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鈞雕塑參考是陸鈞本人留下來全息影像,高一毫米不差,連指甲弧度都極為確。
他著戎裝,左手垂握一把長槍,目遙遠。而雕塑底座上,寫著他墓誌銘,只有鐵畫銀鉤四個字:“僅為聯盟。”
僅為聯盟,一往無前。
陸封寒數不清自己在這座雕塑前坐過多次,以至於這幾個字一筆一劃都在腦海裡映得清清楚楚。
他以前甚至還想過,要是有一天,自己也死在了前線,不管能不能在天穹之鑽廣場混一座雕塑,但一定要用這四個字當墓誌銘。
僅為聯盟。
話說半句,意義一看就非常深遠,特別唬人。
他偏頭問祈言:“以後你死了,墓誌銘寫什麼?”
祈言跟他一起著眼前雕塑,回答:“以前想過,我想寫,'黑暗,我曾追逐一縷螢火'。”
“聽起來讓人有點……難過?”陸封寒手進袋裡,“你現在才十九歲,想什麼墓誌銘、死啊死,聯盟人類平均年齡都過一百歲了,你還有得活。”
完全忘了,幾秒前,明明是他主問祈言想寫什麼墓誌銘。
祈言小聲回了句:“不一定。”
陸封寒耳朵靈:“什麼不一定?”
祈言不準備回答,恰好,旁邊走來一個年輕人,個人終端投影功能開著,麻麻顯示全是字,他湊過來:“聯盟人類平均年齡現在雖然過百了,但在科技大毀滅時期可不是!那時,全聯盟每顆行星都在死人,有時一眨眼,一整顆行星都死絕了!
可是,有這樣慘劇作為教訓,都還不夠。聯盟依然不知悔改,主張大力發展科技,每年依然投無數資金和人力!”
陸封寒挑眉:“你擁護反叛軍?”
年輕人一笑:“我誰都不擁護,我只是反對聯盟依然發展科技、自尋死路!”
陸封寒點點年輕人手腕上個人終端:“聯盟不發展科技,你個人終端從哪裡來?你每天吃,都是實驗室培育出種子、集中栽種出來糧食。你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跟我聊這些毫無邏輯容,是因為整個首都星,都被科學家研究出來防網籠罩,一枚砲彈都砸不進來。而且,”
他又指向後陸鈞雕塑。
“他和他所在星艦,就是消失在反叛軍砲口下。你好意思站在這裡,跟我們說,你反對聯盟發展科技?但凡陸鈞那艘星艦防護水準跟現在持平,反叛軍那一炮,就轟不死他。”
陸封寒語氣格外平靜,但他似乎天生帶著一厲氣,像一把飲過長劍,能明晃晃地直指人心。
“你——”
年輕人無意識地退了半步,還想再說什麼,陸封寒不無輕蔑地打斷:“而且,反叛軍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知道他們暗地裡到底是個什麼打算?或許,是你腦子在星際躍遷時候,落在蟲裡,忘記帶回來了?”
這句彩形容,讓祈言忍不住瞥了眼陸封寒。
並默默記在心裡——這是他短板,記下來,說不定以後能直接用上。
而那個年輕人沒敢再留,轉快步走開,搜尋下一個“傳道”目標。
懟完人,陸封寒神清氣爽,回頭看了看陸鈞向遠方眼睛,心想,你還是有用——用來舉例,效果卓越。
在天穹之鑽廣場繞了半圈,天黑,雙月出現在天幕,人群開始往廣場中央聚集。
祈言不明白:“他們看什麼?”
“聞名中央區噴泉秀要開始了。據說設計靈來源於地球時代皮影戲,用水凝人,水幕和全息投影構造背景,一年三百六十天,每天劇目不重樣,去看看?”
越往廣場中心人越多,陸封寒把人護在旁,憑藉一氣勢,是強行把祈言帶到了最前排。
噴泉已經開始變化,空氣中還有水汽,等待間隙,祈言問陸封寒:“你以前看過嗎?”
“沒看過,我小時候,爸媽都忙,沒時間帶我來。後來他們死了,更沒人帶我來了。這之後,我上學,那時叛逆期,看不起這種逗小孩兒東西。”
再後來,他離開勒托去往南十字大區前線,再沒回來過。
這算是兩人間第一次談起過去和家人。
祈言點點頭:“我也沒看過,陪你。”
後面有人往前,陸封寒錯開半步,半個人護在祈言後,垂眼問:“你是在安我?”
隔得近,他發現祈言耳垂上,有一顆極淡痣,像筆尖在水里洗過,只用一點殘墨點在宣紙上,不容易發現。
莫名地,因為這個細小發現,陸封寒心愉悅。
此時,人群響起驚呼,眼前線開始變化,一個明而夢幻世界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陸封寒看了半分鐘,視線又不由轉到了祈言上。
祈言看得很認真,像是要把這一幕記下來。絢爛影映在他瞳孔裡,讓陸封寒莫名想到宇宙中,遙遠而綺麗星雲。
他移開視線,越過無數人安然喜悅臉孔,朝雕塑群方向去,想,“僅為聯盟”,千百年外,遠征軍砲口所向,為或許就是——守護並捍衛這一份簡單安穩。
從天穹之鑽廣場回家,陸封寒鬆鬆握著縱桿,問祈言:“想什麼?一直發呆,眼睛都不轉了。”
可能是因為長得好,祈言這副模樣,有點像3D打印出來假人。
祈言回神:“我在回憶剛剛噴泉秀。”
“這麼喜歡?下次可以再來看。”
“不用了,”祈言搖搖頭,“我已經記住了,以後想看時候,回憶就可以。”
陸封寒遇見過不記憶力強人,聽祈言這麼說,沒多驚訝,只閒聊般詢問:“只要看過,都能記下來?”
“對,只要看過,都可以。”
陸封寒想,原來在家裡,祈言每次拿著閱讀快速翻翻翻,確實不是在練習翻頁。
“那如果是非常傷心事,想忘卻忘不了,會不會很難過?”
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隔了一會兒,祈言才輕聲道:“所以,忘是命運饋贈。”
圖蘭學院開學時間定在九月二號。
開學前一天,夏知揚和陳銘軒聚在祈言家裡,陳銘軒抱著遊戲終端打遊戲,夏知揚對著沒完作業生不如死。
“你們有沒有發現,最近外面人多起來了?好多家不在勒托學生都會提前過來,特別是梅西耶大區和開普勒大區偏遠星球,怕遇上意外,據說還會提前一星期或者半個月。”
夏知揚一邊打字一邊說話,一心二用典範。
祈言坐在一旁看書,隨口問了句:“反叛軍?”
“這倒不至於,遇上反叛軍機率還是不大,反叛軍離這邊有點太遠了。”
寫完一頁題,夏知揚點了提,又火速打開另一頁,接著說,“是航道問題。聯盟連接中央區和其它大區民用航道,多數都是在科技大毀滅之前修建,後來一個眨眼,航道毀了大半。所以現在用航道,都是修修補補、勉強維持,時不時就要出個小問題。
三年前,有幾個二年級生,搭星艦來勒托,中途進行蟲躍遷時候,航道出了問題。他們自己說,明明只在蟲裡被困了八個小時,然而,等他們出來才發現,圖蘭課程都上完一半了。”
陳銘軒接話:“然後他們後半學期,永遠都在補課程進度、補各科作業,天天掛著黑眼圈彷彿要暴斃,才終於在期末險險拿了C。”
“對對對,實慘!”夏知揚順便跟祈言科普,“圖蘭雖然能花錢進去,但期末要是連著拿幾個D,也只能收拾收拾走人。”
他又勸祈言:“要是開學後,你上了幾節課,覺得跟不上,一定要去申請降級!降級雖然丟人,但總比被退學好啊!”
祈言點點頭:“好,我知道了,不過,不會跟不上。”
他剛剛看了夏知揚作業,知識點都是基礎中基礎。
沒有難度。
“好吧,”了酸疼手,夏知揚又拖長聲音慨,“一想起開學後,經常都會在學校裡見江啟,我這心啊,就難!”
陳銘軒接話:“他也念人工智能,同專業,說不定會在同一棟樓上課。要是上公共大課——”
“還會在同一間教室?”夏知揚徹底沒了寫作業心,一臉嚴肅,“我認為,聯盟推行遠程教育,迫在眉睫!”
第二天,學校通過註冊信息,將所有課本資料發到了每個人個人終端上。祈言全部翻完一遍,就放到一邊,繼續做這兩天沒做完建模。
懸浮車停在圖蘭學院大門外,車門朝兩側開,祈言下車。
因為是開學第一天,校門口人來車往,一片嘈雜,但在祈言下車後,附近說話聲低了幾度,不視線都投了過來。
陸封寒打開自駕駛系統,讓懸浮車自己去找停泊位,大步站到祈言側,幫他隔絕了大半打量視線。
他就像叢林裡,守在一朵珍稀花旁邊猛,對旁人窺伺有些不悅。
踏進大門,地面,葉尖上掛著水滴,明顯才下過雨。
祈言回頭,對比了校門外乾燥地面。
“是不是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哈哈哈,是學校剛統一下過雨,降雨準控制在圖蘭範圍。”
夏知揚急匆匆地從後面追上來,“你們來得也太快了,不是一起出門嗎?我明明比你們近那麼多!”
祈言默默看向陸封寒。
某人開懸浮車,每次都會因為速度過快,引起車系統警報。
而陸封寒聽圖蘭因為佔地面積太大,為了便於管理,連下雨都是統一一起下,不知道第多次唏噓。
果然有錢!
相比起來,第一軍校所謂“不可預測氣候條件,是為了鍛煉你們臨場反應能力以及應對能力,聯盟軍人,無論烈日雨雪,都要能勇殺敵!”
其實歸結底,就是沒錢,買不起氣候監測調控系統。
明明只隔了一條河,貧富卻劃出了一條銀河距離!
三個人一起往裡走,夏知揚悉,在前面帶路,一邊給祈言介紹學校裡建築分佈。
“圖蘭學院是人類定居勒託後,建立第一所學校。據說一開始只有幾棟建築,後來不斷擴建再擴建,才形了現在規模。因為路邊隨便一座雕塑都是古董,很值錢,所以我們學校又被稱為'勒托第一豪門'!”
陸封寒懶懶接話:“不是'勒托第一**','聯盟最強敗家子'?”
夏知揚跟被扎了腳一樣,一張娃娃臉都被氣紅了:“這是黑稱!是河對面第一軍校故意搞出來黑稱!我圖蘭跟他們第一軍校勢不兩立!”
他又奇怪,“不過,你怎麼知道?”
陸封寒極為敷衍:“我聽別人說。”
這時,他余發現,祈言眉心微微皺著,腳步一頓,不走了。
“怎麼了?”
祈言回答:“鞋帶散了。”
陸封寒這才看見,祈言白鞋帶拖在地上,已經蹭髒了——地面漉漉,因為剛剛雨下得大,還有不枯葉和泥點。
一個月相下來,陸封寒發現,自己雇主不僅是個小氣,還極為挑剔。不僅挑剔,還有潔癖小病。
以及,生活技能無限趨近於零。
將手裡拿著水杯遞給祈言:“拿著。”
祈言接在手裡。
然後就看見陸封寒在他面前蹲下/,準備給他系鞋帶。
祈言握著溫熱水杯,低頭問:“那種蝴蝶結可以嗎?”
要求真多。
在心裡難得罵了句髒話,陸封寒手指靈活地給祈言係了個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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