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后,順天府今科院試前十名的原卷,擺在了康熙的案上。其中,第一份,就是玉柱的考卷。
梁九功將玉柱的試卷,按照先后次序,逐一攤開在了康熙的眼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康熙始終一言不發,整個乾清宮里的氣氛逐漸變冷。
垂首立在下頭的隆科多,也變得有些患得患失,拿不定主意了。他聽湯炳說過,玉柱取生員,如探囊取,這才敢在康熙的跟前演戲。
可不要搬起石頭,砸了自家的腳啊,隆科多已有悔意。
“魏珠,你去閣傳朕口諭,新選的那十個閣中書過來。”康熙冷冷的說,“你聽好了,若是走了半點風聲,小心你的狗頭。”
“嗻。”魏珠領旨之后,特意點了幾個梁九功的徒子徒孫,領著他們去閣傳旨。
梁九功是乾清宮的總管太監,魏珠是副總管,兩人一向是面和心不和,沒給對方捅黑刀。
命攸關,魏珠怕給梁九功了,故意拉著梁九功的幾個心腹下水,要死大家一起死。
十名閣中書來后,康熙命人給他們拿來紙筆,讓他們把十份院試的試卷,除了祖孫三代履歷之外,重新謄抄了一遍。
接著,康熙又命梁九功和魏珠,帶著謄抄好的卷子去南書房,讓那些漢臣大儒們,排出名次。
隆科多驚出了一冷汗,有必要搞出這麼大的陣仗麼?
事到如今,沒啥可說的,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等南書房的儒臣們閱卷完畢,并排出名次,彌封之后遞到前。
康熙看了看名次的順序,又看了看隆科多,面無表的說:“跪安吧。”
“奴才告退。”隆科多拍袖子跪下磕頭之后,倒退了十幾步,快到門邊時,才轉離開。
直到出宮門的時候,隆科多也沒鬧明白,皇帝究竟是個啥意思?
用罷晚膳,隆科多忍不住和玉柱說了這事。末了,隆科多說:“我原打量著,只是讓你了皇上的眼,別在會試的時候,讓那起子心眼窄的漢臣考們,給黜落了。”
“最近,你瑪法已經松了口。若是你考中進士,哪怕僅僅是個同進士出,也讓你母子同回佟家。”隆科多的確是一片子之心,“只要正式進了佟家,就算是皇子阿哥,也不敢隨意的折辱你。”
“多謝阿瑪栽培。”玉柱喊過無數次阿瑪,唯獨這一次,喊得最是心甘愿。
“你我骨至親,何須多言?”隆科多的心,早就偏向了玉柱,岳興阿那個嫡長子已經被忘到了腦后。
玉柱心里明白,佟國維以前不讓李四兒和他回佟家,那是因為,他母子二人給佟家的名聲抹了黑,卻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現在,佟國維之所以松了口,原因很簡單,如果玉柱考中進士,就有了極大的投資價值。
佟國維已經老了,他的八個兒子里頭,只有隆科多有出息。佟國維這一支的孫子輩里,除了玉柱之外,都是紈绔中的紈绔。
佟家,不可能再出一個皇后了,孫子輩里若是無人撐起門戶,遲早要家道敗落。
大家族的家長,必須考慮家族的未來!
第二天,玉柱帶著禮,去拜謝提學史張斌。果然不出湯炳所料,張斌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四九城里權貴多如牛。順天府的學向來是不好當的,很容易就惹來非議,導致掉腦袋。
不來拜謝,那是玉柱不懂規矩。來了,張斌不見,玉柱的禮數已經到了,也沒啥可擔心的。
玉柱轉道去了湯府,湯炳正好休沐在家,師徒二人見面之后,相視一笑。
湯炳笑道:“按例,順天府院試的案首,只要過了府學歲考,鄉試概不黜落。嘿嘿,老夫提前恭喜舉人老爺了。”
玉柱早知道這個舊例,只是故意裝傻,紅著小臉不說話。
“老師,張提學怎如此大膽?”玉柱把擔憂的事兒說了。
湯炳捋須一笑,小聲道:“張斌的運也不好,他是在賭祥瑞。”點到為止,并不細說。
自從,康熙四十年之后,朝堂之上,舉目去,皆乃今上簡拔之臣。隨之而來的是,皇帝越來越乾綱獨斷,也越來越喜歡聽好話了。
到了如今,各地督紛紛公開造假報祥瑞。偏偏,皇帝就聽這些,屢有重賞。
只是,議論君父,非人臣所應為,湯炳不敢明言罷了。
湯炳謹慎,玉柱也很是沉得住氣。他就沒有說,康熙讓南書房的大儒們,重新閱卷排名次的事。
大事者,必須管得住,說多聽。
當今之世,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湯炳心里高興,師徒相談甚歡,就留了玉柱用午膳。
士大夫之家,食無語,筷無聲,不響,乃是基本禮儀,勿須多言。
膳罷,漱口手之后,湯炳端起香茗,略飲一口,笑著說:“你既為案首稟生,老夫也沒有太多的東西教你了。不過,老夫的師弟,現任提督江南學政的何子昌,于科舉之道,確有獨到見解。老夫打算修書一封,你帶去找他,跟著他學習一段時間,長長見識,如何?”
這是完全沒有見外了。
湯炳既然真的把玉柱當自己人看待,玉柱自然不會拂逆好意,當即大禮謝了師恩。
“今年是鄉試年,你只須趕在府學歲考之前回來即可,千萬別耽誤了秋闈。”湯炳心細,再三提醒玉柱,別忘記了大事。
和院試不同,鄉試考的主要是眼界。繼續悶頭苦學,已經不能適應形勢了。
湯炳覺得,雖說鄉試不黜落院試的案首,但是,事無絕對。若是玉柱考砸了,也不是沒有落榜的可能。
讓玉柱馬放南山的等著鄉試中榜,絕對不是湯炳的風格。
江南省,乃是國朝文盛之地。湯炳讓玉柱去那里求學,目的就是想告訴他: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得驕傲自滿。
外出求學,乃是正經大事,李四兒即使再舍不得兒子,也只得含淚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