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一中這個綜合實績並不怎麼樣的學校，位列五班的差生們是什麼畫風可想而知。

90年的酈雲市，經濟剛剛復蘇，人文底蘊不夠，市政能力也有限，順理章滋生了許多藏在暗角落的第二世界人類。只看當初江家人敢那樣有恃無恐地去轉移江家外公已經公正過的產，就足可以看出酈雲市這時社會治安有多麼堪憂。

那些穿行在城市燈紅酒綠每日笙歌燕舞前呼後擁的「大佬」們，在形同虛設的約束下過得無比風。林驚蟄見過這座大廈倒塌時塵土飛揚慘不忍睹的骸，卻不能否認它風華正茂時曾多麼人傾倒。

五班這群孩子多半已經放棄了高考，前頭幾個班級都在安靜上課，這麼會兒功夫，樓層末端，位置臨近廁所的五班同學幾乎全圍在了走廊拐角看熱鬧。林驚蟄跟在高勝和胡玉後剛出現，就得到了如同凱旋烈士一般的待遇——

這群叛逆又自來的年輕人爭相撲上前來拍打他胳膊和肩膀，七八舌地誇獎——

「哥們，你太牛了！」

「我他媽早八百年就想這樣罵李玉蓉裝犯了！」

「就是，教的那啥JB英語，單詞跟音標都對不上，還tm說自己是倫敦腔……」

一班的學生多有點優越，以往和其他班級的學生從不往來。胡玉怕林驚蟄從全是優等生的一班轉到這群不太講規矩的同學當中心理落差太大，趕忙想要驅趕。只是出乎預料，林驚蟄並未如同想象中那樣排斥或者厭惡績差的同學，面對大批調侃，他毫不怯陣，甚至還歪著出個不屑的神來，抬起胳膊帥氣地錘了為首那男生肩膀一拳——

「都快畢業了，我怕個屁。」

那男生怔楞了兩秒，笑容立刻真摯許多，抬手推開幾個方才有意無意擋住去路的跟班兒，順手將胳膊搭在了林驚蟄的肩膀上，這下語氣是真的親熱起來了：「哥們兒，林驚蟄是吧，我鄧麥，以後就是好哥們了。」

他個頭高，皮黝黑，卻因為五立的緣故，看上去反倒有種另類的帥氣。林驚蟄哪能不認得他？鄧麥未來在五班這群學生里算是混得最好的一個，這人從上學起就會來事兒，後來沒再讀書，也跟高勝他們似的出去瞎混。只是他沒跟「大佬」，反倒開起了酒吧，做到最後酈雲市臨近的幾個城市的酒吧幾乎都在他名下。林驚蟄對他印象不錯，因為這人重，後頭時常去探胡玉。高勝判決下來時林驚蟄趕回來送行，鄧麥提前了一步，還也跟他似的，瞞了胡玉去世的消息，高勝不至於走得那麼痛徹心扉。

這一點，林驚蟄很激。

有時他想到自己上輩子的沒心沒肺，總會由衷到懊悔。那時的他難以接自己被轉到五班的現實，對周圍的一切都保持著抵的姿態，他拒絕和這群印象中「不走正道」的同學們來往，也從未想過胡玉的心裡會為此有多麼難過。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會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多麼寶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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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年級到了這個時候，課業就幾乎都是在復習從前學過的東西。林驚蟄坐在臺燈下，將一本數學書從頭翻到尾，極為迅速地閱讀著。

他的手邊已經摞起了厚厚的一疊書，各門科目應有盡有。

這一年高考到底考了什麼，過去二十多年，他真的記不清了。但依稀中還有些範圍的印象，無非就是些對一中學生來說，非常難，非常非常難的題。

上了一整天的課，林驚蟄完全沒有覺自己被到那個「依稀的點」，指老師復習估計是不可能了，他決定自力更生。

回家給停靈的外公上過香後，他就直奔新華書店，在復習區域一本本挑選，將自己的評價中最困難的那些全都買了下來。

一進高勝家門他就開始苦讀。

任誰在放下了十幾年後重新撿起學習，都會發現曾經深刻的知識統統被還給了老師。除了經常要使用的英文水平還在外，林驚蟄需要非常賣力，才能恢復對其他功課瞭然於心的掌控。

高勝連當天的作業都無能為力，蹲在一旁瑟瑟發抖：「咱能歇會兒嗎？喊你來我家是為了吃飯啊！」

林驚蟄停下筆，皺著眉頭回首看了眼他，筆帽敲了敲桌子，沈聲道：「你過來，我給你講講這道題。」

高勝遙他掌下著的那本書上完全不在自己世界觀的公式，驚恐加，只是拒絕的勇氣卻如何都生不出來，他下意識順從了。

「你看這個三菱錐，DE垂直平分SC……」

林驚蟄講題很慢，教導的同時自己也在復習，過了變聲期後，他的聲音變得比以往清朗，此時低了一些，聽得進門的胡玉都有些怔然。

高勝對題一知半解，又有一半的注意力落在林驚蟄的臉上。燈下的年人側臉瘦削而立，眼睫濃纖長，他眉頭微皺著，表非常冷淡，卻也非常好看。

高勝有一點懵，林驚蟄上散髮著一種讓他覺陌生的氣質。

那是一種不屬於酈雲市的氣質，從今天一早去接人時，高勝就覺到了，林驚蟄這一天對除了他和母親之外的人，都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冷淡。

以往的林驚蟄，雖然對人也很疏離，但和現在的狀態絕對大不一樣。高勝瞭解自己的朋友，深知林驚蟄其實是一個外表要強里反倒自卑怯的年，而今天，對方上那種以前被努力藏仍不時出馬腳的畏徹底地不見了。

「都歇會兒。」胡玉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見林驚蟄並不因為一模的失利氣餒，欣地端著兩個湯碗進來。將晚飯放在兩個孩子面前時順便看了眼林驚蟄正在為高勝講解的書，有點疑：「這個資料，好像不是學校建議範疇里的吧？用來復習高考會不會難度太高了？」

林驚蟄看著放在自己面前的碗，小臉盆一般大的面積里盛了山一樣的飯菜，甚至橫放了一大塊蹄髈。

而高勝那一碗里，只有一小塊帶骨的蹄尖。

這年頭普通市民生活質量不高，胡玉又沒有正規教師編制，因此沒有分到學校的房，日常福利也會相對差一些。高勝的父親在外地打工，母子倆就蝸居在學校附近一租來的民居里，十分狹小，價於胡玉的教師工資相比較，算是很貴了。

林驚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一中教師雖然編制有限，可胡玉已經任教多年，按理說怎麼也該到了。只是去年年初，一中新給教育局的編制名額里偏偏沒有這個老教師的名字，高二時才接替離任英語老師職的李玉蓉反倒位列其中。

當前形勢比人強，林驚蟄心知賺錢刻不容緩，心中籌謀後才緩回不順的氣。面對胡玉，他臉和得多，一面將大塊的蹄髈夾兩半一面解釋：「學校的復習卷和建議的教材題目難度都太低了，我覺得不太樂觀。」

他正想將半塊分給高勝，筷子還沒出去，碗就一沈。高勝相當自然地夾給他半塊蹄尖，隨即開始就著剩下的菜狼吞虎嚥。

林驚蟄愣了下，也給高勝遞，高勝卻把碗面一捂，側過去：「吃吧你，都瘦什麼樣了。」

胡玉也對林驚蟄自己找教材這事兒有點莫名：「學校的復習卷和推薦書都是老師們深思慮過的，你只要把那些看完，知識鞏固就不會出問題了。」

撿起書仔細地看了兩頁，眉頭也微微蹙起：「這些都是題綱外的容，不會被考到的。」

從鄉村長大，在臨市師範畢業，一輩子也不曾去過更遠的地方，理所當然地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林驚蟄已經過了什麼事都據理力爭給人分析的年紀，他更看中目的，索框：「我外公之前跟我說，省城群南一中的學生都用這套教材復習。」

群南一中！那是什麼地方！

胡玉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如果說酈雲一中對酈雲市來說是位列第一的學府，那群南一中，就是群南省下轄最聲名顯赫的高中。群南一中每年的重本率，比酈雲一中簡直高出了五片大西洋。

這個名字讓深知升學不易的胡玉一直以來都深刻敬畏著，小心地捧著那本書：「你說真的？」

「還有這幾套。」林驚蟄將自己翻閱過梳理出的那疊書也推了過來，「我們學校的進度好像和他們不太一樣。」

那是可是群南一中啊！胡玉有些慚愧地想，能一樣嗎？

只是林驚蟄的消息給了極大的啓發，酈雲一中每年的升學率和省城的高中區別那麼大，原因會不會就是題綱範圍太僵化狹窄？

毫不懷疑林家外公的消息渠道，林驚蟄已經去世的外公大抵是這輩子見到過的最儒雅最有文化，社會地位也最高的老人了，對省城的向了若指掌那是當然的。

事關學生的前途，這問題一經深想，立刻變了火燒眉的要務。胡玉連碗都來不及收，找來紙筆匆匆記下這幾套書的名字，轉頭就跑去研究了。

高勝雙手哆嗦得快要拿不住碗：「驚……驚蟄，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胡玉一走，林驚蟄又恢復那副清心寡慾的模樣，他瞥了眼高勝故作抱怨的臉，有幾分的恨鐵不鋼：「胡老師天被李玉蓉指著鼻子罵，你從來沒想過要為爭口氣嗎？」

高勝面一變，玩笑的心態也收了回去，眼睛里出由衷的痛苦來。

林驚蟄敲了敲桌子：「你還有心就好，過來，我給你講講這道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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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即將踏歧途的年被一道激將法激出，江家，江潤的母親卻被兒子帶回來的消息氣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記過？！」

這幾日江曉雲連父親的停靈儀式都沒時間參加，一心忙活著為兒子弄保送，錢都已經送出不知多了，這臨近升學的當口，學校突然來個記過？！

開什麼玩笑，保送是那麼簡單的嗎？酈雲一中每年就一個去群南大學的名額，多家長搶破了頭盯著呢，條件不知有多麼嚴苛。除了品學兼優，獲得市級榮譽外，學生在校的檔案記錄絕不能有任何污點才行。

江曉雲連教育局那邊打點市三好學生的錢都已經送出去了，記過分一旦下來，這些就都了泡影。

「怎麼能這樣！」江曉雲氣得心跳都險些驟停，「你們李老師錢都收了，答應過會幫你的！」

江潤嚎啕大哭，這會兒真絕了。臨到放學他還惦記著記過的問題，可李玉蓉一下課就跑了個沒影，他連求的機會都沒有。

李玉蓉收錢是私下的活，只不過是答應在學校里幫著裡應外合罷了。保送名額多稀罕的東西，江曉雲送錢，其他學生的家長也送啊，一中校長自己就不知道收了幾個，指校長為江潤公開出面槓上行政主任，本就不可能。

聽江潤說完事經過，江曉雲破口大罵：「又是林驚蟄！這有娘生沒娘教的小雜種，他肯定是故意的！」

江潤的父親在一旁悶頭著煙，聞言眉頭不蹙起：「你講點道理，明明是咱兒子主去……」

「你閉！」江曉雲恨林驚蟄的主因是古董，這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一聲大喝，因為倒門一直沒什麼地位的江父習慣住了。

他一個小學老師，徹頭徹尾的好脾氣，哪裡能跟江曉雲鬥？江曉雲看他垂回頭煙那沒出息的樣兒，還想再罵幾句，好在被茶幾上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江曉雲面對電話時，聲音變得恭順無比：「王科長，是您呀！哎呀，那個事啊，您放心好了，寶劍贈英雄，我過些日子，一定親手給您送過去！」

放下電話，頭都脹痛了。

屋偏逢連夜雨，兒子保送的事迫在眉睫，林驚蟄那堆古董也沒個進展。

來電話的是省城某資源局的一個科長，管理土地劃批。江曉雲和弟弟（林驚蟄的舅舅）江知前些年組了個地產公司，一直沒搞出名堂，虧就虧在了沒關係上。現在好容易經人牽線認識了這位財神爺，那簡直是恨不能時時刻刻都將對方雙手捧在頭頂上。

這位財神爺也沒什麼好，就喜歡收個古董什麼的，江曉雲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了父親那群收藏價值幾何。靠著江外公的那堆古董，他們功和這位王科長有了來往，空頭支票開了好幾個月，現在對方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居然開始公然催促古董的進展。

江曉雲急得心尖都在發痛，猛灌了幾口水，實在想不出頭緒來，咬牙一拍桌子——

「劉德，你去書房把電話簿給我拿來。」

江潤的父親一愣：「你要乾嘛？」

江曉雲沈道：「給我姐打電話。」

的親姐，也就是林驚蟄早早改嫁離開的媽，二婚的丈夫，就在省會做地產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