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英站在桌邊，認真地幫忙調，只是看了半天，瞅著一張宣紙全是藍，奇怪地歪著頭小聲問道：“姑娘，這是……藍天？”

　要是畫藍天，總得有兩片白云，才顯得好看吧？

　不然，連都分不出，這究竟是藍天，還是別的什麼了！

　徐靈蕓抬手一卷，覺得這件新的長袖子十分礙事。可惜這里都是男子，不好全部卷起來，只稍稍挪到手腕上，頭也不抬地答：“胡說！這哪里是藍天，分明是后院的湖水。”

　春英抿著，不敢說，還真沒看出來。

　徐靈蕓皺著眉頭，嘆著氣手了鬢角的汗珠，沒留神畫筆在手上，在臉頰留下一道淡淡的藍，遲疑著問道：“真的不像湖水嗎？”

　春英怯怯地搖頭，連忙解釋：“不是，是奴婢眼拙。姑娘畫的，自然是湖水！”

　倒是韓錦不知從哪里又拎出一壺酒，一邊喝著，一邊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瞧見徐靈蕓畫上滿眼的藍，不由好笑：“徐姑娘這是畫的什麼，你的新裳嗎？”

　他瞧了又瞧，其實也沒想過一個沒學過畫的小姑娘能畫出什麼，只是這片湖藍，跟徐靈蕓上的寶藍，還真有點差距：“這……似乎淺了一點？”

　徐靈蕓鼓著臉，不高興了，扭過頭嘟嚷道：“我還沒畫完呢，韓先生怎麼能先看了？”

　“是，都是我的錯，不該早早來看的。”韓錦失笑，看著兩腮鼓起，出角一點小梨渦，恨不得手去一。

　難怪一向冷的蕭晗對也另眼相看，確實是個可人的小姑娘：“行了，你慢慢努力，我就不打擾你了。”

　韓錦說完，慢悠悠又走開了，只余下木屐在地上走過的清脆聲音。

　徐靈蕓托著腮，又讓畫筆在臉上留下一道，混不自知，吩咐道：“春英，把黑的料拿出來。”

　“黑？”春英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湖水里怎麼能用黑？那是多了點臟東西，還是變渾濁了？

　還是麻利地倒出黑的料，見徐靈蕓換了一支尖頭的小筆，一點點在湖水里描畫。

　春英閉著眼撇開臉，不敢繼續看下去。心里想著，待會要不要去月夕院找二太太，好安輸得一塌糊涂的姑娘？

　韓錦喝得痛快，石桌旁一排三四壺酒，倒是越喝越神，不像喝酒，倒像是喝水，不見醉態，反倒雙眼越發清明。他懶洋洋地倚著樹干，見蕭昭已經停了筆，一臉得意，蕭晗還是面無表，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不過視線總是似有若無地向后面飄去。

　他笑了笑，終于放下酒壺：“時辰到了，都停筆吧。”

　徐靈蕓畫下最后一筆，左右端詳，這才吁了口氣，放下了畫筆。

　見韓錦先是走到蕭晗邊，便帶著春英也走了過去一瞧。

　蕭晗畫的是一幅海景圖，應該是這次行商出海的時候看見的。一大片湖藍，仿佛有生命一般，壯闊波瀾，帶著鮮活，鋪灑著一小片朝的暖，實在不勝收。

　徐靈蕓看得目不轉睛，知道蕭晗很厲害，當初沒有去考舉人，不是考不上，而是不興趣。學問是好的，卻沒想到連畫畫都這般厲害。

　而且同樣是湖藍，蕭晗怎麼能調得那麼好看？

　相比之下，的就有點慘不忍睹了。

　“真是一幅好畫，”韓錦看了又看，忽然搖頭笑道：“可惜太清冷了一點，覺到海風習習吹來，卻跟蕭大一樣的冰涼而刺骨。”

　春英在后崇拜地點頭，不愧是大爺，臉冷人冷畫更冷！

　見韓錦放下畫，徐靈蕓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倒是覺得這幅畫好的，要是蕭晗不要，自己真想收藏起來。

　韓錦幾步走到蕭昭的桌前，不同于蕭晗的藍，他的是滿眼的綠意盎然。

　徐靈蕓認出，這是后院一座荒廢許久的小院，爬山虎布滿了整張墻壁，其中夾雜著兩支小小的紫喇叭花，生機。

　徐靈蕓倒是有點驚訝，看蕭昭的著，便知道是喜歡華麗繁復的，沒想到畫作卻十分簡單清新，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不錯，從簡繁易，化繁為簡難，不愧是跟著大師學過數年畫的。”韓錦的評點，讓蕭昭臉上的笑容更甚，似乎勝券在握。

　“不過……”

　“韓先生，不過什麼？”蕭昭一怔，急忙追問。

　韓錦搖頭，嘆息道：“綠意是好，卻掩飾不住這院子的荒涼。”

　徐靈蕓眼皮一跳，這位韓先生率而為，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評定。看來這場比試，誰也達不到他的要求了！

　“接下來，看看徐姑娘的。”韓錦拿起的畫作，蕭昭在后面剛看了一眼就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

　“抱歉，徐姑娘的畫實在是……很有意思。”

　徐靈蕓兩頰微紅，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選的是最簡單的風景，要不然還真畫不出來。當然就算畫出來了，跟蕭晗、蕭昭是沒法比的。

　韓錦看得認真，指著半張紙涂滿的湖藍，以及湖藍上淺淺的痕跡，問：“這是什麼？漣漪？”

　“嗯，是的。”徐靈蕓有點驚訝，這麼簡單糙的畫，韓錦居然猜得出自己畫的是什麼。

　他又指著湖藍底下一小片的金紅，認真地問：“那這個呢？”

　徐靈蕓還沒回答，一旁的蕭晗已經搶先說了：“那是湖里的錦鯉。”

　連連點頭，錦鯉是畫不出來了，只能用一點金紅表示，蕭晗居然看的出來？

　徐靈蕓兩眼發亮，微微看了蕭晗一眼，眸里閃閃發，滿是崇拜。

　蕭晗只低著頭，仔細端詳的畫。

　蕭昭卻笑了：“徐姑娘這畫，實在簡單得很。”

　藍表示湖水，一點黑的細描是漣漪，一小片金紅代表錦鯉。要不是韓錦和蕭晗說了，他看不出來。

　說是簡單，也未免太簡單略了一點。

　“有意思，確實很有意思。”韓錦看著徐靈蕓猶如小涂的畫作，角含笑：“徐姑娘想表達的意思是什麼？”

　徐靈蕓老老實實地答了：“小時候曾聽到的故事，樹風心。”

　韓錦說心，就立刻想到這個故事了。

　“這是二太太說的？”韓錦著下，十分好奇一個深閨子居然知道這個故事。

　卻見徐靈蕓搖了搖頭：“不，這是爹爹說的，也是我唯一記得的故事。”

　想起那位早早就去世的親生父親，未免有些傷惆悵。

　要不是他過早離去，自己也不用一直跟著華月喜寄人籬下。開始是華家，后來是蕭家……

　“很好，”韓錦卻是忽然拍掌，大笑道：“徐姑娘厲害，我已經許久沒有如此心過了。”

　“嗯？”徐靈蕓還在傷懷中，半晌才回過神來。這是說，那幅糙的畫作反而贏了蕭晗和蕭昭？

　“韓先生，我可不服！”蕭昭邊依舊帶著笑，眼底卻沒了笑意。

　他一個未來的舉人，居然輸給一個丫頭片子，傳出去自己還不得臉面掃地？

　韓錦瞥了蕭昭一眼，笑得頗有深意：“我說過了，畫工好不等于能令賞畫的人心。徐姑娘的畫工確實不如蕭大和蕭二，但是其中的真摯，卻是二的畫里缺乏的。是好看，不能說是一幅好畫。”

　說罷，他笑著看向蕭昭小廝手上的畫卷：“蕭二看過我的畫，難道就從不會心？”

　蕭昭臉漲紅，心里恨不得咆哮，哪個正常男人看過韓錦的畫能不心？

　不，或許蕭晗真的不會！

　他郁悶得要死，不得不承認韓錦說的是正理。

　一幅不能讓人心的畫，就算再漂亮，也不過是一堆廢紙而已。

　蕭昭恭謹得向韓錦行禮，誠心誠意地低頭：“韓先生，弟子教了。”

　除了畫作，他的文章也是，即使辭藻再華麗，言之無，只是浪費紙張而已。

　韓錦知道蕭昭是個聰明人，點到即止，微微頷首道：“你記住就好，以后別拿中看不中用的文章過來了，沒得讓人瞌睡，做草紙也浪費，只能墊墊桌腳了。”

　這話說得十分不給面子了，蕭昭有點尷尬，卻還是點頭應下了。

　“那麼，韓先生說的畫作，難道要送給徐姑娘？”

　蕭昭一來舍不得看中許久的畫作被別人拿去，二來韓先生的畫對于小姑娘來說實在太驚悚了一點。

　“放心，我還是有分寸的。”韓錦擺擺手，進去轉了一圈，從一堆宣紙里出一張，隨手遞給了徐靈蕓：“徐姑娘，這是給你的，回去再看。”

　徐靈蕓雙手接過，點了點頭，心里好奇，這畫到底是什麼，神神的？

　剛回到院落，春英已經迫不及待了，趕走一堆在門口看熱鬧的小丫鬟，興沖沖地催促徐靈蕓：“姑娘快打開，這幅畫到底畫的什麼？”

　徐靈蕓也心的，小心翼翼地展開，只是一看，雙眼登時通紅，豆大的淚珠便簌簌而下。

　春英嚇了一大跳，連忙勸：“姑娘，這是怎麼了？”

　“畫里的人……那個人……”徐靈蕓許久不曾哭過了，不管在華家有多委屈，在蕭家又是多擔憂，都咬牙關狠狠忍耐下來。

　卻不曾想到，不過區區一幅畫，就讓的眼淚決堤而落。

　春英跟著看畫，畫里是一個男子，藏青的衫，臉上帶著清淺的笑容，眼神注視著前方，雙眸含著滿溢的溫，似是看著什麼珍寶一樣。

　看了又看，不明白為何這樣一個男子，讓徐靈蕓哭了起來。

　從春英進了華府，再跟著來蕭府，姑娘不管多累多難過，從來沒見哭過：“姑娘，這個人是誰？”

　徐靈蕓好不容易止了淚，用手帕了臉頰，看著畫作里的男子，又忍不住落下淚來，止都止不住，手心輕輕在畫上拂過，臉上滿是傷和懷念：“春英你沒見過，這是我已經去世多年的爹爹。”

　這麼多年，徐靈蕓腦海中對爹爹的印象，漸漸模糊起來。

　當年沒留下一副爹爹的肖像，是一直以來的憾，所以想要學畫畫，趁著沒有完全忘卻，能寥寥數筆記下這個人。沒想到有一天，韓錦會替自己完了，讓印象那個溫的爹爹，突然在腦海中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春英，明日請人來裱畫……”徐靈蕓看著畫作，又搖頭了：“不，明兒用我所有攢起來的月錢去打一個最好的錦盒，要結實封，最好用上紫檀木。”

　配上這幅畫，配得起爹爹的，只有上好的紫檀木了。

　春英苦著一張臉，這回怕是徐靈蕓最豪爽大方的一次：“姑娘，這樣一來，好不容易攢了幾年的月錢怕是都沒了……”

　雖說平日也有二太太補一下，大太太又不是吝嗇的，徐靈蕓在蕭家攢的月錢已經很厚了。但是平日的打賞，買書冊花費的，剩下的拿去打一個紫檀木的錦盒，就得花個。到時候有個頭疼熱需要請郎中，又或是想買點零碎玩意兒，豈能手中一點余錢都沒有？

　“對了，還得送韓先生謝禮。”這幅畫，真是收到最好的禮了，怎能不激？

　春英用力點頭，姑娘好歹是打消了敗家的舉，連忙建議：“像韓先生這般厲害的人，什麼好東西沒見過？看先生喜歡喝酒，不若姑娘親手釀一壺酒給他？”

　“這個主意不錯，正好是蓮花盛開的時候，釀制荷葉酒是最好不過了。”徐靈蕓盤算了一下，就算是簡單的荷葉酒，酒餅、酒壺也是要錢銀的，如此一來怕是不夠打紫檀木錦盒了。

　想來想去，咬咬牙小聲道：“春英，把那盒子東珠拿出一顆來，去當鋪換一換……”

　春英驚得臉都變了，趕勸住：“姑娘，那是老爺送的，怎能拿去當鋪換錢？要是老爺知道了，二太太也不好代的。”

　“不是死當，是活當。等這個月的月錢下來了，立刻贖走，不就沒人知道了？”徐靈蕓也知道這是個糟糕的主意，蕭老爺從商多年，人脈夠多。東珠又是稀罕，很難掩人耳目。幸好離下個月只有幾日，稍微掩飾一下應該能瞞住的。

　“姑娘，不如找二太太借一點銀子？”春英還是擔心，忍不住繼續勸死心。

　徐靈蕓搖頭：“二太太邊耳目眾多，很容易被大太太知道的。”

　吃住在蕭家，一切用度都不，卻還去借錢，要是大太太知道了，估計得冷嘲熱諷二太太不會教兒，大手大腳的，沒有寄人籬下的自知之明。

　徐靈蕓不想華月喜為難，更不愿意因為自己而拖累了二太太，索鋌而走險：“你換一，裝扮一下，快去快回！”

　春英見決心已下，只得哭喪著臉換了一年的短卦，灰撲撲的，又喬裝打扮了一下，在臉上抹了把灰，出府后直奔當鋪，誰知卻在當鋪門口，遇到了大爺蕭晗邊的得力助手端硯！

　果真出門要看黃歷，滿大街的當鋪，還找的城里最偏僻的一家，怎麼都能一下子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