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還沒來得及問,國子監的旁門裏,劉德室急忙走出來,「賢弟,你終於回來了。」接著十分親熱地拉住高岳的手,說快快進去,不然可就遲了。
第二個納悶頓時瀰漫在高岳心頭。
可是很快就解開了:
就在劉德室走出來后,務本坊的街道上突然出現無數穿著白麻的年輕人,還有他們前後挑著行李的、推著小車、扛著肩輿的僕役和輦夫,匯聚一道巨大不可遏制的洪流,吵吵嚷嚷,向著國子監的方向衝來。
「這是做什麼!」高岳也大驚失,急忙和幾位妙客將小車上的箱篋行李扛起來,踏上國子監院牆外的臺階。
「他們都是來國子監里占給房的!」劉德室將高岳引到了旁門邊的院牆下,又攔住他,他現在不要進去,並低聲說,「賢弟暫且不要輕舉妄。」
高岳還沒待問清楚,這時國子監牆突然炸起片敲鑼打鼓聲,好像是戰鬥的號角般,接著硃紅的正門隆隆地被推開,「打跑這群來占我們給房和給廚的雜碎!」隨著這樣的吼,又有無數穿著深圍著青衿的學生,舉著杌、鋤頭、釘耙,自正門湧出。
幾名看門的謁者還準備阻擋,結果立即被裏面衝出的國子生、太學生、四門學生衝撞得自臺階翻滾而下。
高岳、劉德室、蘇五奴等人被嚇得在旁門牆壁,看著門衝出的國子監學生,和街外湧進來的麻舉子們,一面是深青的狂,一面是白麻的怒海,織在一起,推來搡去,罵聲震天,更有棒農齊下,打得是奼紫嫣紅、如火如荼。
「這群人都是趕考的,為什麼打起來了?」高岳滿是訝異,他以前上大學時,剛下高鐵就是熱的師兄師姐們來迎新,幫你提行李,幫你安排宿舍,沒想到唐朝國子監為全國最高的斯文之地,學生們居然公開毆鬥?
還沒來得及詢問,即被劉德室匆匆拉,趁著雙方混斗,他們沒任何阻礙,就穿過旁門,走了國子監的牆。
「別管他們,愚兄已將你在太學館那裏佔據個好房間,先去下行李,那裏定員只有七十人,去遲了就晚了。」劉德室邊走邊說。
而高岳在走國子監院牆后,就想看看這大唐最高學府是個什麼模樣,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宛若盆冰水,把他從頭澆到了腳,骨子裏都滲著失的寒氣:
剛門挨著牆,是座有朱門的殿堂,門庭深深,外圓方,四面有水渠,以石橋和外相連,匾額上寫著「魯聖人宮」,應該是祭祀孔子的地方,可柱子、門和窗欞看起來已十分斑駁,完全副年久失修的模樣;
往西走了數十步,就看到有幾位學士模樣的,匆匆地往外面趕,「這是知館博士和監司,出去制止毆鬥的。」
然後他們便來到了位居中央的一座高門大堂,大堂前後各有抱廈,劉德室介紹說「這裏是論堂。」
當他們穿過所謂的論堂時,高岳差點倒,這時看到腳下地板上,居然佈滿了青苔!而堂空的,毫無陳設,除去幾道灰濛濛的素屏風外,角落瀰漫著冷的霉味,高岳邊走邊抬頭去,屋樑上滿是蛛網。
越過了論堂,四座稍小些的堂子橫在他的眼前,即是國子、廣文、太學、四門四館,其後各有樓宇,都破敗不堪的模樣,想必是劉德室所說的「給房」,也就是高岳原本年代所言的「宿舍」。
太學館在整個務本坊的最西北隅,北面隔著牆就能看到皇城的安上門。
「唉唉唉!」向太學館奔去時,高岳突然發覺,自己正順著,順著道土埂在跑:土埂田壟的兩側,齊齊的全是菜圃......
菜圃!菜圃!
堂堂大唐國子監,全帝國最高學府,魯聖宮、論堂和各館間的庭院,居然全被種上了菜圃!
跑中的高岳,淚水都快要流出來了,他不用再問蘇五奴方才為什麼要那麼說,這時候他才明白,什麼「盛世不再」,以前的國子監應該是非常宏偉華麗的,但現在已淪為蔬菜生產基地,滿眼去都是荒蕪。
劉德室在太學館,給他找的房間,是在二樓的丙字房,劉就在丁字房,二房不靠樓梯避免喧嘩,並且打開窗戶便能到更西面的興道坊,而興道坊的更西,便是橫貫整座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了。
丙字房,高岳表木然地將行李放下,所謂的給房,肯定也和這座國子監的整環境吻合,是個長寬各三五步的斗室、陋室——高岳一推窗楞,差點把整扇窗戶給推掉,然後灰塵轆轆落下,而整個房間里,有一個床榻,一個門都掉下來的櫥,還有幾塊茵席散鋪在地上。
可劉德室卻很高興的模樣,幫著忙,還介紹道,「每日館有給廚,就在下面就食,你有戶部和禮部的牒文,大可安心住在此溫課,春闈前就不要走了,要給知館博士一個好印象,不然萬一落第,來年再想來此就困難了。」
這時高岳點頭,他總算明白了,這國子監想必是自安史之后,隨著這個國家完全衰落了,早已喪失了大部分機構功能,但竇申和元季能之前好像也說過,國子監又沒有被朝廷徹底丟棄:代宗皇帝似乎還讓百勻出份俸錢來,能讓國子監各館有「給廚」和「給房」,即給學生在應考期間,能有免費的食宿。
所以方才大門前的毆鬥也就不難理解了:各州縣送來的舉子拿著文牒,想到國子監里來「給廚」和「給房」;而原本住在這裏的國子監各館學生也不願意放棄免費食宿,他們當然希賴在這裏,直到考中為止。而國子監各館的定員又是非常有限的,為了爭奪這些資源,毫無禮讓的毆鬥辱罵當然不可避免。
這時,高岳突然想起什麼,他瞪著眼睛,詢問劉德室,「芳齋兄,你......你在這國子監里多年了?」
劉德室頓時有些慚,說已十多年了,唉,不堪提不堪提。
「那你?」
劉德室明白高岳想要問什麼,他便悄聲告訴高岳,「這裏的蘇博士可憐我,每次落第后都讓我辦個補署手續,所以能繼續在太學館里呆下去。」
「那你補署登記的年齡?」
「二十二歲。」
高岳看著劉德室滿面的皺紋和鬍鬚,心想「老兄,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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