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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西城南面的宣武門附近的魏染衚衕中,坐落著一棟高房大屋的豪華宅院,宅院中樓亭林立,彩梁斗拱的房舍排,有四時不謝之花,終年常青之樹。黑漆大門門上有金漆面錫環,兩旁則是威風凜凜的白玉石獅子和隊隊的全副武裝的東廠番子,或大或小的眼珠子兇狠的瞪著從此經過的路人,彷彿虎撲羊一般,隨時也可能把面前的人撕碎片。——不用說,如此囂張跋扈的住宅,自然是咱們大至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歲魏忠賢魏公公在京城的府邸了。而同樣就是這座府邸,還實際控制著大明江山的政務和軍務,決定著大明朝廷的生死存亡…………
和往常一樣,到了酉時正,魏忠賢的轎子準時離開皇宮返回家中,而號稱魏黨五虎的魏忠賢五個智囊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和倪文煥,還有實際掌筆的魏忠賢婿楊六奇,早已在魏府後廳跪侯。魏忠賢進了后廳后,也不五個心腹和婿起,直接就坐到大廳正中的太師椅上,四個漂亮丫鬟立即一聲不吭的從兩側走到椅旁,一個肩,兩個錘,另一個用熱巾為魏忠賢拭臉龐,細心而又溫的服侍。
好不容易等丫鬟服侍舒服了,魏忠賢這才擺了擺手,四個丫鬟躬碎步退下,魏忠賢又沉著臉哼道:「起來吧,拿進來。」早就跪得膝蓋發麻的崔呈秀和楊六奇等人如蒙大赦,先齊聲高唱,「謝九千歲。」然後才從地上爬起,戰戰兢兢的坐回自己的座位,廳外則又進來六個小太監,將厚厚的六疊奏章公文分別放在崔呈秀等六人面前,又躬退出廳外。
「開始吧,咱家今兒個心不大好,小事別煩咱家。」魏忠賢又哼了一句。崔呈秀和楊六奇等人抱拳答應,這才打開魏忠賢從皇宮帶來的奏章公文,或是搖頭晃腦的低聲閱讀,或是頭接耳的商議,或是筆疾書,然後將奏章捧到楊六奇面前,由楊六奇代替魏忠賢用印批準,各司其職,效率倒也頗高。——看到這樣的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那個商家帳房在核對帳目,只有知道的人才明白,其實這一筆一畫之間,正決定著萬千大明子民的生死禍福。
「九千歲,有一件事得請示你一下。」崔呈秀小心翼翼的說道:「陝西巡胡廷宴在奏章里說,今年陝西全省大旱,至有十五個縣的土地顆粒無收,胡廷宴希九千歲能減免這十五個縣的賦稅錢糧,九千歲準是不準?」
「不準。」魏忠賢哼道。崔呈秀沒有立即答應,又補充一句,「九千歲,陝西一帶連續幾年都是大旱,這次要是再不減免,只怕陝西的百姓……。」
「準了又有什麼用?」魏忠賢冷哼道:「你難道不清楚地方上那些吏的德行?咱家就算準了減免賦稅錢糧,命令也發不到地方上,地方上那些吏更要拚命去收賦稅錢糧,因為收上來的錢他們可以全部裝荷包,挨罵的還是朝廷和咱家。可咱家要是不免,錢糧賦稅不管收多都是朝廷的,那些人反倒不會拼著命去去催,老百姓過得反倒要舒坦些。所以咱家不上這個當,能收一點是一點,實在收不上來的,明年再給百姓免欠帳,就是不給這幫貪污吏獨吞的機會。」
「九千歲聖明,下遵命。」崔呈秀恭敬答應。那邊田吉又了站起來,向魏忠賢拱手說道:「九千歲,東林黨的楊漣被抓到我們東廠大獄后,雖被嚴刑拷打,卻始終不肯代他接熊廷弼賄賂的罪行,也不肯代同夥。負責拷問的許顯純束手無策,請九千歲示下。」
「束手無策?什麼意思?」魏忠賢瞪起了眼睛。田吉這才想起咱們的九千歲是個目不識丁的文盲,對他說話只能用白話,忙改口道:「九千歲恕罪,許顯純的意思是他拿楊漣沒有辦法,撬不開他的。」
「廢!」魏忠賢大怒,喝道:「去給許顯純帶句話,他要是再撬不開楊漣的,咱家就換一個人去撬。不過,他許顯純得進去給楊漣做伴!」
「下謹慎千歲金命。」田吉面如土的答應,趕坐下。其他幾人見魏忠賢確實心不太好,也是嚇得連大氣都不敢一口,只有楊六奇為了討老丈人歡心,湊到魏忠賢面前低聲說道:「老泰山,今天有人送來了五千兩銀子,還有江南十三戶織坊聯名送來了兩萬六千兩銀子,兩家的銀子小婿都已經收下了。」
「哦,那他們打算求咱家做什麼呢?」魏忠賢總算出些笑容。楊六奇笑道:「送五千兩那個,想當四川鹽法道;江南十三戶織坊,是希老泰山你廢除商稅,撤回江南稅監。」說到這,楊六奇又低聲音補充一句,「江南十三紡織坊還說了,只要老泰山你答應這件事,那麼從今以後,每年再送兩次,都是這個數目。」
「做夢!」魏忠賢冷哼,「四川鹽法道那個,答應他。江南十三紡織行的那個,銀子留下,人攆走!哼!廢除了商稅,咱家拿什麼給遼東軍隊發軍餉?」
「是,是。」楊六奇點頭哈腰的答應。那邊崔呈秀卻又拿著一份公文站了起來,皺著眉頭說道:「九千歲,這遼東軍餉的事真是說到就到,遼東經略使孫承宗來公文催要軍餉,要九千歲你把今年上半年的軍餉在三月底以前就撥給發完,還有下半年的軍餉,希九千歲你在六月底以前送到遼東。」
「太不象話了,現在才三月初五,他孫承宗就想把上半年的軍餉發完啊?」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和倪文煥幾人紛紛罵起來,「還有下半年的軍餉,那有在六月底以前就發放的?他就算想喝兵,也用不著這麼明顯吧?」「九千歲,這事得查,孫承宗催軍餉催得這麼急,這中間肯定有貓膩!」「查什麼查?依我看啊,直接把他抓起來算了。」
「都給咱家閉!」魏忠賢忽然大喝一聲,先鎮住心腹走狗的群魔舞,這才悶哼道:「給他。」
「給他?」崔呈秀等人面面相窺,崔呈秀又小心翼翼的問道:「九千歲,你確定要按孫承宗的要求撥給軍餉?」
「不給他又能怎麼辦?」魏忠賢緩緩說道:「遼東戰事,關係到我大明江山的生死存亡和京城安全,不能出半點岔子。他孫承宗不就是和東林黨走得近點嗎,沒關係,他不是想要在六月底以前發完一年的軍餉嗎,也沒關係,只要他能剿滅建奴就行。」
后廳中雀無聲,半晌,崔呈秀才小聲說道:「九千歲,國庫沒這麼多銀子了。」
「從庫出銀子,咱家去和皇上說。」魏忠賢淡淡說道:「再給江南各地的稅監捎一句話,今年江南的商稅、茶稅和關稅誰敢一個子,咱家剝了他的皮!」
「遵命。」崔呈秀和楊六奇等六人一起答應。這時候,一個小太監忽然快步跑進后廳,先將一份禮單呈雙手捧過頭頂,又扯著公鴨嗓子說道:「啟稟老祖宗,今科會試探花張好古求見,這是他呈獻的禮單,請老祖宗過目。」
「張好古?他怎麼來了?咱家不是人帶話,讓他殿試以前不要和咱家見面嗎?」魏忠賢皺了皺眉頭,向婿一努,楊六奇會意,上前接過禮單念道:「晚眷生張好古進呈,黃金百兩,珍珠十顆,翡翠、玉壁各兩對,恭請大至聖九千九百九十九歲賞收。」念罷,楊六奇又補充一句,「嘿,這小子臉皮還真厚,咱們家和他什麼親戚關係?竟然敢自稱晚眷生?」——其實這點楊六奇倒冤枉咱們張大爺了,因為咱們的張大爺本不知道晚眷生這個稱呼是不能隨便用的。
「猴崽子,出手還大方。」魏忠賢懶得計較張大爺強拉關係的無恥行為,轉向六個心腹問道:「你們說說,咱家現在見不見這個張好古?」
「張好古?」崔呈秀和楊六奇等六人心中一起嘀咕,「這小子剛來京城就鬧出這麼多風波,年紀輕輕就名揚朝野,倒也是個角,早些見見他的面、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人也好。」
…………
咱們的張大爺主僕其實早就帶著禮到了魏府大門口的,只是在向門房遞門刺的時候,看門那個東廠番子有眼不識泰山,故意刁難說是九千歲魏公公正在和諸位大人商量國家大事,不僅不替張大爺遞禮單和名刺,還不許張大爺在門房裏坐等。而咱們的張大爺也知道場上的規矩,很懂事的拿出十兩紋銀的門敬塞進那番子手裏,笑道:「一點小意思,請差喝茶。」
明代銀貴,十兩紋銀足以讓一戶中等人家食無憂的時候一年,魏忠賢府的門子收門敬也很有一次收到這個數目的,按理來說那番子理應不該刁難的,可那番子收下銀子后又瞟見張大爺服飾華貴,似乎很象羊——其實事實也是如此。那番子便又哼道:「說了九千歲正在忙,沒時間見你,羅嗦什麼?快走,再羅嗦一句,把你打走。」
「太!這年頭的一個門衛簡直比鎮書記還不要臉,收了錢還不辦事?」張大爺火氣上涌,正要發作時,聲后忽然響起一個嗲聲嗲氣的聲音,「哎喲,這不是張好古張探花嗎?今兒有空,來這裏拜見老祖宗了?」張大爺驚訝回頭,卻見發話者是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太監,後還跟著六個小太監。那胖太監笑瞇瞇的說道:「探花公,還記得咱家不?那一天在國子監里,咱家還和你說過話。」
「太!那天和老子說話的人那麼多,老子會記得你才怪。」張大爺心中嘀咕。那個胖太監卻不等張大爺說話,馬上又轉向六個小太監,拈著蘭花指指著張大爺說道:「猴崽子們,看到沒有?這一位就是本科探花公,在國子監里替我們太監正名那位張探花!快給張探花行禮,我們臣被那些讀書人污衊中傷了幾千年,也就這位張探花知道我們的好,知道我們臣才是真豪傑,替我們說了公道話。唉,那天咱家可是得哭了,你們要是在啊,也得哭。」
「見過探花公。」六個小太監一起上前,恭敬行禮。開始那個魏府門房的番子則嚇了一跳,趕也是單膝跪在張大爺面前,恭敬說道:「探花公,小人剛才有眼不識泰山,請探花公恕罪。」
「怎麼了?剛才出什麼事了?」那胖太監好奇問道。那番子那裏敢說,只是吞吞吐吐,直到那胖太監變了臉,那番子才老實代了剛才發生的事,結果話還沒完全說完,那胖太監的大耳摑子已經鋪天蓋地的落到他的臉上,邊打邊罵,「瞎了你的狗眼了!張探花是九千歲和王乾老祖宗都看好的人,他來求見九千歲,你不但不傳報,還敢收他的門敬?你作死啊你?把銀子還給張探花,馬上進去通報!」
「是,是,小的遵命。」那番子被打得滿地滾,趕掏出銀子還給張大爺。還好,張大爺是個大方人,一揮手就說算了,著那番子收下,又給那個胖太監塞了五十兩銀子的銀票,六個小太監也是每人五兩,弄得太監番子一起眉開眼笑,直誇咱們張大爺才高八斗,當世孟嘗。
在門房等了一刻多鐘,魏忠賢放出話來——接見!張大爺這才鬆了口氣,趕割了禮,又捧著一口楠木匣子跟引見的小太監進府,魏忠賢這個府邸大啊,張大爺穿堂越廊的足足走了一柱香時間,這才被小太監領進了一個極為龐大的客廳之中。客廳的正中坐有一個穿著朱紅袍的老人,另外又有六個穿著不同朝服的員肅立兩旁,張大爺不敢怠慢,捧著木匣子正步上前,向那老人雙膝跪下,恭敬磕頭道:「晚生張好古,磕見九千九百九十九歲魏公公!魏公公仙福永,壽與天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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