我劈三份,謝謝。”
也要留點給明天。
沈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