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湖上,煙波浩渺,水霧蒼茫。
欸乃的槳聲過彌漫的霧氣,在遼闊的水面悠悠回。
一支載滿貨的船隊迎面而來,風平浪靜,倚在甲板的船工唱起平灘行船的號子,調子獷豪邁,穿云裂石。
船艙榻上睡的小孩被歌聲吵醒,眼睫輕,胖乎乎的小手拳頭,眼睛。
窗外水聲潺潺,謝蟬擁著暖被坐起,出了一會神。
又夢見前世了,神思有些恍惚。
*
前世臨死之前,謝蟬請求李恒兩件事。
一,饒恕椒房殿宮人的罪過,放他們出宮還鄉。
謝蟬了解姚貴妃,死后,貴妃不會放過的奴仆,只有得到李恒的親口承諾,才能保住他們的命。
李恒履行了第一個允諾。
第二件事,謝蟬自愧無才無德,無子而立,忝居國母之位,心中不安,愿自請廢除皇后之位,死后不皇陵。
太累了。
生前不得自由,在幽閉的皇城耗盡心,惟愿死后不與李恒同葬,離他遠點,得一些清凈。
李恒和姚貴妃比金堅,雙宿雙棲,想來也不愿死后陵墓里有個多余的人。
囑咐宮人,把的骨灰送回家鄉,拋灑在時常常玩耍的山頭田野間,那是短暫一生最無憂無慮的年月。
不出謝蟬所料,李恒沒有讓皇陵。
可是他拒絕送的骨灰回鄉。
謝蟬哂笑。
李恒啊李恒。
活著時,他欺騙,辜負。
死了,他還要再一次對失約。
謝蟬了孤魂野鬼,整日沉眠,偶爾神識清明,在皇城的飛檐斗拱間飄游。
白蒼狗,日月如梭。
塵世間的年月,飛快在面前轉。
姚貴妃的兒子為皇太子,姚氏喜極而泣。然而榮華鼎盛不過幾載,姚家勢力膨脹,一手遮天,李恒猜疑心重,開始打姚氏,姚宰相被逐,樹倒猢猻散,姚氏失勢。
李恒寫下賜死姚宰相的詔書時,姚貴妃長跪殿門外,哭得肝腸寸斷。
誅權貴,伐南朝,收服西北諸族,大晉迎來盛世。又過了幾年,朝堂之上風波再起。此時的李恒沉迷丹藥方,一天不如一天,只能利用世家、豪族、武將、寒門間的矛盾來平衡局勢。
謝蟬看著日漸衰老的李恒,心中沒起一波瀾。
*
再睜開眼時,謝蟬了襁褓中的小九娘。
以為自己終于投胎轉世,在母親周氏溫暖馨香的懷抱中,愜意地一個懶腰。
許是和謝有緣,這一世,謝蟬還是姓謝。
不過這個謝氏只是江州普通大族,不像謝蟬前世的家族,是名門陳郡謝氏的嫡支,所以前世的才能宮為皇子妃。
謝蟬安安心心做一個娃娃,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玩耍,吃很多甜糯的香湯點心,在毯子里打滾。
一天午后,周氏和周舅母閑談,提起朝堂之事。
謝蟬坐在簟席上解九連環,聽們說今年是顯德十年,在位的皇帝是前世李恒的父皇,目瞪口呆。
原來自己并不是轉世,而是回到了年時。
只是這一世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曾經的陳郡謝家郎消失不見,了江州謝家小九娘。
謝蟬年紀太小,承不住太多混記憶。
呆坐片刻后,低頭,乎乎的手指解開相扣的九連環。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前世真的太煎熬了。
重活一世,只想過點自在安生的日子。
*
大船晃晃悠悠駛進渡頭,謝家派來迎接母倆的奴仆上船請安。
周大舅和周舅母在外面應酬。
船艙里,周氏手足無措,神張,抱起睡醒的謝蟬,又放下,拿起一面銅鏡,左看右看,重新梳了個發髻,鬢角梳得一不,猶嫌不足,往兩頰抹了點胭脂,上涂了脂膏。
謝蟬爬下榻,手抱住周氏的,撒道:“阿娘。”
小孩的呼喚,甜的。
周氏抱起兒,心里覺得安穩了些,輕聲笑:“團團,爹爹來接我們了。”
謝蟬這一世還沒有取名字,周家人笑說嘟嘟的,像一團乎乎的糖糕,都團團。
周氏等著謝蟬的父親給取名。
謝蟬的父親是謝家六爺,富家公子,母親周氏只是個蠶農的兒,份寒微。
謝六爺在外行商時迎娶了周氏,不久周氏有孕,謝六爺先啟程回鄉,說等安頓好了再派人接周氏,不巧老太爺沒了,六爺忙于家事,遲遲不歸。
周大舅和周舅母疑心謝六爺變了心,周氏躲起來哭了好幾場。
一家人正憂心忡忡,上個月謝家來人,六爺派他們過來接周氏母去江州。
周家人欣喜若狂,立刻收拾行囊,隨仆人一起回江州謝家。
周氏抱著謝蟬下船,渡頭風大,剛梳好的發髻被風吹得凌,心中懊惱,想找個避風地整理妝容,一道微胖的影走過來,朝出手。
嘈雜人聲里,男人咧開,對周氏憨笑:“娘子,我來接你了。”
周氏抱著兒撲進男人懷中,泣不聲。
謝六爺笑著安周氏,接過謝蟬抱在懷里,掂了掂分量,在臉上親了一口:“團團生得真好,又漂亮又神,像我。”
謝蟬被他臉上的胡茬蹭得疼,胖出窩兒的小手輕輕推開爹爹還要往前湊的臉。
謝六爺捉住謝蟬的小手,又在兒臉上親幾口:“團團了沒有?我們回家吃好吃的。”
*
江州謝府是本地大族,枝繁葉茂,大宅和其他分支的宅子占了整整半座坊。
謝六爺不是長子,才能平平,分到的院子離正院有點遠,不過院落寬敞干凈,兩面石階回廊,正房前種著一株皴皮棗樹,幾叢芭蕉。
芭蕉葉片闊翠綠,棗樹高大茂盛,枝條低垂,大半個院子籠在綠蔭之中。
周氏很喜歡這座小院子,自覺出太低,不得離其他妯娌遠一點。
周家其他的人在府外安置。
周氏進屋換了新裳,重新梳洗,也給謝蟬心打扮,黑油油的頭發系了條朱紅绦,母倆和謝六爺一起去正院拜見老夫人。
正是快吃晚膳的時辰,正房珠環翠繞,烏泱泱站滿了人。
看到謝六爺牽著謝蟬進屋,屏風后嗡的一聲,私語聲像油鍋里迸了涼水,嘰嘰喳喳,噼里啪啦。
謝蟬跪下,給堂上一位在奴仆簇擁中端坐的老婦人磕頭,口中道:“孫拜見祖母,祝祖母康健,青山不老。”
皮白皙,臉龐紅潤,看人時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沒有笑時眉眼間也有明亮笑意流淌,更難得是年紀雖小,可是舉止有度,落落大方,吐字清晰,口音醇正,毫無眾人想象中的扭之態。
老夫人心中暗暗稱許,一時間對周氏這個村的嫌棄都淡了幾分,示意婢把謝蟬抱到跟前,的臉蛋,臉上出一笑意。
房中眾人察言觀,紛紛夸謝蟬規矩好,果然是老太太的嫡親孫。
老太太摟著乎乎的謝蟬,笑道:“像爹小時候。”
眾人跟著一起笑。
謝六爺自小生得福相,兄弟姐妹幾個,他最胖。
為給周氏母接風,正房設了宴席,大爺們的一桌擺在外面,老太太和幾個兒媳婦一席,府中小郎君、小娘子也擺了長席,由各人的仆婦婢伺候用飯。
二房的二郎過來拉謝蟬的手,帶認人,一副兄長做派。
“我是你二哥,是你三姐姐,他是你四哥……”
三娘是個眉眼清秀、穿著打扮致的小娘子,端端正正坐在席前,看都沒看謝蟬一眼。
四郎朝謝蟬做鬼臉:“九妹妹好胖!”
圓臉的五娘羨慕地謝蟬的頭發,“九娘,我是你五姐姐!”
謝蟬前世在族謝氏長大,親族幾百人口,個個記得分明,認幾個人自然不在話下。
二郎介紹一遍,已經記在心,和眾人一一廝見。
歡快的說笑聲中,二夫人住一個仆婦問:“大郎怎麼沒來?”
聲音不高,但大郎兩個字從口中吐出,滿堂說話聲霎時停了下來,氣氛為之一滯。
謝蟬注意到大夫人臉上閃過一難堪。
二夫人也神尷尬,對老太太道:“大郎子靜,讀書刻苦。闔家團聚,只了他,是兒媳婦疏忽了。”
老太太皺眉,“他過來罷。”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腳步聲。
謝蟬忍不住抬起頭。
認識謝家大公子謝嘉瑯。
前世,是李恒的皇后,謝嘉瑯是朝中臣子。
兩人見過的次數不多,可是每一次,謝蟬都對謝嘉瑯印象深刻。
和姚貴妃相爭的時候,聽說朝中有位不畏權貴、秉公執法的直臣姓謝,賢名遠播,深百姓敬仰,以為是同族人,派心腹宮人去拉攏。
宮人回宮復命時憤慨不已:“那個狂徒,給臉不要臉!娘娘的親筆帖子,換了別人,早就恭敬拜首了,他竟然直接下逐客令!還指桑罵槐,說娘娘為國母,不該結外臣!”
謝蟬心中納罕,派人去細查,才知謝嘉瑯不是世家大族出,和自己連不上親——江州謝家在京中門世家眼里,只是不流的地方寒門。
謝嘉瑯的警告,謝蟬不是不懂,但沒有其他選擇。
大晉世家豪族林立,皇權制于世家貴族,歷代皇后都是世家貴出,皇后想要地位穩固,必須和前朝保持切聯系。
是李恒發妻,姚貴妃的中刺,想要活下去,只能借助前朝大臣的力量保住后位。
*
世事變幻。
謝嘉瑯當初看不起謝蟬,后來他推行新政,屢挫折,遭眾叛親離,被百姓辱罵,宦海沉浮,幾起幾落,看盡人冷暖,再回到朝堂,排除異己,打政敵,手段狠辣冷酷,漸漸了權臣。
再后來,謝嘉瑯和李恒政見不合,君臣離心,謝嘉瑯這個素有賢名的直臣居然培植黨羽,奉違。
李恒然大怒,想懲治謝嘉瑯,愕然發現謝嘉瑯已經權傾朝野,不可輕易撼。
一代賢臣,終究為臣酷吏,敗名裂,萬人唾罵。
*
來江州的船上,聽周氏說自己的大堂兄名謝嘉瑯時,謝蟬震驚良久,連掐了自己好幾下,手背都青了。
前世希謝嘉瑯是自己的族人,可以多一個左膀右臂,沒想到竟然了真。
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謝青天、謝相,年時是什麼模樣?
這一世,他是不是還會為臣酷吏?
門簾被高高掀起。
“大郎來了。”
謝蟬收起紛的思緒,朝門口看去。
慢慢地他發現,她就是他藏在心中多年的那顆明珠……顧明珠:那些鼎鼎有名的大盜、騙子、美人、神醫都與我無關啊,我更不識得周如珺是何人,大人難道還不信?某人傾過身子,細長的丹鳳眼中迸射出一抹精光:除非你立下文書,若是此話有假,便嫁與我為妻。五年前大牢中他吃了一顆毒藥,還以為一生無解,沒想到解藥出現在他眼前,他焉有放過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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