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聽聞董玉棠高高興興地被擢升為正七品選侍,侍寢后晉封是大順朝后宮一向的慣例,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不知皇上真心喜董玉棠還是給太后面子,連著往明月閣賞了好些東西。
而照著規矩,董玉棠侍寢后第二天該去給皇后請安,眼下沒有皇后,皇貴妃掌著后宮,董玉棠又居于衍慶宮,也該向問安才對,可皇上卻下來旨意,說昨日董玉棠侍寢有功,免了的晨昏定省。
誠然沒有中宮之主的后宮里本來就沒有什麼晨昏定省,不過七八日間皇貴妃會召六宮齊聚一次。但皇上這麼做,也無異于落了盧盈真的面子。
青梔想到自己選秀時,皇上也在皇貴妃面前說了奇怪的話,心里暗暗疑,皇貴妃那個“宸”字,當真是皇上極了才賜的麼?
當然這些都不是青梔該掛心的,答應了孟念云明日重節一起出個什麼節目,這邊便找妃借了一張秦箏,按約定去了孟念云的玲瓏閣,預備排演一下。
頭幾回念云不大能跟上青梔的琴聲,青梔耐心指點,又淺地給講了講宮商角徵羽,念云雖然不是絕頂聰明的人,勝在勤能補拙,十分用心,再后面幾遍,二人已經融合得很好。
不知不覺已經快到黃昏時分,念云正高高興興地說著話,嵐秋忽然急急忙忙地從外面進來,行過禮后道:“小主,您快隨我回去,剛才皇上邊的趙公公過來傳話,今夜翻了您的牌子!”
青梔怔怔的,不是不肯侍寢,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快,何況昨天是董玉棠,今天就到,明天便是重佳節,原以為自己可以避開風頭,眼下看來無論如何也避不開了。
孟念云倒是大喜,“恭賀姐姐,姐姐快些和嵐秋回去罷,我自己再琢磨琢磨,明天定然不讓姐姐出丑。”
青梔心里怎麼想的沒人知道,這會兒只能隨著嵐秋往錦繡宮趕,按著宮里的規矩,得在乾明宮的轎來之前,以香湯沐浴,方可清爽干凈地去見皇上,是為后妃應守之禮。
當然,譬如雅容華那般盡寵,皇上親臨的積雨榭也是常有的事。
縱然青梔沒浪費一點時辰,沐浴出來后,轎已經在錦繡宮門前等了一會兒,可念云和隔了大半個宮,實在沒辦法,不能在皇上面前失儀,只得讓梳月拿了錢銀出去打點抬轎的奴才。
這邊讓嵐秋著給梳個簡單清凈的發髻,上面只簪一支素銀蝴蝶簪,面上不施黛,又挑了件雪青的散花曳地,自覺妥當了,才由嵐秋扶著,上了轎。
乾明宮是皇上的寢宮,分勤政殿與猗蘭殿,勤政殿顧名思義,自然是當今皇上用來批閱奏章、召見大臣的地方,而嬪妃侍寢,或者皇上獨自休息小憩,都是在猗蘭殿。轎由四名太監抬著,晃晃悠悠,青梔再有備而來,這一樁事上,也是頭一次。
一整天的晴空萬里,到了晚上卻起了秋風,青梔被帶進猗蘭殿后,有小太監過來,向說:“趙公公讓奴才來和小主說一聲,皇上那里還有幾本折子,請小主耐心等待。”
青梔溫和笑道:“這是自然,勞公公費心告知。”
小太監很和善,估計是趙公公親自調教的人,對誰都笑瞇瞇的樣子,“昭華若是了,桌上有點心有茶,奴才這就退下了。”
傅青梔應了聲,空的大殿便只剩一個人,嵐秋也被留在了外面,不得跟進來。外面風起得越發大,青梔心緒有些,胡思想著明日重佳節,不知會不會下雨。
因窗子都開著,風把垂地的帷幔都吹了起來,幽幽作響,青梔看了會兒,轉過頭去給自己倒了杯茶,自言自語道:“這卻是當年長姐給我讀的那句詩了,‘秋風窗里,羅帳起飄揚’。”
“仰頭看明月,寄千里。”后忽然響起男人的聲音,十分端正舒朗,青梔被唬了一跳,但立刻就反應過來,有宮太監在門口守著,能進來的男人,除了皇上還有誰?
當即深福下去,認真道:“嬪妾見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溫暖的手掌握住青梔的手,語意也溫,“四面開著窗有些涼罷,那些奴才不會做事。”
青梔不意皇帝竟會這樣,忙抬頭道:“嬪妾不冷,方才的公公還告知嬪妾桌上有點心,實在是很好。”
這麼一抬頭,兩人才真真切切地把對方映在了眼眸中,青梔的眼里,對面的皇上雖然比大了一十三歲,單從面容上卻看不出來,他的臉周正俊逸,又帶了幾分文雅之氣,濃眉下是明眸皓齒,坦坦的模樣,似乎天生就帶著君臨天下的氣息。
而皇帝衛景昭眼中,先前殿選時就遙遙見了青梔,雖然時間短暫,又長久地低著頭,但也足夠人驚艷,青梔是絕,卻不會芒四著人,斂到底子,再慢慢發散出來。
衛景昭看見仰自己的青梔臉微紅了紅,緩緩把頭低下去,不笑道:“你是不是很怕朕?”
青梔臉紅倒是真的,就連先前的慕懷風,除了小時候還會雙目對視,后來為了避閑都不再有這樣的時候,現下與一個算起來不過是的陌生男子的夫君相看片刻,已足夠讓面上發熱。
但青梔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嬪妾不怕皇上。”
衛景昭讓在桌邊坐著,自己坐在一旁,笑說:“那你不肯看朕。”
“皇上,嬪妾在家里得知中選后,阿娘便告訴嬪妾,從那天起,皇上就是嬪妾的夫君,”青梔驀然抬頭,明亮的眼睛看著衛景昭,雖然有幾分猶疑的樣子,最后又鼓起勇氣說下去,“今夜嬪妾的,與心,都要徹底給皇上,嬪妾沒經歷過這樁事,所以那些臉紅,原是嬪妾有些害。”
衛景昭本來覺得傅青梔是固然,行又端莊,因為家里那層關系,把放在后宮當一個典范花瓶也不錯,傅家一個不對,還能以此作為牽制。
然而沒想到的是,傅青梔的這番話又有初為人婦的赧然,又有一種旁人沒有的實在,還有幾分大膽的挑逗,一時他很新奇,說道:“師從小把你寵大,這傳聞看來并沒錯。”
青梔惶恐地問:“是嬪妾哪里做得不好麼?可嬪妾并沒有恃寵生呀。”
衛景昭搖搖頭,復又笑了,“不是說這個,你在朕面前,能實誠說話,這樣很好,師恐怕也沒想到會把你寵這樣,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傅青梔覺得自己似乎過關了,仿佛皇上也不會當真刻意為難他,但隨之而來的是難以附加的心痛,眼下走的每一步,都是不由己。
靜了靜心,才穩重地道:“皇上這句話,嬪妾有些聽不懂。”
衛景昭爽朗一笑,把的手牽到自己手中,“聽不懂也好,你說說,你離家來皇宮前,你家里還囑咐了些什麼?”
傅青梔咬了咬,忽然起福了福,衛景昭奇道:“如何?”
“回皇上的話,嬪妾家里最重禮數,但是嬪妾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皇上您不悅,所以嬪妾要先行請罪。”
衛景昭饒有興趣,頷首示意說下去。
“嬪妾的阿娘雖然曾說了那樣的話,其實心里不舍,日地哭,唯有忙著為嬪妾準備東西時,才會稍稍忘卻,”青梔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實話,皇上若真有心去查,這些事實全能查出來,“阿娘不是看不上天家,而是嬪妾宮,一朝分離,再見不知是什麼時候,皇上剛才問家里還囑咐了什麼,那麼無非是讓嬪妾不要記掛家里,從此一心一意待皇上,阿爹阿娘難,但他們清楚,這世間唯有真心能換真心。”
衛景昭皺了皺眉,青梔一直低眉順眼,不曾抬頭看他,他知道這是傅府的規矩,不可在回話時窺視圣上的神,傅崇年在他面前也是如此。
“你抬起頭來。”
青梔聽了令,這才抬頭,看見衛景昭眉頭團了起來,這才暗暗心驚,怕自己是不是有些說得過了,反而讓皇上不喜,誰知衛景昭接下來的話是:“你想要朕的真心?”
青梔老老實實的模樣,回答說:“想,但首先嬪妾得做好。”
衛景昭一笑,但誰也不知道他把哪些心思藏在了這一抹笑容之下,“好,朕會好好地看著你怎麼做,朕也相信,師教出來的閨,不會讓朕失。”
青梔暗地里長舒了一口氣,知道單單就是這麼幾句話,本不能卸下皇上的防備之心,可必須要不斷往這方面努力。
剛才的那番話也并非全是假話,打定的主意原本就是好好對待皇帝,皇帝不信任傅家,就得越發努力去做,不弄權不專寵不攪得六宮不平靜,以此讓皇帝相信傅家的忠心,雖然這一切才剛剛開始,但無疑今天皇上肯聽這些話,對于青梔來說就是后宮生涯中一個漂亮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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