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生何不相逢!我到嵩山只和你見過兩次面,就沒遇到過好事!
柳惜明恨得牙的,反反覆覆告誡自己要從容鎮定,不要丟了世家子弟的風度,這才總算是強出了一笑容來:“原來是杜十九郎,沒想到這麼巧。”
然而,他恨不得這一句招呼過後立時分道揚鑣,旁邊偏偏傳來了一個極其不合時宜的聲音:“杜十九,你竟然和這樵子相識?你還真夠折節下的!”
相比杜士儀剛剛那輕描淡寫的一句人生何不相逢,此言就如同一把刀子,把柳惜明那顆已經極其脆弱的心扎得淋淋的。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杜士儀側那人,見是一個年約十五六,面如傅,脣若塗朱,著錦繡衫的翩翩年,儘管明知此人非富即貴,可他仍是餘怒未消地冷哼一聲,索連看也不再看對方一眼。下一刻,他就聽到杜士儀輕輕咳嗽了一聲。
“十一兄誤會了,這是京兆柳氏惜明兄,並非嵩山樵子。”
柳惜明面稍霽,可剛剛那一口氣卻吞不下,當即冷冰冰地說道:“杜十九郎,雖說淺言深,可我得提醒你一聲,那些以冠取人的目短淺之輩,你還是離得遠些!”
崔儉玄從小就是想什麼說什麼的子,一張也不知道開罪了多親朋。也就是家中長輩和兄弟勉強能容忍一二,而和杜士儀相這些日子,杜士儀從不和他計較,不知不覺他便將其當了自己人。然而,他脾氣固然古怪,可畢竟家中直系三代都是高顯宦,於朝廷場瞭解頗深,剛剛聽了杜士儀的話,他正沉關中柳氏如今在朝都有些什麼人,一聽到柳惜明這指桑罵槐的話,他一時怒髮衝冠。
“你說誰目短淺?”
“我自說目短淺之人,你何必耿耿於懷?”
“哼,你這一破爛衫從山上屁滾尿流地逃下來,瞧在杜十九的份上我才說是樵子,否則我還以爲是哪兒冒出來的乞丐!”
“你……”
“你什麼你!關中柳氏有什麼了得,就敢不把我清河崔氏放在眼裡?”
杜士儀從前領教過柳惜明的隔山打牛,也領教過崔儉玄的冷嘲熱諷,此刻見兩人倏忽之間便針鋒相對大眼瞪小眼,他知道這會兒打圓場也無用,索岔開話題道:“好了,十一兄和柳兄且暫息一時之怒,正事要!柳兄,剛剛山林之中究竟怎麼回事?適才聽到林中靜,我和十一兄各有一個家僕進林探看究竟了!”
一聽到這話,柳惜明方纔驟然想起最要命的一件事,頓時面大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故作鎮定地說道:“剛剛我和薛六郎在林中撿拾乾柴,卻不防林間突然竄出了一條長蟲來,故而我趕著下來找人呼救……”
他這話還沒說完,崔儉玄便嘿然冷笑道:“你剛剛又是和杜十九敘舊,又是忙著提醒他別友不慎,何嘗提過救人一個字?呼救?我看你是拋下那什麼薛六郎,一個人逃命是真的!”
這一次,柳惜明的臉頓時漲了豬肝,可崔儉玄這話又準又狠,他確實是慌不擇路一個人先逃了下來,此刻怎麼都難以想出反擊的言辭。就在他恨不得此刻能一頭昏倒,也好避開這難堪的辱時,那邊他逃下來的山林傳來了一個聲,跟著,就只見那充作嚮導的崔氏家僕從林中鑽出,不多時,背一人的田陌便隨其後出來。這下子,杜士儀也顧不得柳惜明,和崔儉玄雙雙快步迎了上去。
“此人眼下如何?”
“郎君,杜小郎君。”那崔氏家僕叉手行禮後便急急忙忙地說道,“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昏倒在地,所以田小兄立時就將他帶了下來,看樣子似乎給蛇咬傷了!”
聽到是蛇咬,扶著杜十三孃的竹影立時打了個寒噤,卻發現自家娘子也同樣是戰慄恐懼。崔儉玄亦是倒吸一口涼氣,但隨即便當機立斷地吩咐道:“快,解開他裳看看傷在何?我記得四伯父提過,被蛇咬了耽誤不得,救人命要……對了,你們幾個,可有帶著蛇藥?”
眼見得那幾個崔氏家僕七手八腳地把人從田陌背上放下來,又手忙腳去解人衫,杜士儀立時下馬上前仔細查看,最後卻在其人小發現了一小小的傷口。若有所思驗過那傷口,又輕撥了其眼瞼看了看瞳孔狀況,聽到崔儉玄正心急火燎地催人找尋蛇藥,幾個家僕卻都吞吞吐吐說,只有驅蛇的藥,並無治蛇咬傷的藥時,他大略算了算從聽到慘到找到人的時間,這才站起說道:“找不到也不用急,應當是無毒的蛇!”
崔儉玄立時下馬趕了過來,半蹲著說道:“無毒?人都暈過去了,怎會是無毒?”
“從咱們聽到驚呼,到眼下他被背下來,至已經超過一刻鐘了,若是有毒早就該有徵兆。但傷口不曾紫腫,留著的淺淺牙印上,並無兩顆尖銳毒牙的痕跡,而且也已經自行止住了。照常理判斷,應該並非毒蛇。而且,我剛剛探過脈息,又看過他的眼睛,並不紊虛弱。”說到這裡,杜士儀便擡頭說道,“不過,爲了以防萬一,咱們還是儘快先把人送去盧氏草堂吧!”
“說的也是!”
雖有馬匹,但山路不好走,最後仍舊是田陌自告勇把人背了起來,一應人等匆匆前行。沒走幾步,崔儉玄便突然想起了什麼,環目四顧後便皺眉問道:“那個柳惜明呢?”
杜士儀這才發現剛剛那穿布的柳惜明竟是不見了。可此時此刻,他也沒工夫再去考慮這自私自利的傢伙,當即說道:“不用管他,先把人送回盧氏草堂再說。”
一行人順著山路又前行了將近一刻鐘,耳畔突然傳來了陣陣隆隆聲響,竟彷彿在打雷似的。頭一回走這條路的崔儉玄一時眉頭大皺:“難道要下雨?這條路原本就不好走,這要是下雨可就更加寸步難行了。”
“不是打雷,是瀑布的水聲!郎君,到了你就知道了,這懸練峰的瀑布在夏秋雨季的時候最爲壯觀,而到了冬日最冷結冰的時候,但只見四白雪冰掛,亦是在其他地方瞧不見的好景緻!”
杜士儀剛剛也約覺得那聲音興許是瀑布,聽那領路的崔氏家僕一解說,一時更生好奇。果然,當又拐過一個彎之後,就只見一條匹練一般的瀑布從山崖極高墜落。儘管今日是大晴天,但因爲前些日子有過幾次山雨,那急流直下的瀑布落在崖底的小潭中,澎湃之聲如同震雷轟鳴,而水幕在映下顯出了五十,就如同奇異彩的珠簾。山風挾著涼爽水霧撲面而來,衆人這一路疾行而出的一大汗,竟是一下子爲之褪去。
然而,最爲醒目的還是瀑布旁不遠的一座座草屋。乍一看去這七八座草屋彷彿都是差不多的高矮大小,然而只瞧茅草頂便能發現,顯見並不是一個時間建造的,新舊不一。此時此刻,最鄰近山路的那一座草屋前頭,正有七八個年輕人站在那兒說話,其中便有滿臉急躁卻又腳下紋不的柳惜明。當一直留意著山路盡頭靜的他發現那悉的一行人過來,立刻轉衝了過來。他看也不看杜士儀和崔儉玄,直奔揹著人的田陌,不由分說把人放平了下來,便拔開手中瓷瓶的塞子,將瓷瓶的口往那人事不知的薛六郎裡倒去。
“喂,你想幹什麼!”
見崔儉玄一把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柳惜明一時怒道:“就算我適才出言不遜得罪了崔郎君,救人如救火,眼下先救人要!”
“什麼救人如救火,你把人丟下溜之大吉的時候,怎就沒想過救人如救火!”
“你別口噴人,我是回草堂尋蛇藥的!”
“都住口!”
聞聽這一聲大喝,柳惜明和崔儉玄連忙扭頭,卻發現開口喝止的並不是杜士儀。只見剛剛草屋前頭說話的那些年輕人都快步上了前來,此刻開口的,是被衆人簇擁在當中,一個年約二十三四的年輕男子。他一如雪白,材頎長,容貌俊朗,然而,他臉上那萬年冰山一般從不融化的冷冽表,卻讓人在這夏日覺到冬日的酷寒來。而和他的表幾乎如出一轍的,便是他那冷淡的口氣。
“怎麼回事?”
“三師兄,他們把薛六郎送回來了,但卻不讓我救治!”
見崔儉玄被柳惜明的惡人先告狀氣得臉都紅了,杜士儀一把攔住了轉瞬就要發的崔十一郎,隨即衝著那目倏然轉厲的年輕男子拱了拱手說道:“這位大兄,此人是被蛇咬傷爲我等救下,但我適才探其傷口,診其脈息,應該是無毒的蛇。所以若貿貿然服用藥猛烈的蛇藥,只怕會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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