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個月之後，城中的機場，明晰尚像在夢境中一般，在醫院裡，只盛兒一人時時陪伴，從未想過，從前待如敵的兒子，如今竟像轉了子一般繞著轉，給削果，給講學堂裡的趣聞，心裡雖喜，卻私以為是趙鈞默要留下做的手腳，時刻警惕，然，他沒來過，時常不經意瞥見病房門口不時出現的戎裝角，卻不願多意，時常覺得自己是籠中鳥，這個籠子恐怕在病好後亦在，倒不料一輛專車，十幾箱行李，在機場仿佛已經等候許久的張梁笙，俱如魚刺在，啞口無言。

明晰忘不了那天，風卷雲舒，空曠偌大的機場，那輛式的飛機就停在那兒，那是趙鈞默的專機，輕易是不的，機長聘於趙鈞默，是個國人，雖中文不大利索但待禮遇，自始至終，趙鈞默都未出現，趙延盛竟也不提一詞，終是進了機艙，張梁笙雖有許多話想同說，卻也覺得此此開口不得，無從說起，而到了飛機裡，趙延盛死死抱著明晰的腰，埋在的懷裡，就是不抬頭，能覺到自己的前一片涼，恍惚間抬手著他的頭顱，想要啟口卻沒有言語。

隨著一陣耳鳴，明晰腦子嗡嗡作響，自飛機上向下眺，仿佛瞧見機場上有一人穿著深中山裝，似是軍姿般立靜候在他們踏過的原地，待飛機駛遠駛高了變一個小黑點滯留在機場上，直至消失不見。

知道是他，但已無所謂是與不是了。

……

他沒有仰頭，亦沒有，只是覺得冷，冰冷刺骨。

沒有穿戎裝，只是一襲普通的中山裝，仿若下層層的盔甲，無聲地送走最後的溫暖。

“先生。”

過了好些時候，鄭副在他的後低低出聲。

“趙家小爺幾日前染重病藥石無效已於前日下葬。”鄭副深吸一口氣，緩緩念叨。

未回頭，凝不，趙鈞默“恩”了聲，垂眼靜默。

“恕仲安多言，先生此番用專機，並將大太太同爺送往海外也罷，何況，你竟接了張梁笙一同走。先生，這張梁笙是《國民新聞》的總編輯，蔣先生想整治輿論已久，張梁笙本就在名單之列，你如此為太太，太太不一定能記你，卻說讓張梁笙離開這一筆恐怕是要擱您上了，此番放走張梁笙定會讓一些黨分子報告給蔣先生。”

話落，終是轉，坐進轎車，子靠向椅背，他閉目，淡淡地道：“我知是念舊之人，我只能多圓一些憾罷了，何況，我尚留著，又無離職逃走，怕甚？就算要威脅我，僅府中一子已夠了，有些事要來總要來的。你知我給機長的命令是甚麼？”

“請先生直言。”

“單程。仲安，只這一趟，我給雷斯結了錢，他不用回了。”

話音未落，口一窒，鄭副聽了再無言語，他知如若是心疼的話，那此刻自家主子的心裡應是絕，早便本就此放了大太太，料大太太如此狠烈，竟是寧可死了亦不信。這或許是垮自家主子最後的一稻草。

如若當時心存放手之意是會心痛，那麼如今放手是真真絕到了極點，我永不會忘了那刻，大太太命懸一線，眥睚盡裂，自家主子差點跪在手室外祈求醫生能救活大太太，他知先生為人只計劃、威脅、扇、搏命卻從不會為了某事兒祈求，醫生哪得了這位祖宗的跪，連連警衛同他扶了起來。

待大太太出了手室，鄭副一顆懸著的心中放下了，對著醫生真是拱手作輯，連連道謝。

回到趙公館，趙鈞默已命人將自己東西理了理搬進了明晰同自己眼前的臥房，在要躺在臥榻休憩時，方瞧進硫璃花瓶下的信箋，只一張薄紙，上面寫著:“致趙先生，我心意已決，你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將我同我家人同葬在明家祖墳。多謝，順祝。”字字心，趙鈞默眼微睜，竟是蒼涼落淚，猶自痛心。

將紙巍巍地放中，他抹了一把臉，躺臥榻中，被褥好似還帶著明晰些許的味，深深吸一口氣，猶如有大煙之癮，半晌，他心下卻是冷寂一片，他知這些味道必有一日會散去，是留不住的，這般想，心又是一，不知為何，覺得破冷，他起被褥，寬肩偉岸的軀蜷在一人的臥榻中，竟這樣孤寂。

夜太長了，好似再不會有翌日了。

三日後，他收到電報，是報，在書房打開電報前的一瞬，他竟好似能預到日頭已盡，長籲一口氣，似是解，容平靜，冷峻的臉上淡而靜。

電報其實極簡單：“十萬火急，南京趙鈞默親譯（絕）：據確切悉：10日淩晨，閣下這邊將進行黨肅清，自上而下，首當其沖為報部門，其上海的聲兄是閣下之親信，已投吾黨，吾黨必傾全力保護，亦閣下早作打算。北平學禮敬叩。”

將電報紙擱置一旁，趙鈞默背靠椅背，已覺得脊梁侵冷，耳鳴陣陣，他不疑這信的真假，因同窗好友比不得日後的同僚關系，這一張電報不止是拋來繡球，更是救命一，今日是9日，想他布的報網絡，不消一日便可暗自離開，想來不是難事，卻不知道那位豈是簡單的人，他人都可10日擒，然，他不能，若如他所料，恐怕現下應有將級的幹部領著人已在路上了。

此念一起，不出幾秒，只聽得遠遠院落裡吵鬧聲陣陣傳自書房。

“不可，你們不可進！”警衛同侍從皆齊齊擋在門前。

“放肆，我們有緝拿令。”來人更甚是氣勢滔天。

“我們不識甚麼勞子的緝拿令，無趙先生命令，我們不會開門。”

“好個趙先生，他還能通天了他！你們局裡的人亦是這般口氣，我倒要看看他趙鈞默要讓多人替他死。”

話落，爭執聲漸停，隨之而來的是幾聲驚天槍響。

他行極快，下了樓到了幾還未褪溫的士兵旁，淡淡地下手上的素白名貴手套，甩至一旁，從容地解下隨武，將佩槍與一名士兵，那士兵雖是隨著緝拿的人過來的，卻是恭敬得狠，連頭的不抬，只地將他的武接了過去。

“政綏兄，別來無恙。”

趙鈞默攤攤手，好整以暇地出聲道，那神皆無半點慌張，直立在當口，竟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眸如潭水，波瀾不興。

同趙鈞默的態度不同，那人神繃了幾分，眸暗，冷聲道：“趙先生果然是校長的心之徒，遇事如此從容，倒鄙人好些傷心，不過可惜，伴君如伴虎這句你不是沒聽過，你趙鈞默也有今日，我不得不拍手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似乎終於到鄙人我了。”

他在黨培植的親信無數，但樹敵亦是無數，而他口中的“政綏兄”便是其一，鄭修仁，表字政綏，同為黃埔出，在趙鈞默聲勢漸長時，此人鬱鬱不得志，心狹隘，凡事激進，雖是有才華卻不是個能做大事之人，因與趙鈞默同鄉，時常被拿來比較，時間長了自是積怨深了，雖是同期，卻是互看不順，此番他前來緝拿他，恐怕是生了要了結他的意思了。

“帶走。”

一聲喝下，幾個士兵向趙鈞默行禮，然後他斂目，容平靜地跟著士兵和鄭修仁一同上了一輛式福特車，離了趙公館，轎車往一條僻靜通幽的小路駛去。

這一去恐是再無回頭路了，趙鈞默下意識地了口，黑眸微了幾分，尚好，信都帶著，明晰給他的，包括那些碎紙，都帶著，同他在一起，便好了。

那是一個的場所，在城西的山上，四周皆是樹木雜草叢生，單這一幢孤樓。

燈刺眼，審問的時間倒是不長，因趙鈞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知所有的罪名皆是虛的，其實緝拿他的理由，他甚是清楚。

“你可知為何緝拿你？你有一個局視你為領袖的資深特務，你甚得校長的歡心，你亦有多位占據不同立場的黃埔出的生死之，你為自己夫人毫擲千金，毫不皺眉頭，策反調查報皆是一流，效率極高，這般優秀如今淪為階下囚你可知是為何？”鄭修仁在談話中忽然笑起，測測的。

“你上述的這些不都是理由？”趙鈞默手中夾著一點點燃著的煙，冷峻的臉龐上笑意淡然，自若神皆無階下囚的模樣。

話落，鄭修仁笑意凝住，攥起拳頭，冷聲道：“趙鈞默，你可知我最恨你哪裡？對，就是你這般的神，你這般的口氣！你其實不喜煙，卻每回帶著煙，燃著煙，你當我不知？這是你友的習，即使你不，但男子喜煙的太多，這一來一回，俱是誼。可你這般聰明的人卻討好不了自己的人，趙鈞默這真真是報應，是你這染滿鮮之人自以為是的報應。”

剎那，這是來這幢冷的房子裡趙鈞默第一次怔愣了的一次，亦是最後一次，不及半晌，趙鈞默擰滅了煙，開門見山地問：“要我多久？”

他知到了這裡，便不是要將他暗殺，亦不是要將他就地死，這分明是要幽他。

比還殘忍的是死不了，他豈會不知，接下來的日子，定是無數雙眼睛對著他，他生不得，死不得，乏味而冗長地度過接下來被管束的日子。

“哼，你倒是都曉得了。莫怪到了今天，那位，還是對你狠不下心。”靠向椅背，鄭修仁輕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眉目幽，角微勾，“這個期限我並不知，你可知有多人為你說？但是心急是會壞事的，愈是多的人替你趙鈞默說，你的期限愈是長，莫道這你還不曉得？”

“呵，多謝政綏兄提點。”趙鈞默涼涼一笑，了眉心，眼神微變得蒼遠了，其實死他是不怕的，然，比死更可怕的便是不知何時會死，他這樣的人一生最想死的地方便是戰場，即使不是戰場也合該是為國捐軀，灑一頭熱，即使是當個最簡單的監聽電話的辦事員都好過讓他在尚早的人生中慘淡寂寥一人在一幢空無的房子裡面對著無數監視的眼睛度過一生。

然，這已是定局了。

但他知，這是那位最後的仁慈，就在接到學禮的電報前一刻，他已得另一個消息，便是同職位相當，同樣黃埔出，黨地位極戴的同僚，一家被殘忍殺害，皆無活口，連送去海外的獨子亦在下了飛機的當口被當地黨的組織暗殺，那位從來心狠手辣，猜忌多疑，而這個世道，的確是若有一個不穩，皆是牽連全家，倒是比起封建社會的株連九族沒有毫區別。

何時，何時方能等到一個新的社會，你我皆是平等，現世安穩，我亦可以靜靜地等你，無關乎其他。

“校長本大幹戈追回你送走的那幾人，但既然城中尚留你的一名子嗣，一命抵命，倒也作罷了，趙家不能再是以前的趙家了，除了你，趙公館明日無一人能走出府邸。”盛極而衰，從古至今，皆是如此。

似乎已麻木了，四肢百骸僵，眼角微酸，趙鈞默莫名低低地幹笑出聲，掩面抹了一把臉，然後聲音極平淡，禮貌而客道問：“既然如此，政綏兄，請恕鄙人就不送客了，你自行方便吧。”

鄭修仁怔忡了幾秒，淡淡一笑，眸微瞇，出其不意地奪過趙鈞默放置一旁的煙盒，拿了一出來，給自己點上，然後緩緩吐出煙圈，神竟在煙霧中有幾分詭異的溫和：“想來，你我同窗同門，竟是從未請我過煙啊，真是可笑……默卿兄，你本可以走的，我知你本可以走得了的。”

這般口氣，倒像是同學之，生而稀奇，卻頗人酸鼻而吹噓，趙鈞默愣了半秒，凝回去，複又冷眸微閉，在鄭修仁以為他不會答時，只聽得趙鈞默涼薄低醇的嗓音如夢囈答道：“……未同意同我一塊走。”

恍惚話落，鄭修仁心裡“咯噔”一下，兀自緩緩搖頭，起，到了門口側低低呢喃道：“兒長，從來是英雄的冠塚，我萬萬沒想到，此番我贏得頗沒有意思。”

最後，鄭修仁見趙鈞默起，背影極其寡淡孤寂，站在窗前，抬眼瞭窗外的天空，側臉的容悠遠而蒼涼，鄭修仁輕歎了口氣，道：“默卿兄，再會。”

這一“再會”二字何其長，在接下來枯燥如慢折磨的日子裡，這是最後一人最後同趙鈞默說的話，此後再無一人同他說過話，只他一人在這幢孤樓裡，疲乏而似消磨著人的意志般活著。

然，如若這“活著”的話，那此生再沒有比這個“活著”更痛苦千百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